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渐渐降临了。 裴赟府上,崔素笑着听裴赟说了信已经送到了宫中的消息。 脸上带着担忧,裴赟眉头是紧皱的:“今日这信送进宫了,才觉得太过于草率了一些。她若是一心向着皇帝,那岂不是我与你之间的关系立刻就被他知晓了?” 崔素不紧不慢笑道:“殿下只想,若她说了这事情,他对她还有几分信任呢?对她来说,坦诚未必是什么好事情,以利弊权衡,她便不会把此事说破。” 裴赟面上的忧心半点也未减,他看着崔素,道:“若这事情不似你我所想,到时候便只有一死了。” “殿下且再等数日。”崔素笑着说道,“等两个人到京中来,一切便在掌握之中。” “什么人?”裴赟立刻问道。 “一位,自然是公主的生母了。”崔素不紧不慢地说道,“另一位,则是那位曾经喜欢过的女人。” “他还有另外喜欢的女人?”裴赟些微有些诧异。 崔素笑着道:“这自然是有的,不过当年之事知晓的人也少,我也是问过了许多当年旧人,才知道了这么个人。”顿了顿,他又看向了裴赟,“说起来,这位陛下也算情深,公主恰好应当便是与他心中那位娘子有那么几分相似呢!” 裴赟忽然感觉到崔家有些可怕了——这么久远之前的事情,竟然是可以轻易翻找出来的吗? 他忽然想起来陈朝时候,崔家是如何权倾天下,当初如若不是他的父亲裴襄出兵更果断,这天下究竟是姓崔还是姓裴也未可知吧? . 秋已经悄然来了,夜风凉意浸骨。 隆庆宫中,裴彦把手中政事处理完毕了,便让叫了宝言到隆庆宫来。 有些事情或者一时半会也无法从云岚口中得到更多的事实,但他却并不想只是等待了。 不说,或者是因为有难言之隐,又或者是无法从自己口中说出。 他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就与云岚仿佛渐行渐远一般,再无法回到从前的亲近。 他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宝言很快便从昭华殿到了隆庆宫来,他免去了他的行礼,直接了当地问起了早几日便让他去查的卫融与云岚之间的事情。 站在阶下的宝言愣住,他没想到这事情忽然之间就被裴彦想起来,他从昭华殿过来时候,还猜测着裴彦或者是要有什么别的事情叮嘱。 看到宝言面上显而易见的为难,裴彦颇有些闲心地笑了一笑:“怎么,这事情很难说?娘子不愿意讲从前,你也不知要如何开口?” 宝言不敢附和着说笑,便低了头,道:“回陛下,此事的确有些难以开口说得明白。” 裴彦道:“你说便是了,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迁怒你。” 宝言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裴彦,心想着这事情迟早是要说的,于是闭了闭眼睛,道:“卫将军从前跟随在先太子身边的时候,见过娘子。” “先太子?”裴彦惊异了一瞬,坐直了身子,“我大哥?” “是……”宝言迅速点头,把从卫融那里听到的话语如倒豆子一般说了个明白,“娘子从前认识先太子,那时候卫将军跟着先太子身边,故而是见过娘子的。那时候先太子与先帝说起过与娘子的亲事,后来因为先太子出了意外……故而不了了之。” 一口气把这话说完,殿中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当中。 宝言艰难咽了下口水,不敢抬头看裴彦了。 “所以,卫融那天认出了娘子,娘子也认出了卫融。”过了许久,裴彦才缓慢地开口,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平静。 “是……”宝言头低得下下的,恨不得自己能立刻消失在当场。 “有证据吗?”裴彦问。 “当年太子与先帝有书信往来,起居档中应可寻到。”宝言答道。 “去找来。”裴彦声音很轻,“现在去。” 宝言忙应了下来,都不敢看裴彦,迅速地退出大殿。 . 看着宝言的背影,裴彦缓缓靠在了凭几上,他有一些茫然。 宝言所说,是他全然没有想过的事情。 云岚竟然是与他的大哥相识? 竟然与他的大哥曾经还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不可置信。 他甚至从前都不曾从裴隽口中听说过这些事情。 尽管那时候他并没有太去关注自己大哥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但,裴隽真的完完全全也从来没有提过,至少在他的记忆中,是完全没有过的。 是宝言在骗他吗? 是卫融在信口雌黄吗?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几乎情不自禁地想起来他与云岚之间的第一次见面。 他感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着,绵密的头疼如针一般,让他感觉有些难耐。 他会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可……现在宝言就在去取旧档的路上,若他真的拿出了旧档,他要如何自处呢? 他心头上闪过一些茫然。 想到自从云岚见过卫融之后的种种反常,想到今日云岚在他怀里哭泣时候说过的那几声对不起,他心中其实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 但在未见到旧档之前,他还不想承认。 就算真的见到了旧档……他也不知自己会不会愿意承认。 如若承认,那云岚是他的什么人? 大嫂? 那他与云岚之间的这几年算是什么? 云岚最爱的不是他? 怎么可能呢? 无数个荒谬的问题从他的心头冒出来。 没有哪怕任何一个是他可以给出一个确切答案的。 他缓缓扶着凭几从席上站起来,他去回想当年裴隽的种种。 是了,当年他的大哥的确流露出已经有心上人的样子,他那时候似乎很为难,觉得自己也许配不上人家。 但那时候他还在想着崔滟,他其实并没有太关心他大哥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想到这里,他目光暗沉了下去。
第56章 已过白露时节,夜晚的确已经凉了下来。 宝言领着裴彦的旨意,在三更半夜进去了麒麟阁,顺着年份去找当年先帝与裴隽的书信。 麒麟阁中的宫人们也是意外宝言大晚上的会过来找东西,一边是好奇,一边又不敢上前去怕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就会掉了脑袋。 宝言看了那面上明显露着好奇神色的内侍,只摆了摆手,道:“是陛下让我来找东西,一会儿就走了,你们去歇着吧!” 听话听音,内侍再看一眼宝言,便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便往后退到了门口,道:“小的便在门口茶房,公公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一声。” 宝言点头谢过,然后顺着架子上标注的天干地支年号去找先帝时候的书信。 这些东西从来都是归档妥当,只要找到了对应年份,再顺着月份便能轻而易举地找到。 不多时,宝言便找到了当年先帝与裴隽的书信往来,他不敢多看,便只把这相关的几个匣子都拿了起来,然后走到了门口去。 “天字第十六架,甲戌年底下的这几个匣子我拿走了,你记一下。”宝言向茶房里面内侍说道,“这几个,你记好了。” 内侍忙拿了册子出来一一记下,心中的好奇真的已经再压不住了——他管着麒麟阁,这里面的架子上有什么东西他只看一眼就知道:“陛下找先帝时候的书信做什么啊?” “要不你去问问陛下?”宝言没好气地在这内侍头上拍了一下,“别管那么多,快记下来,我还要回隆庆宫去。” 内侍嘿嘿笑了两声,一边往册子上面誊录那几个匣子上的贴的签子,一边又道:“我哪里敢?”顿了顿,他又带着几分好奇地看向了宝言,“不过有件事情小的最近一直想着要去和宝公公您说一声,但因为公公您最近没在隆庆宫,我也不好往后宫去。” “什么事情?”宝言问。 内侍道:“太后娘娘宫里的知矩也来过几趟,说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过来看一些先帝时候的旨意,我去看过了,是翻了翻先帝临终时候的一些旨意。” 宝言皱了皱眉,看向了那内侍:“带走东西了没有?” “那倒是没有。”内侍道,“东西都好好的还在,我检查过了。” 宝言沉吟了片刻,道:“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你且不要与别人说。今日我过来的事情,也不要告诉其他人。” 内侍笑道:“宝公公放心吧,我惜命得很。” 宝言把拿出来那几个匣子夹在腋下,又客气地朝着这内侍拱了拱手,然后便往隆庆宫去了。 . 远远的,有更鼓声响,三更过了。 宝言低着头进到了隆庆宫中,安静地把手中的匣子碰到了裴彦面前。 “陛下,已经找来了。”他规规矩矩地说道。 裴彦沉默地看着窗户外面漆黑一片的天,并没有立刻把匣子打开,他似乎在思考什么。 “你觉得娘子是怎样一个人呢?”他问宝言。 这问题虽然简单,却让宝言背后汗毛都要竖起来,他快速地思索了一番,但却停顿了数息才开口缓缓道:“娘子对陛下用情至深。” 裴彦笑了一声,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摆在御案上的那三个匣子。 “娘子对陛下的感情,奴婢们是看得清楚的。”宝言继续说道,“娘子重情,感情之外的事情都不放在眼里。” . 听着这些话,裴彦缓缓叹了口气,打开了最上面的匣子,里面装着的是先帝裴襄给裴隽的信。 合上匣子确认一眼上面签子上面写的年月,裴彦重新又把匣子打开去拿信,抽出了信纸,里面的确是裴襄的字迹,再定睛去看行文,便只觉得行文随意,用词也颇为亲切。 上头写道: 如若有了心爱之女子,尽管带回京城来就是,不管是陈朝的公主还是其他什么人,只要吾儿喜欢,便可做正妻。 . 裴彦闭了闭眼睛,心中拂过了一些酸涩——却并非是因为这心中所说的内容,而是裴襄是没有与他有过这样亲切的书信对答的。 他记忆中的裴襄是遥远又严肃的父亲,并不亲近,也无从亲近。 到裴襄去世之前,他与裴襄也没有如这信中这样亲昵的对答,一切皆是生疏与客气。 他与裴襄的关系更像君与臣,而并非父与子。 可他能轻易从裴襄与裴隽的书信中感受到他们之间的和乐融融,他们更像是父子。 这封信便就只是一个父亲在答复他的长子,充满了长者的宽容和祝福,甚至是纵容。 . 沉默地把这封信放到一旁去,裴彦打开第二个匣子,里面装着的是裴隽当初写给裴襄的书信。 裴隽的信也如裴襄的回信,亲近而不失尊重,活泼又不会显得失礼。 在信中,裴隽的确便是在说他自己的感情问题,他在信的开头说他喜欢了陈朝的公主,趁着这次城破他把那位公主救到了吴郡暂时安置,但因为现在局势未定,为了大局着想,想将来一切都定下来之后,请裴襄答应他与那位公主的婚事;再接着,他又说了他与那位公主是如何相识,又如何相互之间有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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