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喘着气,她看着那药碗,里面那黑汤汁还有一半多。 裴彦作势拿起碗又要自己先喝,她于是伸手去夺过了那一碗药,仰脖灌到肚子里面。 苦涩依然。 裴彦却笑起来,他脸上甚至还有些遗憾,他接过了那空药碗,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 “往里面睡睡,我今天陪着你一起。”他比了个手势让宫人出去,自己开始宽衣解带,“万一晚上还有什么事情,我在这里,还有个照应。否则你宫里这些人,就只知道听你的话,别的什么都不会做!” . 后面这半句话听得初晴和五吕等人背脊一凉,但这时候哪里敢反驳什么,只灰溜溜地跟着其他宫人一起退到了寝殿外面。 宝言在外面看着他们这些人出来,倒是笑了一声,道:“今天好好守夜,只要娘子能好起来,你们就没有过错。” 五吕和初晴相互交换了个眼神,赔笑了两声,道:“希望娘子早些好起来。” 宝言左右看了看,没见着灰奴的影子,问道:“怎么没见灰奴,那胖猫去哪里了?” “刚才还在娘子的床榻上坐着。”初晴说,“应该还没出来吧?” 这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宝言大着胆子往寝殿里面瞅了一眼,果然灰奴还坐在床头上,根本没有要走开的意思。 “算了,反正陛下也没赶走它,就让它去。”宝言摆了摆手,“反正是娘子的猫,是猫祖宗。” . 寝殿中,灰奴就坐在云岚脑袋旁边。 它认真地看着云岚,并不像平日里那样懒洋洋地摊开就开始惬意地打呼噜,它似乎还在思考什么一样。 裴彦看了一眼灰奴,笑道:“这猫通灵性,知道你病了,所以都不走开,就是要陪着你。” “因为是特地养的猫,养了这么久,就通灵性了。”云岚看向了灰奴,“要是当年留它在吴郡就好了。” “那它会伤心的,被主人抛弃了。”裴彦认真地说道,“既然养了它,就不要抛弃它。它这辈子就只有你一个主人。” 这话听得云岚眼眶有些微微湿润,她抬眼去看灰奴,心中却是一片茫茫,她在想——其实灰奴的主人之一已经抛弃了它,而她应当也不会陪着它到最后的。 所以她连一个好主人也算不上。 她神色变幻骗不了裴彦,他把她抱在怀里,轻轻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能说给我听?” 云岚转而看向了他,她道:“或许将来能说给你听。” “为什么不是现在呢?”裴彦一边用手试了试她额头是否还发烫,一边又拿起了床头小几上的白水喂她喝了一口,“你这样病了,让我怎么想?我白白担心,也不知缘由。我连想与你分担也做不到,这会让我感觉伤心。” 云岚听着这话,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滚落到了枕头中。 她认真地看着裴彦,她开口便是哽噎:“或许等我做了决定,裴郎便永远不会伤心了。” 这话说出口,她忽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好笑,她唤裴彦裴郎这么久,那卫郎却也是裴郎。 “好吧。”裴彦叹了一声,“你快些好起来。”
第44章 云岚昏昏沉沉睡下之后,裴彦并没有什么睡意。 看到云岚生病时候,他有些心慌。 就好像当年他先失去了大哥,然后失去了父皇那样。 离去的人永不会回头了。 他发现他其实对云岚是有感情的。 尽管最初只是把她当做是崔滟的替代,但这么多年下来,崔滟在他心中的影子渐渐淡到快要忘却,但云岚在他心上的分量却越来越重。 或许是因为她心里只有他一个人,人总是会被感情打动的,他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又或许是因为,过去种种真的已经过去了,既然无法回到过去去挽回,那么他便应当着眼现在。 崔滟成亲之后应当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如今应当早就儿女双全,是一家主母。 他们之间其实也再没有任何可能了。 既然断绝了想法,便更加应该珍惜眼前的人。 可这似乎是对云岚不公平的。 他有些荒谬地想到了这个问题,然后自失地笑了起来,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公平的事情呢? 他现在是皇帝,也无法做到把事事都做到公平圆满毫无残缺的。 等燕云拿下,他那两个弟弟还有宫里的太后都消停了,他便能着手清一清这京中的事情,到时候是可以给云岚一个位分。 皇后是不可能了,但应可以给个贵妃。 或者能再有几个孩子…… 想到这里,他搂着云岚的手稍稍收紧了一些,她身上的热意已经渐渐降了下去。 其实他倒是没有刻意地去避免让她怀孕这件事情,只是这么多年,似乎还是缘分不够吧? 或许孩子也是在等待一个更稳当的时机才愿意来到他们的身边。 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最后他也朦胧睡去。 . 醒来时候天边泛着鱼肚白,云岚就如同从前许多个夜晚那样蜷缩在他的怀里,眼睛是紧闭的。 裴彦伸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又在自己额头上摸了摸,感觉已经不再发烧了才放下心来。 他轻手轻脚地把云岚从怀里挪到一旁去,然后起了身,直接去外间洗漱。 洗漱之后,他又回去寝殿看了一眼,见云岚还睡着也没叫她,只让宝言留在了昭华殿,免得初晴五吕他们遇到事情还要重新跑到隆庆宫一趟,来回浪费了时间。 “等会娘子醒了,让太医再把脉。”裴彦对宝言说,“该喝药还是要喝,不能随便糊弄了。” 宝言应下来,道:“请陛下放心,奴婢今日就守在昭华殿,哪里都不去。” “娘子要做什么,只要不是太出格的,就都由着她去。”裴彦又道,“但不能再跑到碧波池去吹风了,身体没好之前,就只能在昭华殿这边转一转。湖边风太大,等身体好全了再去。” 宝言再次应下,道:“是,奴婢记下了。” 裴彦想了想,也想不起有什么还要额外叮嘱,最后便只道:“就这样吧,若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了,去隆庆宫说一声。” 宝言于是与内侍宫人一起送了裴彦到昭华殿门口,目送他上了肩舆往隆庆宫去了。 初晴和五吕跟在宝言后面倒是都松了口气,两人忍不住问道:“那今天应该就没事了吧?昨天我简直一晚上都没睡好。” 宝言看了他俩一眼,道:“娘子还没好全呢,你们赶紧进去照顾娘子。” . 裴彦坐在肩舆上,回头朝着昭华殿看了一眼,倒是忽然想起来一件差点儿都忘了的事情:卫融和云岚。 昨天卫良说了,也许卫融知道一些云岚过去的事情,只是卫融不太好直接说。 只是……过去真的重要吗? 他忽然这样问自己。 他一时间竟然也给不了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 若是无关紧要的过去,云岚不会黯然神伤,也不会抑郁成疾。 那至少是对她来说非常重要、并且完全无法放下的过去。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心中有些微妙。 因为对他来说,云岚的过去他知之甚少,甚至是到了她进宫后,才知道她当年在末帝的宫中过得并不如意。 她从前或许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或许还有过深爱的人,甚至曾经与人许过未来。 但他不知晓——从前他不在意这些,可现在却有一些无法释怀。 . 廷议上,裴彦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廷议仍然还是在说最近的东阳王上交降书之后的事情。 东阳王高丛是自立为王,之前便就是在吴郡以南盘踞,所占的地方虽然不大,但都是富庶之地,若不是因为这次水灾意外围困住了,若他日真的用兵强围,还不知道得要花多少时间人力。 他投降之后,整个南边倒是自此一统,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心地对着北边用兵。 高丛已经要到京中来,诸人还在商议着是否要重新给高丛一个封号,是封王还是封个其他的爵位,还有可不可以任用他——当然了,其中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裴彦的态度,毕竟东阳王高丛之前就与裴隽的意外出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前还谣传过是高丛亲自对裴隽动的手。 裴彦听着底下的大臣们果然又说到了当年的事情,他们小心地选用了恰当的词语,道:“东阳王手下精兵强将,若是能在打燕云时候用上,也能增加我军威力不少。” 他抬眼看了那大臣一眼,那大臣立刻便把剩下的话给咽了下去,没有继续说下去。 对于裴隽当年的意外,裴彦是不打算轻易放过的——但他也不想做一个不问青红皂白就给人定罪的昏君,当年他是想直接对高丛下手,但那时候就没有成功,现在回想当初裴隽的意外,的确是有许多疑点,虽然高丛最可疑,但高丛又其实不太可能会对裴隽去动手。 这次高丛投降,他让高丛到京中来,其实是想问问他当年之事。 高丛或许会坦诚说当年种种,也或许会满口谎言,既然现在他还没到京中来,他暂时就不打算先下结论,一切都等高丛来了再说。 于是他道:“这件事情容后再议,等他进京了再说,朕心中已经有分数。” 有了裴彦这话,大臣们便识趣地闭嘴,不再多在东阳王高丛身上做什么文章。 . 廷议结束之后,谢简牵着马往自己如今住的宅子走去。 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他牵着马走在其中,倒是比从前有马车前呼后拥出行时候还要轻便许多。 看到有小贩在卖梨,他凑过去买了一小筐挂在马背上,正打算再看看旁边小摊上的苹果,却忽然被身后的小厮给拉了拉袖子。 “怎么了?”他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小厮。 小厮指了指前面那条安静些的街坊,道:“刚才看到一行人往那边去了。” “那边是皇亲国戚住的地方,有人过去不是很正常?”谢简不以为意,继续弯腰去挑苹果。 “不是,那群人看起来不像是京城的人。”小厮小声在谢简耳边说道,“看起来像是北边来的人。” 谢简微微挑眉,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去买了一筐苹果,和刚才那一筐梨分别放在马背两边。 牵着马继续往前走,谢简在想小厮的话,如今京中的皇亲国戚其实不多,能数得上的也就是裴赟和裴骏兄弟两个,这还是因为这两个原本应当有个爵位,但硬生生是只得了个宗亲的名头无名无分地在京中。 “是往那两位的府上去了?”谢简侧头看了小厮一眼。 小厮道:“那就不知道了,没跟过去看啊!” 谢简自嘲地笑了一声,道:“那就不管了,反正和我没关系,将来要是真的出什么事情,也和我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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