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生,我是在让你替我做恶事,但并不是我不能不愿双手沾血。”萧珣收起笑,“因为接下来,我需要楚先生,当然,确切的说,是需要楚岺,但楚岺命不久矣,所以,楚先生就是我不可缺少的助力。” 他是不可或缺的助力?楚岚终于抬起头看过来。 “楚先生,今日想必你也清楚你兄弟真正的地位。”萧珣说。 楚岚移开了视线,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那人今日来找你,是因为这个,我今日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个。”萧珣的声音再次传来,“但那人今日用完你,记得的只是楚岺之功,待楚岺死了,你在他眼里不过是楚岺之兄,忽略不计,但我用你,是真的用了你,是你自己帮了我,事成之后,你在我眼里就不再是楚岺之兄,而是肱骨之臣。” 肱骨之臣! 臣! 这一句臣,赤裸裸的把自己摆在了君的位置。 这一句臣,也是许诺—— 楚岚看着萧珣,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珣不用他说话,接着说:“而且楚岺死后,你还活着,你作为楚岺唯一的兄弟,他的一切需要你来接替。” 说到这里他再次端起茶杯递到楚岚面前。 “楚先生,我说看重您,并不是玩笑话,我来的确是因为楚岺,但我真切需要的是你。” “将来,我是你的登天梯,但此时此刻,你是我的登天梯。” “请楚先生,与我一起踩上登天梯,一起,上天门。” 他再次说出这句话。 再次听到这句话,楚岚的心依旧砰砰跳,但这一次,他没再说不懂什么意思,而是伸手接过了茶。 萧珣一笑,起身:“今日太多意外的事,楚先生心神动荡,我就不再多打扰了。” 说罢向外走。 楚岚迟疑一下,握着茶杯站起来,犹豫送还是不送。 萧珣停下脚回头:“楚先生,安全方面你不用担心,我的人守住了你家的宅院,会护先生你周全。” 说罢拉上披风遮盖头脸走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这句话什么意思楚岚听懂听不懂,藏在壁橱里的楚昭听懂了。 不止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终于明白那一世她死的多冤,又多不冤。 …… …… 她摸进书房的时候,是想看看楚岚是不是在这里藏了什么人。 前一段楚岚的这个书房被楚棠要过来送给她用,她对这个书房很满意,不得不说楚宅真是一座好宅院,有楚园这样的园林,也有精致的书房,怪不得楚岚一天天长在这里。 这个书房还暗藏小壁橱,虽然只能容纳一人,但有高窗透气,紧贴书架能随手抽书,还能透过书架缝隙看到书房内。 这边的仆从失魂落魄,都寻着暗处躲着,楚昭顺利从外花窗翻壁橱。 书房里的楚岚失魂落魄走来走去,不察外物。 但书房里没有其他人,楚昭看了看,正要离开的时候,萧珣来了,然后她坐在壁橱里,终于了解了自己的一生。 梁妃骂她的话,楚棠骂她的话,燕狼骂她的话,她都懂了。 她终于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她当皇后,的确是交易。 小殿下,的确被托付给楚氏,然后,真的死在楚氏手里。 但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跟他父亲有什么关系?她们父女明明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 楚昭透过书架缝隙看着外边,她的视线专注又空洞,似乎盯着楚岚,又似乎越过楚岚,看向夜色的深处。 她们父女原来是这样被人戏弄在手掌心上。 …… …… 夜色沉沉的皇城,一层层高墙,一幢幢宫殿,似乎隔绝了一切。 深宫最深处的一座殿内,安静的连烛火都停下了跳动,宽大龙床上躺着的人也如同石像。 直到他长长的吐口气,殿内的气息也一瞬间流动起来,烛火跳跃起来,幔帐轻轻晃动,太监们轻轻走动。 “陛下。”一个太监小心翼翼说,“要用点心吗?” 皇帝嗯了声:“吃块酥黄独吧” 太监刚要说话,皇帝又自己笑了。 “忘了,这是贵妃常做的。”他说,“现在贵妃死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陪伴皇帝多年温柔可人的贵妃意图谋害陛下,被陛下勒死,此时还挂在房间的梁上。 贵妃宫里的人无一幸免。 太监想到适才的场面,忍不住抖了抖,在皇城里当太监,自诩什么险恶都见过了,但这种直面屠杀的血腥,听说再多,亲眼所见受到的冲击还是不一样。 “陛下。”他忙道,“咱们御厨也会做这个。” 皇帝这才嗯了声:“那就做些吧,夜还长呢。” 太监一边吩咐人去,一边上前将皇帝搀扶起来,不知道是自己是不是受惊吓无力,总觉得皇帝格外的重。 唉,日夜相伴的女人要害他,亲生的两个儿子在厮杀,出了这种事,皇帝嘴上不说,受的惊吓打击也不小。 毕竟也是个病体孱弱的老人了。 “情况如何?”皇帝问,“太子都死了,还没结束吗?” 太监垂首:“还没,京城里还是很乱,到处都是烧杀。” “皇城也没幸免吧?”皇帝再问。 太监不敢隐瞒,应声是,忙又道:“陛下,外城虽然鱼龙混杂,但内宫禁卫都是精挑细选,对陛下忠贞不贰。” 皇帝发出一声笑,笑的古古怪怪。 “朕才不信他们。”他说,又看了那太监一眼,“你们。” 太监被这话说得头皮发麻,噗通跪下“陛下,老奴——” 但他的忠心没能表达,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了。 “去把邓弈喊来。”他说。 邓弈?太监愣了下,邓弈是什么东西? 太监不敢说不知道,不知道的自己去问就行,总不能问陛下,他转身要走,又被皇帝叫住。 皇帝从身上扯下腰带扔过来。 “拿着这个,免得他不听。”
第一百零五章 两语 陈太监跟在皇帝身边有十几年了,皇帝不理朝政也十几年了。 对于太子长成且主管朝政多年的皇城来说,主人是谁,是有些模糊了。 其实陈太监说出那句内宫禁卫都是精挑细选,对陛下忠贞不贰的话时,他也觉得好笑。 就比如他,他也不是对陛下不忠,只不过除了陛下外,对其他人也可以忠,如果其他人需要的话。 不知道接下来这个其他人会是谁。 太子是不可能了,三皇子吗? 他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然后听到陛下一个人名,这个人名很陌生,他很茫然。 十几年了,陛下身边能叫上名字的也就那几个人,不是没有人想挤到陛下面前,但陛下懒得看,更懒得记,再后来有了太子,有了三皇子,陛下这里就更冷清了。 “邓弈是什么人?”他急匆匆的往外走,一边问,“为什么一个宫门令陛下会知道?” 更奇怪的是陛下还要给这个宫门令腰带做证,似乎不这样就传召不来。 这什么人物啊? 深宫里漆黑一片,他叫了十几个太监陪同,急促的脚步敲打在石板上,让心跳得更快。 十几个太监听到这个名字也是茫然。 他们在陛下身边从未听过。 陛下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宫门令?宫门令不都是太子挑选的吗?也不到陛下跟前来—— 今天匪夷所思的事太多了。 虽然一颗忠心可以摇摆,但此时此刻,眼前只有陛下一人,只能忠心听命行事。 内宫门这边灯火明亮,但让人更心惊胆战。 他们还没靠近,就有禁卫们喝问:“站住!来者何人!” 与此同时还有闪着寒光的弓弩对准,太监们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内宫门也不知道落入谁的手里了—— 但不管落入谁手里,爹总要认的吧。 他们忙道:“陛下有令——” 但弓弩并没有放下去:“可有令证?” 看起来如果没有令证,他们就会当场被射成刺猬—— 这就是这个邓弈的做派?陛下果然很了解这个邓弈,陈太监吸了口气,举起腰带:“有——” 灯火照耀下太监们清晰可见,举起的明黄龙纹腰带也清晰可见。 站在宫墙上的官吏们松口气“竟然真是陛下的御带。” 但旋即又提一口气“陛下的腰带是自己解下来的,还是被——扒下来的?” 先前深宫里的动静他们也听到了,厮杀声哭喊声,比外城传来的不小呢。 他们不知如何是好,邓弈立刻带着人去查看,但被寝宫的禁卫拦住了,说陛下有令不得靠近。 不让靠近,邓弈没问要令证,立刻带着人回来了。 “那现在这陛下有令,听不听?”他们看邓弈,问。 邓弈没有丝毫的犹豫:“听。”说罢抬手示意放行。 此时此刻内宫门都听他了,禁卫们立刻放行。 陈太监疾步过来,看这边穿着官袍的官吏,年纪不等—— 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官吏看起来很普通,官袍也是最低等,但视线不自觉的就落在他身上,大概是因为其他的官员都不自觉地依偎着那人而站吧。 陈太监举着明黄腰带:“陛下召见,请速速随我来——” 他故意耍了个滑头,没直接喊邓弈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那几位官员神情有些古怪——竟然没有立刻应声。 以往听到陛下召见,一个个都如同登了天,看看现在,陈太监心里冷笑。 以往陛下召见,的确是好事,但现在么,谁知道进去了是不是会真登天驾鹤西去——官员们视线犹豫。 邓弈站了出来,伸手接过腰带:“邓弈领命。” 果然他就是邓弈。 陈太监看着他,神情复杂。 果然陛下就是陛下。 你以为看透了,但其实深不可测。 …… …… 在官员们紧张不安同情的视线中,邓弈独自跟着陈太监走了,皇帝传召,也没有带着禁卫去的道理,这一去是生是死,就看造化了。 陈太监也不时的看一眼邓弈,昏灯下见他神情平静,更没有问东问西。 “邓大人来宫门卫多久了?”陈太监忍不住问。 邓弈道:“没多久。” 陈太监道:“老奴常在深宫,都没跟邓大人打过招呼,惭愧惭愧。” 邓弈道:“无妨,我从未进过深宫,你我也没机会打招呼。” 从未,陈太监心里更惊讶了,更不知这邓弈的来历了,今晚他的眼被夜色蒙上什么也看不清了,也不敢多问了,低着头带路。 邓弈看着深宫,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来,此时的深宫阴暗,弥散着血腥气,浓墨中隐隐有人影重叠,夹杂着似真似幻时有时无的哭声,宛如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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