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暗中拧了把大腿,挤出几滴泪,抽抽噎噎起来。 “可怜见的。”马夫人似是很怜悯她,拍了拍她的手背,温言宽慰道:“孟家家大业大,还怕缺你那小郎君一口吃的?别的暂且不说,就说孟别驾素来心善,定会将你的孩子当做亲子来养的。” “况且,你的那早逝的夫君素来疼爱你,倘使他地下有知,亦会不忍心你孤苦无依,抚养独子,伶仃终老的。”马夫人心里却想的是,真要守够三年,你那亡夫坟前的草都三尺高了,孟别驾可等不及。 不论黎青黛怎么说,马夫人就是听不进去,无法,黎青黛只能使出最后一招。她倏地剧烈咳嗽,胸口起伏不止,咳得眼底蔓上水雾,而后她拿出帕子捂嘴,赫然见帕子上有血迹。 马夫人假意心疼道:“罗娘子,您这是怎地了?” 黎青黛喝了口茶水润润喉,才不紧不慢道:“马夫人,实不相瞒,大夫说我这极有可能是肺痨,活不长久了。” 只见马夫人霎时眼睛瞪大如铜铃,捏着帕子捂住口鼻,当即离黎青黛一臂远,心里暗骂晦气,但碍于情面又不能宣之于口,咬牙道:“既是如此,你好好歇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话没说完,马夫人先灰溜溜地走了,跑得比谁都快。 这时,端仪公主抱着幼子从屏风后走出,笑骂道:“终于走了。假若还在建康,横竖得给她一鞭子,恁地烦人。” 黎青黛将濡湿了“血”的帕子扔到一边,“她也是听人办事。这回我使了狠招,孟别驾他们应当会打消念头的。” 那厢马夫人从黎青黛那儿出来,恼怒罗氏不识抬举之余,又不由担忧她会染上罗氏的病,打定主意去医馆瞧瞧。 因走的急,她不慎迎面与一人撞上,将对方的画卷给撞落在地。 画卷徐徐展开,里头画的竟是跟罗氏容貌颇为相似的女子肖像,马夫人当即呸呸呸,横眉竖目,“怎地又是她,晦气!” 正欲继续往前走,马夫人却被那人拦住去路。 那人问道:“可人认得画中的女子?” 马夫人神情很是不耐烦,没好气道:“不晓得,不认识。你别拦我的去路。” 却见那人直接塞给她一个钱袋子,沉甸甸的,分量不轻,马夫人打开钱袋朝里望了一眼,登时眉开眼笑,亲亲热热道:“诶!瞧我这破记性,我记起来她像谁了……” 三日后,庄檀静手里多了一封信,他将书信拆开,一目十行地扫过,最后,疏淡的目光停留在“罗氏与端仪公主交好,为人木讷老实,几乎足不出户,据闻早年丧夫,膝下育有一子,因容貌出众,被孟别驾看中,但罗氏一直不从。” 不知为何,在看完信后,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催促着他去荆州看看。 轩窗投过的光,落在庄檀静身上,在地上映出他清瘦修长的身影,清清冷冷。他摸出袖中的香包,眼神沉静,手指缓缓摩挲着。 香包缝的线歪歪扭扭,大抵是有些年头了,香气已经淡去,线头也有些旧。这香包是当初黎青黛失忆时给他缝的,近些年,黎青黛不在身旁,他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便靠着香包残存的药草香气入眠,仿若她从未离去过。 是她吗? 每每属下带着画像寻人,寻到与画像中相似的女子,庄檀静便会抛下一切去见她,但无一例外,那都不是她。心中燃起的希冀多次幻灭,久而久之,庄檀静逐渐冷静下来。 这次真的是她么? * 铺子里的生意很好,荆州中爱美的女子,几乎都人手一罐黎青黛调配出来的养颜膏。但谨慎的黎青黛还是不轻易出面,只是偶尔到铺子里帮忙。 不过,因着养颜膏抢手,常常供不应求,黎青黛又不放心将采买药材的事交给他人,必要时还是得出门一趟。 素兰得照顾小郎君,抽不出身,便由素兰伴着她出门。 黎青黛才挑选制作养颜膏的原料时,也不藏着掖着,悉数传授给素莲,告诉她怎样挑选才是最好的。 等挑好需要的材料,要归家前,素莲想起端仪公主爱饮成安酒肆的酒,便顺道去一趟酒肆。 “掌柜,沽二两杜康酒。” 甫一进门,黎青黛就听到略显耳熟的声音,不禁凝神循声望去,恰与钟萃娘的视线相交。 “萃娘?”他乡遇故友,黎青黛又惊又喜。 “陈苓?!”钟萃娘震惊不已,跟见了鬼似的,脸色煞白,“你不是早死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6-04 03:59:50~2023-06-07 00: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禁忌文学爱好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李醒醒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开门 见到钟萃娘惊恐交加的反应, 黎青黛才反应过来,作为“陈苓”的她,在世人眼中早就身亡了。如今她突然死而复生, 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此, 旁人不惊惶才奇怪。 黎青黛窘迫地笑了笑,“说来话长……” 看四周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黎青黛带着钟萃娘到酒肆旁安静些的角落, 将关于庄檀静的事隐去,只道她花钱买通了人, 诈死从宫中出逃,过上了她向往寻常百姓的生活,不用再勾心斗角。 起初钟萃娘对她尚有些害怕,后来硬着胆子去碰了碰黎青黛的手背,是暖的,是人的体温,钟萃娘才拍了拍胸脯,脸上露出庆幸的笑意:“幸好你还活着,真是苍天有眼。 她自顾自地说道, “听到你病亡的消息,我还平白难过了许久,甚至还想过, 莫不是郑皇后她们不放过你。可是,我们卑贱如蝼蚁, 纵然是被那些贵人给谋害死的, 也不会有人给我们伸冤。” 歉疚之感蔓延上心头, 黎青黛腹中有千言万语, 但最后也只变成了一句,“抱歉,叫你担心了。” 钟萃娘却笑道:“你仍活在这世间,便是最好的。你也没有对不住我什么,不必如此的。” 黎青黛问,“我记着你同我说过,你祖籍是竟陵郡的,你又是为何来到荆州的?” 钟萃娘闻言顿了顿,似是在回忆什么,眼前不禁浮现出火光弥漫、众人哀号逃命的场景,平静道:“两年前,戴筠的叛军攻进了台城,杀人放火,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陛下携带着诸位贵人离宫,却抛下了我们这些宫人。我几经辗转,变成炼狱的台城中逃出来,来投靠在荆州的叔父,这才有了栖身之处。” 其中的艰难,兴许只有她才能体会到,黎青黛很是心疼她。 “对了,不谈这些。”钟萃娘换了话头,转而问起她的事,“你住在何处?我叔父给我定了户好人家,不日便是婚期。在荆州我没什么认识的人,好不容易遇见你,很是令人欢喜,届时我要成亲,你定要过来才是。你若是有姊妹,也可一同前来,好好热闹一番。” 黎青黛受不住她的热情,指着前方不远处高大的辛夷树下的院子,“我就住在那儿。” 距离不算远,见黎青黛和素莲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颇为吃力,还要拎一壶酒,钟萃娘便主动提出帮她们提东西回去。 “举手之劳而已,凭借你我的关系,就莫要推辞了,否则显得生分了。” 听钟萃娘这般说,黎青黛也不好说谢绝的话,而素莲见有人帮她们一把,也乐得轻松。 吱呀一声,庭院的木门被推开了,端仪公主抱着孩子从里屋出来,笑道:“可算回来了,曜儿睡醒见不着你,正闹着呢。” 秦曜不到两岁,生得白嫩圆润,乐呵呵地张着小嘴,露出几颗乳牙,可怜巴巴地伸开手,要黎青黛抱。 见状,端仪公主哭笑不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小东西,怎地这般黏人,当心你义母嫌弃你。” 端仪公主生产时不顺,是黎青黛不眠不休守在她身旁,费力劳心才保下他们母子二人,是以公主干脆叫孩子向黎青黛认个干亲。 素兰接过黎青黛手里的东西,黎青黛刚好腾出手去抱孩子,她眉眼溢出的是止不住的怜爱与疼惜。曜儿是个乖巧的孩儿,许是怕累着她,窝在她怀中也不闹腾。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长的煞是伶俐可爱。”钟萃娘忍不住夸赞,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孩子。 黎青黛却并未指明孩子是谁的,只含糊其辞应付几句,“萃娘,进屋里喝杯茶水再走吧。” 钟萃娘却是摆摆手,浅笑道:“家中尚有琐事,若叔父若寻不到人,我可要挨骂了。” “那便改日,改日你再来,到时我们再好好叙叙旧。” 黎青黛也不好强人所难,送她出门去,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收回目光。 可怀中的孩子却咿咿呀呀起来,奶声奶气,用肉乎乎的小手地指着门前的小巷,像是闹着要出去玩耍,黎青黛低头耐心温柔地哄着他。 这一幕太过和谐温馨,无端刺痛了某人的眼眸。 桃花树下,落花缤纷,隐约有位长身玉立的男子隔着条小道遥遥远望。 庄檀静深沉的眼眸凝望着黎青黛的侧颜,贪婪的目光一寸寸描摹着她身影,纤长的睫羽投下一层阴郁。 曾今在脑海中描绘千百遍的容颜分明近在眼前,庄檀静却不敢轻易上前,尤其是她怀中还抱着一个孩子。 他蓦然想起,信中曾说过,她是寡妇,据闻与其亡夫感情甚笃,并育有一子…… 光是想象黎青黛与他人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模样,庄檀静便难以忍受,喉头泛起一点腥甜,眼底阴云翻滚。 因黎青黛素来小心,鲜少外出,外人也难以探知她的关系,是以也难以确定传言中的真假。 总感觉似乎有人在窥视自己,黎青黛进门前往桃树那边瞥了眼,树底下空荡荡,哪里有人影。约莫是她疑神疑鬼,看错了,她这般安慰自己。 入夜,夜虫低唱声交织,给寂静的夜幕添了几分生气。月色清辉洒落在窗柩,将佳木的树影映在庭院中,两三点萤火忽明忽暗。 就寝前,黎青黛就有些心神不宁,夜里也睡得不大踏实。到了后半夜,黎青黛眼皮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又不知过了多久,黎青黛翻身时,鼻尖飘来淡淡的异香,好闻得紧,且分外熟悉,而后,她隐约察觉身边有人。 睁开惺忪的睡眼,她登时就被床前的一道颀长的身影吓得险些失声惊叫,下意识地抱着被褥往床里缩。 “醒了?”隔着薄纱的床帐,庄檀静幽深如潭的眼眸注视她,嗓音一如记忆中的清冽。 黎青黛恍然惊觉,她不知何时被人转移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惊慌过后,黎青黛很快镇静下来,她早就预感会有一日与他再次相见,如今反倒有些尘埃落地的释然,“白日里,桃花树下,那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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