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哑然。 卫景朝放下茶盏,“我要说的,都说完了。母亲若无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长公主没有法子,叹了口气,妥协道:“那你把药停了,让那个女人给你怀个孩子,也是可以的。她身份低微,但只要是你的孩子,母亲一样喜欢。” 卫景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望着天上月,慢慢道:“我有分寸,母亲不必操心。” “母亲若是有空,便隔三差五入宫一趟,管一管你的好侄女。她最近又在撺掇着陛下,将她赐婚给于逸恒。” 知道的,都说这位公主视权势如性命。 不知道的,还当她是见一个爱一个,但凡是个清俊些的男人,便全都不放过。 长公主一哂:“放心吧,她都嫁不成,真给她赐了婚,自己也要反悔。” 上次陛下想给洛神和景朝赐婚,她入宫去见那对父女,便已发现了端倪。有沈元谦这样的温润君子珠玉在前,在满京城的男人,洛神一个也看不上。 卫景朝轻笑:“她嫁给谁都行,唯独于逸恒不行,长乐侯绝不能为陛下所用。” 长公主点头:“我明白。” 卫景朝缓步踏出门。 陆黎提着灯笼迎上来,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长公主望了一眼。 那是去卫氏祠堂的方向。 祠堂里,有他的父亲,祖父,和无数卫家祖祖辈辈。 长公主闭了闭眼,转身走回内室,透过窗户看了眼月亮,终究是不甘心。 她对一旁的侍女道:“去传信给凉州太守,让他择几个身家清白的美貌女子,放在镇北将军府侍奉。” 她就不信了。 有美人在侧,她儿子又不是和尚,当真能把持住? 那青楼花魁再是个尤物,也未必敌得过或妖或纯,千姿百态的美人。 只要他破了戒动了心,就什么都不怕了。 长公主叹息。 若是他肯松口,另择一高门贵女为妻,如今她哪儿还需要这般筹谋。 卫景朝回鹿鸣苑时,沈柔正在收拾东西。 见着他难看的脸色,她手一顿,站直身体,小声问:“你怎么了?” 卫景朝微微摇头,“没事。” 他侧头看向地上,三三两两不成规模的箱子,垂眸道:“能带上的东西,都带上,多带些。” 沈柔略有些诧异,不解道:“可是,我父亲以前去凉州,都是轻车简从……” “他是他,我是我。”卫景朝语气淡泊,“我一向养尊处优,受不得北疆苦寒。” 沈柔便没再说话,只是微微抿唇。 分明是他自己算计着要去的北疆,如今却闹的,像是人人都欠他。 她微微喟叹。 不得不说,这本事,还真是厉害。 若是她父亲有卫景朝一半的心机,说不定,沈家也不会落得这种下场。 她想着想着,难免有些走神。 随手拿起手边的东西,往箱子里收。 卫景朝眼神一凝,眼底聚起风暴。 他道:“沈柔。” 沈柔抬眼,“嗯?” 卫景朝道:“你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沈柔随着他的话低头看去,目光落在那东西上,脸色顿时红若云霞。 下意识甩手,将那东西扔在地上。 那东西倒没什么,只是一支毛笔。 只是,沈柔难免想起,昨夜昏暗的烛火下,他拿着它,在她背上作画的情景。 随着笔尖掠过时的轻柔痒意,一枝娇艳的梅花,沿着脊椎蜿蜒而下,朵朵绽放在雪地上,没入山水之间。 卫景朝缓步逼近她,抬手缠住她额前垂落的长发,慢慢问:“怎么?又想了。” 沈柔连忙央求道:“我还疼着呢,不要了。” 卫景朝抬手捏捏她的脸。 他将那只笔从地上捡起来,扔进箱子里,不顾沈柔羞怨的眼神,慢慢道:“这样的东西,可不能扔。” 沈柔咬了咬牙,道:“是不能扔。” 她不太喜欢别的花样,可他喜欢,她也便忍了。 结果,他竟还青天白日的嘲笑她,沈柔没忍住冷笑,“扔了怎么办,它还挺长的。” 卫景朝愣愣看向她。 沈柔竟倔强地与他对视,丝毫没有羞涩的意思,好像刚才说出这惊世之语的人,不是她。 卫景朝倏然笑了一声,凑到她眼前,抬手攥住她的腰,慢条斯理问:“你说什么?” 沈柔眨眨眼:“没……没说什么。” 卫景朝另一只手,掷下那只毛笔,靠着她耳根,湿热呼吸扑在她脸上,“那就试试,哪个更长?” 沈柔眼睫一颤。 卫景朝低头,啃上她细白的脖颈。 当日,夕照园的箱子,被推倒了两个。 翌日清晨沈柔再收拾东西的时候,冷着一张小脸,好似什么都没 发生的,将所有的毛笔,都扔了出来。 卫景朝见了,忍不住笑出声。 结果,只被瞪了一眼。 ————— 八月初八,宜出行。 照长公主的意思,是想让他等到中秋节后再出发,但皇帝催促的急,再加之谢维生急着将麻烦抛出去,最终定在了八月初八。 卫景朝骑着马,辞别京都,前往凉州城上任。 他初次外放,一路上带了很多东西,被褥衣衫,食物饮水,连枕头和床单都带着,几乎囊括了衣食住行。 皇帝亲自到城外送他,见着这一车一车的东西,都不由得撇开脸,颇觉不忍直视。 以前,卫景朝也没这么矫情。 北疆条件是清苦了些,但何至于此? 看来,谢维生当日所言,半分没有掺假,他当真没少给枢密院找麻烦 只不过,这样一来,皇帝倒是更加放心了。 不过是个锦绣膏粱堆里长大的富贵公子,就算真的掌了兵权,也不会像平南侯父子那般,让所有将士心服口服,唯命是听。 更不会像平南侯父子那般,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收拢人心,让人觉得,他平南侯比皇帝更加爱兵如子。 如此,才是对皇室最好的安排。 皇帝甚至望了一眼沈柔所在的马车。 他听谢维生说,卫景朝这次去,不仅东西带的多,还要带着丫鬟侍女,还有一位藏在深闺的娇妾。 这奢靡享乐的模样,真是令人不齿。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 以往,平南侯最得人心的,便是驻守边关,身边无妻无妾,将妻子儿女都留在家中,和将士们一起过清苦日子。 这个景朝,倒是半分没学会招揽人心的手段。 皇帝甚是慈和地帮着卫景朝拉了拉身上的衣襟,拍拍他的肩膀,一派长辈的慈祥和蔼,毫无君王的架子。 “景朝是朕的亲外甥,等去了凉州,若有什么不满之处,只管讲给朕,朕帮你出气。” “若是凉州太守和当地官员为难你,你只管罚,有朕在,没什么可怕的。” 卫景朝含笑道:“陛下一片慈爱之心,臣都记住了。” 皇帝道:“既如此,朕就不耽搁你赶路了,去吧。” 卫景朝拱手弯腰,脸上浮现一丝叹息,无奈道:“陛下,母亲对离京一事,格外心痛。待我走后,还请陛下能安抚母亲一二。” 皇帝脸上亦浮现一丝痛色:“皇姐乃朕至亲,朕会亲去见她,安慰她。景朝在北疆好好当差,朕肯定照顾好你母亲。” 卫景朝微微一笑,一揖到底,“如此,臣谢过陛下。” 秋风飒飒,天高云淡。 卫景朝官袍的衣角被风吹卷,远远望去,颇有萧瑟之意。 他翻身上了马。 回望旧都,眼神怀恋。 在无数同僚恋恋不舍的眼神中,策马奔向远方。 一路跟随的马车,都随着多了三分瑟瑟。
第34章 沈柔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一路奔向前。 隔着车帘望向外面,熟悉的城楼逐渐在视线里变成一条纤细的线。 城楼前的人,不管是仇人还是友人,都变成了数不清的墨点。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车内的垫子上。 踏歌陪在她身侧,给她倒了杯茶,“姑娘喝杯茶吧,这一路兼程,日后恐怕想好好喝口热茶,都不易了。” 沈柔握着茶盏,看着碧绿氤氲的茶叶,慢慢叹了口气,“我还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呢。” 小时候,每次父亲随军出征,她不舍得,就哭着喊着要随父亲去北疆。 可是,父亲从未同意过她的意见。 踏歌见她神色落寞,略想了想,道:“可是,等姑娘去了凉州,就能一直和侯爷在一起,还能见到沈夫人。” 想起远在边塞即将见面的母亲,沈柔脸上,骤然浮现一丝笑意,眼底浮现肉眼可见的期待。 踏歌亦跟着笑了一下。 她觉得,如今姑娘跟着侯爷去边塞,是件好事。 一来,既做了镇北将军,去了凉州城,两年内是不可能回京的,自然也没法子娶妻生子。若是姑娘抓住机会,这两年内笼络住侯爷的心,以后的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 二来,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姑娘心情能好起来。 三来,侯爷离京外放,还是到凉州要塞这种地方,却愿意一路带着姑娘,不肯将她孤身一人留在京城,可见心里有她。 这一二三个原因,足以让姑娘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不再担惊受怕,风雨飘摇。 沈柔双手捧着杯盏,望向前方策马的卫景朝。 卫景朝并不像她的父亲,每每离家之际,便已着了盔甲。他仍是一身深紫色的官袍,骑在马上,秋风卷起袍角,颇有风流之意。 踏歌注意到她的目光,忽然抿唇笑了笑,道:“姑娘瞧什么呢?咱们侯爷是不是很英俊潇洒?” 沈柔默了默,轻声道:“是啊。” 他是真的,很英俊很英俊。 就如同旁人评价的那样,有“嵇宋之风”------栀子整理,不仅有嵇康宋玉的文采锦绣,更不输其俊美。 如青松,如玉山。 踏歌笑开了眼。 沈柔却缓缓垂下眸,慢慢地想。 其实对他这样的来说,容颜也好,才华也好,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旁人百般夸赞的东西,都是他不在乎的。 他无与伦比的野心,满腹的韬略,却无人知晓。 想来,也是不那么愉悦的。 车马行了不过二里路,最前面带路的斥候倏然勒马,厉声喝道:“前方何人,竟敢阻拦朝廷军队?” 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的娇喝,“洛神公主在此,安敢放肆!” 四周尽是跪拜之声。 沈柔撩起帘子一角,往前方看去。 一名英姿飒爽的美丽少女,策马走到卫景朝跟前,与他说话。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 只看到,洛神公主笑意盈盈,眼含秋波,一双妩媚入鬓的长眉,似乎都染上了三分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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