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早谢颐芸的赐婚懿旨就下颁到了邸口,虽只是堪堪得了个侧妃之位,但谢氏手眼通天,又有太后坐镇, 哪里能委屈了她多少, 摆个样子走走过场罢了。 “她倒是个心绪柔肠百转、时雨时霁的, 苦苦折煞了我奔波劳碌的, 一壁顾着谢恩一壁打赏内廷下来颁旨的宦人, 好不容易得了空, 刚喘口气儿也不让人舒坦!” 孟清禾平躺在暖椅上, 借故拿乔发作着憋在心底的沉郁,她身后垫了迎枕,膝上盖了绒毯,整个人猫儿似的蜷仰着,发髻散了大半自椅缘上垂下拢做一团,透光看去似是镀上了层鎏金般。 “主子,奴婢侍候您更衣上妆,那赵妈妈可不是好对付的。” 幼晴依依不舍的顺了两把小狸奴背上的绒毛,轻拍了拍它额上软骨,放它同其余几只一道愉快玩耍去了。 一旁的春凳上平放了些许珠钗玉环耳铛一类,南露神情恍惚的将其拾起,却一个不慎脚下踉跄,失神间尽数将其上的点翠步摇摔在了地上,白玉簪子清脆一响断成了边角糙粝的两截,其余散落在地小钗或多或少皆带了些磕花印子。 “不碍事,左右是一些身外之物,你退下吧。” 孟清禾撑着椅座起身,自南露手底接过那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套在身上,又立时换了暖手的汤婆子,慵懒含睇,瞄了眼脚边不远处团身缩在墙角的几只狸奴,眸光款款柔和下来。 倒是个会攀附的,拢枝在时整日饲喂些小鱼干,不过月余竟一下胖出这么多。 “不必刻意驱赶,院儿里怪冷清的。” 孟清禾语态慵倦,云袜趿拉着绣鞋径自往屋里走去,昨儿个近乎折腾了半宿,时至天明,刚睡下小憩不到片刻,又被那劳什子门牙管事通禀出来接旨,真真是败了大半好脾性。 平日里南苑与西厢的来往甚少,因着谢颐芸的婚事与之一再产生交集虽非孟清禾所愿,但若是能借着这个由头伺机接近傅珵,亦能从中寻出掣肘谢殊的关键来。 容景衍和谢殊皆是耳聪目明之人,稍有风吹草动的异样,眼底难容细沙,倒是他们一心扶植的新帝心性单纯,小小的闺阁腌臜手段,竟是出奇的容易上钩。 那方迟迟不见来人,赵妈妈又遣了小厮进来南苑催了三四道,西厢过来传话的仆从话里话外恢复了昔日的趾高气昂,仅仗着今晨一道赐婚的圣旨,赵妈妈的腰杆子又挺直拔高了不少。 “这嫡出小姐倒是个会拿捏谱子的,凭依着咱们大人时低眉顺眼闭门不出,一旦攀附上皇室宗亲连浮曲阁的下人都惯会往咱们主子身上使眼色了。” 南苑守门的李妈妈一向和西厢的人对付不来,如今相府由谢殊掌管着,少夫人孟清禾俨然也算得上半个当家主母,嫡小姐是明摆着来求人办事的,却连个像样的礼人都没有。 她就这么同底下人嘀咕了一会儿,待西厢的人走后,又忍不住淬了声。 西厢的竹节苍翠,隔院曲楼后去岁植了大片梅林,孟清禾携着南露幼晴方一踏入,顿觉清香阵阵扑鼻而来,栽花种树需得费心神悉力浇养着,种种账上支出的用度,亦是不可免俗的与实打实的金樽玉器相去甚远。 兆京朱雀大街可谓寸土寸金的富庶之地,到底要想平白无故的落下些脱俗傲骨之流的清名,多半也是要费些银子堆砌的。 “早听闻嫡小姐爱梅成痴,不曾想竟有如此雅兴。” 南露得了孟清禾吩咐,拿对牌自库房取了一对白璧如意捧在手上,一道前往浮曲阁给谢颐芸贺喜。 “姐姐手底可得攥着稳妥些,莫要再似方才那般大意了。” 幼晴向来行事稳重,只昨日那掺在参汤里的磨药到底是被何人喝了去,她今日顺着府邸巡视了一圈儿,也未瞧出半分端倪来。 南露经由她的一番提醒,骤然回神,紧跟在孟清禾身后,刚想要抬脚进入内里,倏尔被守在门前的赵妈妈伸手拦了下来。 “我认得你,昨儿个往北苑送参汤惑主的狐媚子,没成想竟是少夫人身边伺候的近人,呵,主仆皆是上不得台面的,还好昨日留了个心眼子……” 赵妈妈是个心思活络的,昨日献计没成想今早便从宫里来了好消息,端王倒果真是个旧情难忘的,没让小姐这么没名没分的跟着,好叫人看了笑话去。 接下来,便是该给端王弄出个名正言顺的‘交代’来了。 经过昨夜一番依偎在傅珵怀中的柳泣花啼,今日谢颐芸面色格外的好。粉嫩白皙的肌肤间透着点点霞晕,比平日里上了脂粉更要明艳三分。 “颐芸的事,令嫂嫂费心了,如今心愿得尝,还要劳烦嫂嫂替我操持着。” 谢颐芸双手羞怯的绞着帕子,垂头坐于拔步床一侧。明明是有求于人,却偏偏专门下了帖子设下小宴叫人往她这里跑,哪有这样的道理。 孟清禾冷然一笑,并不打算将这出姑嫂和融的表面戏码就着她继续演下去。 “我让南露送给夫君的参汤里掺着的,可不是合欢散,妹妹这般是要赖在嫂子身上了么?” 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后,谢颐芸面色骤冷,一旁的幼晴不待众人反应,便动作利落的撂倒了几个壮实的家丁。 “这就是妹妹的待客之道?” 孟清禾朝着向拔步床内侧畏缩的女影挑了挑眉,冷眼一睨吓得赵妈妈撒腿就跑,却在半途被幼晴生生拦住,反手握了臂肘压在案前。 稍稍一用力,这婆子就疼的嗷嗷直叫。 “想把脏水破到我们主子身上,赵妈妈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昨儿夜间南露送的参汤本就不是冲着‘宋轩’去的,阴差阳错的撞着了前来探望傅珵的谢颐芸,其间种种若非她自己刻意为之,又有谁能强迫的了? “少夫人,您身旁的婢子说这话可要讲究证据,老身时常会给幽州去信,老爷夫人那边要是责问下来,您怕是也不好交代的。” 赵妈妈先前在正院尽心尽力的伺候了姚氏十多年,又仗着自己家生子的仆妇身份各种作威作福,阖府上下她眼底恐只认了谢颐芸这么一个嫡出的主子。 “赵妈妈这般喜欢编排是非,想来这把老骨头是能熬到父亲回京了,既是如此,那妾身今日倒要好领教一番了。” 孟清禾双腿交叠坐于床缘浮板上,玉指轻点着下颚,整暇以待的等着南露挣脱底下人的了束缚,提着食盒过来寻她。 “到底是容景衍手下的,动作怎地这般慢吞吞。” 幼晴三两下捆了赵妈妈丢到地上,没多久便见南露匆匆推门折身而入,她发髻颇有些散乱,显然经过了一番挣扎苦战,幸而袖中提前揣了些麻沸散备着,否则还真要做了那相府嫡小姐的替罪羊。 南露见此场景心中猛然一惊,还未缓过神来,臂弯中被赵妈妈留作物证的参汤食盒,一把便被幼晴夺了过去,身手之快尚不待她反应,俨然是个习过武的。 “主子仁慈,替你善后,也顺带叫这刁仆好好认清,谁才是府里的主子。” 幼晴端出那碗早已凉透了的参汤,径自朝着赵妈妈身侧走了过去。 南露恍然大悟,瞬间明白昨夜自己轻信了幼晴,一个成日肖想着依靠下作手段,妄图成为半个主子的丫鬟,哪里会有这般凌厉的身手。 孟清禾一早就看穿了她私下里对谢殊藏着的那点爱慕之心,自戏班子入府登台那会儿开始,话里话外都在循循善诱着自己,用谢殊作为幌子拿捏着她的内里,并有意无意的加以刺激…… 那这药…应当也只是气味和外表与合欢散相近罢了,倒是自己一时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疏忽了这其中的关窍。 孟清禾那般病态偏执、宁可玉石俱焚的性子,又哪里肯轻易的把谢殊拱手让于他人,大抵是这阵子谢大人在朝中锋芒太盛,她要借着自己小惩大诫一番罢了。 南露的猜想,在看到赵妈妈被强行灌下参汤后,在地上抱腹打滚、哀鸣不止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这是牢里审讯犯人用的磨药,疼上三天也就无碍了,赵妈妈介时挺了过去,再给幽州去信也不迟,正好这人证物证俱在,妾身亦无从辩驳不是?” 孟清禾嘴角划过一丝淡笑,复又将目光停至谢颐芸身上,她一个闺阁女子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这位嫂嫂虽是看着眉眼温和、不带厉色,可这一笑起来,却莫名叫人后背冷意直冒,像是淬了寒的冰粒子掉入襟口,冻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颐芸,得偿所愿嫁给端王你可感到欣喜?”
第69章 、狸奴 谢颐芸身子抖了一抖, 倏尔动动唇瓣似有千斤坠重,舌尖在香檀内滚了一圈儿,愣是在嘴边卡壳儿了半晌工夫, 才堪堪应下是来。 能嫁给心仪的郎君,这事无论放在兆京哪家嫡出小姐身上,都是值得高兴的喜事。 南露立在一旁,心下不由对这位人前享誉京都的名门贵女多了几分鄙夷。端王性子温和, 几番贴心诉苦的体己话下来, 就能软了耳根子。 “我需你留在端王身侧助我, 作为交换, 昨日赵妈妈提着的食盒里加了点什么,我一应替你善后, 如何?” 谢颐芸攥着云袖织彩的缎缘, 慌忙点了点头, 生怕慢了一刻这位嫂嫂临时改了主意。 她不能失去傅珵, 为此她不惜听从了赵妈妈的话,用上自己素日最看不上的法子,此事一旦揭开,她必会在那帮贵女们茶余饭后落下话柄。 孟清禾唇角微扬,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嗓音,俯首在谢颐芸的耳边低语了一番。 “那农妇既能替端王诞下世子, 想来手段也不会太过干净, 无论是于你还是于谢家而言, 都是个隐患, 区区侧妃之位, 还配不上你谢家嫡女的身份。” “颐芸日后听嫂嫂安排。” 谢颐芸心下一转, 骤生的抵触情绪倏尔消散, 觉着孟清禾的话尚有几分道理,上回进宫给姑母请安,也曾与那农家女打过两回照面,实属中庸之姿,同傅珵哥哥站在一道并不匹配。 思及此,她睨了一眼疼得在南露脚边不停打滚的赵妈妈,原本攥紧的双手渐渐松垂下来,望向孟清禾的眸光镇静下来。 “太后懿旨已下,虽是侧妃之礼不宜过大操办,可你到底是谢府嫡女,太后的亲侄女,端王也定然不会苛待于你的。” 孟清禾又执起谢颐芸那双白皙如玉的手,款款安抚着,复又当着众人的面唤来总管事,自库房支取出银两,去准备那一百八十八抬的嫁礼。 寻常官宦人家正妻至多亦不过八十八抬,孟清禾的这番安排,放在谢颐芸一个即将出嫁为人侧妃身上,倒足足坐实了娘家的委身屈就和几分强势来。 *** 月上枝头,谢殊踏着霜寒回到南苑,倏尔一见櫊扇内帷多了几只上蹿下跳的狸奴。 大抵是屋内烧了银丝炭火的缘故,暖意融融浮在身侧,给人莫名增添了几分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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