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阿爹、阿娘,都走了……他为何还要赶尽杀绝!我的腿已经如此了,难道还不够吗?” 萧子玦闭了闭眼睛,一些过往的峥嵘不断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云中郡一役恍然间浮现在萧子玦的眼前,萧家军连破六城后,便只剩下云中郡一座城池尚未收复。 那晚,黑云蔽日、旌旗笙笙,他带着三千先锋军从敌人的侧翼摸进敌营的粮仓,却发现敌人早就好整以暇地候着他们了。 兵力悬殊、遍地陷阱,他看着一个个战士倒在他面前,火光遮天蔽日,打杀声不绝于耳。 “突围!原路突围!”萧子玦大喊着:“我们中了埋伏!” “少将军,原路突不出去啊!”吴副将勒住了缰绳,马儿急得前蹄不住地踏在地面上,“去路被敌人堵住了,怎么办!”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想尽数歼灭往胡地逃窜的敌军,那就一定要断了他们的粮食。爷爷的部署绝没有错。 那么敌人又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谋划的…… 是探子的信息出了问题,还是他们被人出卖了? 萧子玦紧紧攥着缰绳,一股杀意从他的心肺间升腾而出,他要出去,他要查到这个细作,他不想让一个个兄弟枉死在他面前。 “往北走,那边有贺兰山,我们进山!” “是!” 一众先锋军拼力厮杀,血流成河。他们的先锋军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撤到贺兰山垭口的时候,只剩下区区几百人了。 身后的追兵紧追不止,萧子玦一行人精疲力尽,几乎个个身上浴血带伤,却又不敢停下脚步。 胡人对这场偷袭早有准备,萧子玦带领众将士撤退之时不得不小心谨慎。 他为了探路走在最前,忽然,地面一动,他脚下的路面松动起来。随着轰隆一声,他连人带马狠狠摔进了地面的凹陷里。 “啊——”萧子玦一声嘶吼,几块大石从土坡上滑落,将他整个人都埋住了! “他妈的!是浮盖(1)!快来人,救少将军!” 吴副将连忙翻身下马,几个将士跟他一快跃到了坑中,手脚并用地将大石搬走。 萧子玦的双腿被石头砸得鲜血淋漓,殷红的血印顺着战袍染红了地面。 “我的腿……我动不了了……”萧子玦试图站起身,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你们先走!” “走?不可能的少将军!” “走!这是军令!” 就在这时,胡人的追兵越来越近,漫天的箭雨朝他们射过来。他看到将士们挥舞着兵刃阻挡着朝他飞来的箭。那箭太快、太密,他看到副将一下扑倒在他的身上,后背瞬间被射成了筛子。 “吴大哥!” 吴副将没有答话,只是闷哼了一声,随后狠狠折断背上没入骨肉的羽箭,吊着力气大喊着:“保护少将军——突围!” “是!” “是!” “是!” 一个又一个将士跳进坑里,为他抵挡飞来的羽箭,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却再没站起来。 副将将他抬上马,用缰绳将他牢牢固定在了马背上,对着马屁|股狠狠一拍,白姑娘一跃而起,从坑中跃了出去! 吴副将是个三十多岁的大哥,留着浓浓的胡茬,人总是笑呵呵的。 他说,他家里有个三岁的女娃,他最喜欢用胡茬蹭他闺女的脸,小丫头那个时候总是被痒得咯咯直笑。 他说,这次回去就该把胡子剃了,不然他家里那个母夜叉总是不跟他亲嘴儿。 萧子玦的眼睛雾蒙蒙的,他声嘶力竭地喊着:“我不走!你他妈放开我,我不走!” “少将军,说什么胡话!老子要是护不住你,怎么对得起萧老将军?”吴副将转身,背影一片苍凉,他随手捡了个兵器,高高挥舞在半空之中:“哈哈哈!杀!杀他娘的——” 那些与他年纪相仿,他都叫不出名字的小将士们附和着:“杀!杀!杀!” 马儿飞驰,那些兵士的身影逐渐同乌黑的夜色融为一体,最后消失不见。 秃鹫在天空中追随他盘旋,唱出尖锐的哀歌。 他这是要死了吧?死了好,死了腿就不疼了。可是那些护着他出来的将士们该怎么办?背后的真凶他还没揪出来,他有什么资格死……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是一片乌泱泱的军队,马儿认出了来人,迎风飘扬的军旗上书写着一个大大的“萧”字。 那是萧老将军的援军,白姑娘嘶鸣一声,轰然倒地。 马儿贲张的鼻孔穿着粗气,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她一只后腿不住地流着血,随后不停地抽搐。 原来白姑娘的腿早就在深坑里受伤了,是它一直忍着剧痛,不停地朝安全的方向奔赴。如今看到了萧老将军的军队,才敢力不可支栽倒在地。 萧子玦木然地躺在地面上,面如死水一般看着天空中的秃鹫。 如今,他早已记不起身上的疼痛,却忘不掉贺兰山那三千将士不绝于耳的激烈厮杀声。 三年来,日日如此,夜夜如此。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萧子玦总会被这个梦魇惊醒。 他想,他们萧家是不该再忍下去了。 不值。 就在此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连声通报。 “少夫人醒了!” 萧子玦满含杀戮的眼睛裂出了一丝柔软,他抬头,遥遥望向闻姒所在的方向。 萧老侯爷幽幽叹了口气:“先去看看丫头吧。” 闻姒被安置回了琉璃阁,此时,她换好了干净的衣裳,靠在暖榻上,正由石榴喂药。 她的手指才上过药,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厚厚地缠在指头上,看起来粗粗胖胖的,根本不能活动,每次轻轻活动一下,就会痛得撕心裂肺,她把双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搁置在身前,眼神失落无比。 石榴想哭,又怕被闻姒看到反而让她家姑娘更难受,始终都不敢正眼瞧对方。 “姑娘快把药喝了,喝了药手就不疼了。” 闻姒脸色毫无一丝血色,她忧心忡忡地看着面前不能活动的双手道:“石榴,我不想喝。” 闻姒心事重重,她在想她的手是不是废掉了。如果她的手废掉了,她还能不能继续做刺绣的活计。 石榴的眼泪无声地往下落,她尽量藏着泪花,不让闻姒看出来:“姑娘,把药喝了,伤才会恢复呀。” 闻姒呆坐在那,没有说话。 萧子玦停驻在门口,看到这一幕,心绪更加复杂了。他不自觉地滑着轮椅到闻姒床榻边,一只修长的手接过了石榴手中的药碗。 “我来。” 石榴眨着眼睛,又惊又诧,这是这位少侯爷能说的话?能做的事儿? 见石榴还在愣神,孙管家在门口处轻声咳嗽了两声,石榴才回过神来,忙把药碗递给萧子玦,同孙管家退了出去。 闻姒抬了抬头,看见来人端着药碗面容冷峻地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又把头低下了。长长的睫毛如同鸦羽,不过须臾,睫毛上就被蒙上了一层雾气,豆大泪珠顺着睫毛一颗一颗砸在被褥上。 萧子玦喂药的动作一僵,有些不知所措,他将药碗放在一边,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又出现在心头。那些金豆子,仿佛是什么神兵利器一般,狠狠地往他心上坠,又酸又麻。 “你别哭,我不会哄人。” 萧子玦这样一说,闻姒的眼泪更止不住了:“我本来是不爱哭的,偶尔哭一哭怎么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明明……我明明是因为你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将来我的手不能用了,我就不活了。” “净说胡话,郎中看过了,你的手大多是外伤,只有小拇指骨头裂开了。” “什么?”闻姒不可置信地道:“骨头裂开了,那、那那岂不是……” “我还没说完。”萧子玦像是郑重思考了一下,“你这种是能恢复的,并不是说所有人骨头坏了之后,就会像我一样不能动。” 闻姒的抽泣声忽然滞住了,只有眼泪还吧嗒吧嗒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是否无意间戳到了萧子玦的痛处,她这一刻似乎能切身体会到,少年的骨伤给他心里带来的痛击。 她尚有恢复的余地,而萧子玦呢,他坐在轮椅上已经三个年头,恢复的可能越来越渺茫。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萧子玦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又拿起了药碗,语气习惯性地略带发号施令的味道,“喝药。” 勺子被举到闻姒的唇边,苦涩的气息冲入鼻尖,闻姒张了张嘴,艰难地吞咽了一口。紧接着,就吐了吐舌头:“怎么这么苦……” “良药苦口,证明这药管用,再张嘴。”萧子玦又盛了一勺,语气一如既往的僵硬却带了些不易察觉地生涩。 闻姒抿着唇,缓缓道:“我打小就害怕吃药,记得有一次发了高热,却死活不肯张嘴喝药,我那时候小不懂事,烟雨楼的鸨母怕我烧傻了,把我的嘴巴撬开,我才喝了药的。” 萧子玦听着闻姒的话,眼睛直直地看着药碗,忽然抬头:“所以,你喝药都要旁人把嘴巴撬开么。” 闻姒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萧子玦一仰头,自顾自地将碗中地汤药含在了口中,冷峻的眼眸藏匿着不太清晰的星火,离她越来越近。 作者有话说: (1)一种陷阱 qaq这一章卡了我好久,不会写战争,而且是回忆里的,卡到凌晨四点才写完TAT。
第26章 、笼中娇雀 苦涩的汤药以一种极其特别的方式充斥着她的唇齿。 与上次不同,这次她很清醒,甚至能感觉到少年沉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少年的一只手轻轻扶着她的后脑,动作比上次还要轻、还要柔。 闻姒的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是在喂药,还是在……不对,就算是喂药,也不该用这样的方式…… 思绪之间,苦涩的汤药已经被她尽数吞下。不带有丝毫犹豫,少年也同她拉开了距离。 拉开的瞬间,萧子玦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看不出分毫的变化。 闻姒回神,眉眼似烟波流转:“萧子玦,你、你为何总是这般对我?” “是你说的,若喝药,需要旁人将你的嘴巴撬开。”萧子玦舒拳成掌,“我若用手撬开你的嘴巴,大概会把你的下巴捏碎。” 闻姒轻轻咬着下唇:“你乘人之危,你欺负人!”她坚定地注视着萧子玦,试图从对方一成不变的眼神中分辨出不同的情绪,“你究竟、究竟喜不喜欢我!” 萧子玦沉默了,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凭什么喜欢闻姒? 他的双腿无法行走,他还有难以撼动的敌人,内忧外患,他配拥有“喜欢”这种情绪么?他好后悔,他真是不该离闻姒太近的。 有些东西似乎早就超出了他自己的控制范围,他自己也很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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