到底是应承了人,田永安还得多黎青黛稍稍照顾着。田永安见她一个人在甲板上,他咧嘴一笑,眼角堆砌了几条笑纹,“您昨晚可歇的好?” “尚可。”黎青黛笑着点头。 黎青黛和田永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她隐晦曲折地问了问南徐州的状况。定桥渡是南徐州的大渡口,客船繁忙,且距离江阴甚远,总得问清状况才行动。 * 江州下辖十个郡,地处长江,物产颇丰,占据天时地利,且州内有诸多侨郡,大量从北方洮南过来的流民聚集于此,是以人口众多。 本朝以来,藩王大多不必就藩,也不大愿意去封地吃苦,只想留在建康纸醉金迷。南阳王得了梁帝厌恶,被逐出京城前往封地,不曾想,却勾结江州刺史梁献斐谋反,驻扎水寨,拦截江水交通。 南阳王令陈昊等人率领骑兵两万为前锋,又有步兵七万,旌旗绵延数千里,浩浩汤汤,意欲直逼国都。 此前叛军大将罗威在江两岸屯兵,倚着险峻地形,扼守要塞,坚决不出兵。但因其驻扎在深山密林中,树木茅草连绵繁茂,且敌军营寨都是木栅筑成,且正值炎夏,几日无雨,正是炎热干燥时,一旦顺风放火,便能将敌军阵营烧成一片。 庄檀静派将领吕道明,趁着夜色对叛军发动袭击。吕道明让底下军卒点燃茅草,放火烧叛军营寨,火势凶猛,迅速吞噬四周。 “朝廷军队来啦!大家快逃命啊!”敌军果然大乱,罗威想稳定阵脚,让人安排灭火,可是上万兵卒,上万张嘴,人多嘈杂,哪里是他一人能稳得住的。在慌乱的人潮中,罗威被梁军一刀结束了性命。 罗威死后,朝廷军队占领水道,叫叛军大伤元气。 此时,从建康传信来的小吏,将黎青黛用计将护卫迷晕后出逃的信呈上给曲梧游。曲梧游拆开看后,脸色变得难看。 处理完军情急报的庄檀静,见曲梧游脸上心事重重、扭扭捏捏,蹙眉,直接问:“有何事?” 曲梧游将信笺呈上,“还是郎君自己看吧。” 庄檀静一目十行地看了信,眼神逐渐森冷,如乌云压境,气势压人,曲梧游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小骗子,小半月前寄来的信,还是盼君归的痴缠话语,不料她还是跑了,当真无情。 从怀中取出黎青黛寄来的信,庄檀静扫了一眼,只觉得刺目,讽刺至极,拿着信的手不断发紧,将信纸都捏皱了。想撕掉,不知为何,始终下不了手。 好极了,黎青黛,你最好祈祷,别再被我找到,否则…… 庄檀静眼底萃着寒冰,曲梧游壮着胆子,犹豫道:“郎君,黎娘子的事,该如何处置?” “军情要紧,暂不必管。” 倏然,有小卒禀报,将军们有要事相商。得了庄檀静的准许后,几个将军依次掀开军账进来,与庄檀静商议对策。 庄檀静涵养极好,转眼便看不见愠色,神情风轻云淡,与将军们坦然自若地交谈起来。 让曲梧游暗自佩服。 军情如火,战事吃紧,押送军粮的督运令史冯岩因在军中贪杯误事,延误军粮,他却以连日暴雨,道路泥泞为由搪塞。 军中粮草补给不足,便会扰乱军心,势必贻误军情,冯岩依军令当诛。 卫将军龚谦有些为难,忍不住提醒庄檀静,“那冯岩可是侍中卓怀的表弟。” 庄檀静冷笑一声,面沉如水,处决果断,“不管他是谁,又有谁来保他。军令如山,不容任何人挑衅!此话休得再提。” 龚谦讪讪,不再多言。 行刑前,被五花大绑的冯岩非但不知错处,还口出胡言,“庄檀静,你这是挟私报复!我要上表朝廷,参你一本……” 任凭冯岩如何叫嚷,也逃不过被斩杀的命运。 军帐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南阳王和梁献斐等人表面合盟,实则貌合神离、暗生龃龉。”庄檀静分析形势,“南阳叛军中不乏流民,军队不整肃,人人为抢军功,争名夺利,互不相让。” “不若设下三道伏兵,诱敌深入,届时要消灭剩余叛军,便犹如探囊取物。” 龚谦问道:“主帅以为,该在何处设伏歼灭敌军最为妥当?” 灯火熠熠,照着庄檀静买面容冷肃,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点着地图,是一道峡谷。 翌日,又是晴空万里。 将领汤则茂带领的部队到阵前辱骂挑衅,南阳叛军的将领沉不住气,佯装不敌,让南阳叛军轻敌,误以为梁军溃败,乘胜追击。孰料半道上,碰上勇将王宣率八千精锐骑兵冲杀而出,将南阳叛军从中截断,分割为两段。 前面那一段叛军见自己被包围,已无退路,索性豁出去,继续上前厮杀,博一个出路。埋伏着的梁军从旁冲出,忽然大喊,声势浩荡,“南阳兵败!南阳兵败!”叛军霎时军心涣散,纷纷丢兵弃甲,竞相逃命,场面壮观。 后一段叛军见情势不对,萌生退意,却被被引入设伏的山谷。深山树木作为掩护的梁军,往下投石射箭,一时间也死的死,伤的伤,成不了气候。 薄暮残阳,长江依旧滔滔向东而流。 从此大捷,叛军彻底崩溃,南阳王见大势已去,带着亲兵趁夜潜逃,然后又被抓了个正着,被活捉回建康,听候陛下处决。 听到捷报传来,庄檀静似乎早就胸有成竹,淡然若水,不紧不慢地与自己对弈,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仿佛也化作两军厮杀。 作者有话说: 删删改改,还是不满意(叹气)
第48章 错觉 才下过一场雨, 凉风舒爽,送走了燥热,远山空蒙, 缠绕着淡淡山岚。碧水云天, 几叶扁舟在河中荡漾,成群结队的野鹜水中嬉戏。 空气有些潮,黎青黛推开窗扉, 透透气, 抬眸望去,几只鸟雀停在枝头, 叽喳啁啾,似有说不完的话。 不知不觉,时近八月。除却初时乍一离开锦衣玉食有些不适应外,到后头,黎青黛也慢慢回归了常人的烟火生活。 一袭曲领衫挡住喉头,以掩饰不存在的喉结,虽则在这等天气下,会显得闷热些,但也别无他法, 黎青黛称自幼体弱多病,来江阴修养,此身穿着恰好也应证了她体弱畏寒的传闻。既然体弱, 那么身形比寻常男子瘦小些也是正常的。 “笃笃笃。” 忽地有人敲响了木门,敲击声阵阵, 仿佛撞进黎青黛心坎, 她立即警惕起来, 沉声问:“门外何人?” 江阴距离建康虽远, 但她也不得不时刻留神防备,担心庄檀静会派人来抓她回去。打从听到敲门声,短短几息之间,黎青黛在脑中已经构想了如何跳窗逃跑最快法子了。 洪亮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李大夫,是我们。” 闻声,黎青黛定了定心神,原来是租房给她的陆老翁的儿女们。 吱呀一声,木门敞开,外头站着陆氏兄妹二人。年长些的陆季个子不算高,但勉强称之为周正。而陆季身侧的陆月,身材娇小,桃目圆脸,清秀可人,只有一点不好,她每每见到黎青黛,就会低头脸红,叫黎青黛看到她只能板着张脸,不敢给她半点幻想和误会,生怕耽误了她。 黎青黛拱手道,“不知二位寻在下有何事?” 却见陆季提着一尾鱼,热情地要塞给黎青黛,“李大夫针法绝妙,治好了家父多年肩背处的痼疾,这是今早刚打上来的鲫鱼,聊表谢意。” “原是为此,鱼你们拿回去,”黎青黛莞尔,“不过举手之劳,邻里间相互扶助,也是应当的。” 说罢,她捂嘴假意咳几声,呼吸不平稳。 她帮了陆老翁,陆老翁也应承她将这小院租给她。虽说这小院片偏是偏了些,胜在清净。 看黎青黛纤瘦孱弱的模样,陆月不自觉绞紧了帕子,进前一步,“李大夫,可还好?” 邻里乡亲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黎青黛面皮生得白,面容昳丽,性子也不错,是陆月从未见过的,春心萌动也是难免。 随着她靠近,黎青黛后撤两步,摆摆手,“夜里吹风着了凉,陆娘子离我远些,仔细染了病气。” “阿月,咱们别打搅李大夫歇息了。”陆季将鱼硬塞到黎青黛手上,愣是没看出陆月的女儿家心思,未曾看到陆月眼底的黯然神伤。 兄妹二人走后,黎青黛望着手里的鱼,只觉无奈。 黎青黛有医术傍身,能凭自己的双手混口饭吃。当地的药铺掌柜见她真有几分能耐,聘她为大夫,每旬有七日在镇上的药铺内坐诊问病。 她刚到药铺,却见那两个药铺伙计跟她打声招呼,她含笑回应。 偶然间听药铺伙计谈起,“……南阳王被擒拿回京了。” “平定了叛乱的是何人?” “便是那位朝廷新贵,后起之秀,承平侯的养子,以雷霆手段攘除荆州奸邪……” 后面的话,黎青黛没听下去,她此时惊心骇神,脑子嗡嗡发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庄檀静回建康了。 伙计见她面无血色地怔怔出神,忙道:“李大夫,这是怎了?” 这时黎青黛理智回笼,笑了笑,“无事。” 莫急莫急,别自寻烦恼,说不定,庄檀静还不知晓她的行踪呢。 黎青黛逐渐平复心绪。 * 正值夏秋之交,南阳王叛乱终于落下帷幕,朝廷军队班师回朝。凡军士所经之处,万人空巷,建康百姓纷纷翘首相迎,一睹风姿。 “赢了赢了!” “将军威武!” 百姓们掷果投花,面皮薄的年轻将士被迎面飞来的女子手绢砸中,羞涩地红了脸。 还朝后,庄檀静主动奉还符节黄钺,“臣,幸不辱使命,甚感荣焉。” 梁帝为彰显国君宽厚仁慈,授庄檀静湘州牧、太师、晋陵郡公,加葆羽、鼓吹二十人。庄檀静推辞不受,在百官敦劝之下,庄檀静才受了葆羽、鼓吹,其余依旧不受。 听到庄檀静推却之语,梁帝脸上的笑意真实了些,“庄卿真乃大厦栋梁,忠心耿耿,一心为国。” 长睫微垂,遮去了眼底讽刺之色,庄檀静手持笏板,淡声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乃臣下分内之事。” 君臣之间虚伪地来回打机锋。好一个君臣和睦的场景,卓怀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一抹冷笑,岑敏修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演戏,其余心知肚明的群臣皆默默不语。 之后,庄檀静向梁帝乞假,只说寻亲。众人只知他是承平侯的养子,其亲族悉数死于南渡路上,却不知他竟还有亲友在世。 若是不准,便会落下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梁帝自是准了他所请。 群臣退下后,太极殿东堂又静了下来,梁帝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屏风后,沈鸣领着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叟走出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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