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坐在桌案后眉头不解,他一贯如此,但凡有心情不佳或在思虑的时候都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声响,直到掌灯时分芙蓉谴人来问才解了书房的沉寂压抑。 “主子,林佳格格求见。”苏培盛忙不迭的进去通传,就见胤禛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颇有些不耐道“什么事?” 林佳格格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是厨房来禀,说您过了未时还未叫厨房摆膳,这都快到戌时了,妾便斗胆前来问一问,顺便带了一份健脾胃的木鱼白玉羹,是海兰珠近来爱吃的。” 听到‘海兰珠’胤禛又好气又笑笑,这个女人竟然是连找借口都不会用吗?再一抬头,就见林佳芙蓉站在了厅里,她还穿着白日里的那身水蓝色衣裳,袖口衣摆有些皱了头发也不如白日里整齐,可见是一直忙到现在——胤禛看着这样的芙蓉感觉无比的舒心便叫她到了身边来。 “书房重地,那里是妾请轻易踏入的地方。”芙蓉上前两步意思意思也就完了,若真过去站到书桌旁那还了得?她让翠枝把食盒交给苏公公“趁着羹汤还热,爷您多少用些吧。” “陪我去侧间吧。”胤禛点点头,芙蓉会心一笑跟着去了侧间,那里的布置更加简单,窗台下的炕上摆着一副玉棋盘上面的棋子星罗密布,芙蓉扫了一眼,前些日子她倒是一直在读一本浅显易懂的棋谱却也看不大明白这局棋是个什么意思,便只专心服侍胤禛用了木鱼白玉羹。 两人无话,芙蓉也不找什么话题,这会子正是福晋小产与胤禛痛失子嗣的时候,与其费力不讨好的做什么解语花倒不如安安静静的陪着他共度这段令他难过低沉的时光。 胤禛倒也满意芙蓉的识趣,用过膳与她一起在院子里散了会步 ,两人不说聊些什么只是静静地走着呼吸着新鲜空气,压抑在心底的无奈沉重似乎也随着秋夜的凉风散去,芙蓉落后胤禛一步,提着莲花灯看着脚下的石板路突地听见胤禛说道“府医说福晋身子亏损的厉害,需要好生将养,不得劳累了。” 芙蓉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说些千篇一律又不会出错的话说“福晋不会有事的,府上什么药材没有,只要细心调养一定能大安的。”她不敢说什么‘妾一定好好辅佐福晋打理家务’之类的话,别说福晋现在只是小产,就算是病重的立即就要羽化登仙她也不敢去挣权。 “她性子好强,只怕是不肯宽心调养。”胤禛摇了摇头,说起来他两人的性子都要强,只不过福晋更为尖锐一些而自己因为皇阿玛的批评而不得不内敛——思及此处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芙蓉,烛光下,女人因低着头所以看不到她那张如精致灵透的容颜,胤禛只能看见芙蓉露在发髻下洁白小巧的耳朵和从宽大衣袖里伸出来执灯的纤纤指玉“若是福晋有你三分的温柔也不至于如此。” “爷说笑了。”尽管芙蓉看着石砖翻白眼,但抬起头来时却收敛好了表情温温柔柔的说道“妾还在家中时见过自己的额娘管家,虽不能与福晋同日而语却也是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的,额娘年节时过府看望我时还百般叮嘱要我做事小心,听福晋吩咐,说若是当家主母没有威势不够精明府上就会有小人专营,我既然帮福晋打理家事就该严明自身,还说若家中混乱常有人滋事生非便是衰败的迹象与兴旺不宜。”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爷,福晋管家严明也是为了您能在外安心,您可不要与福晋主子生了嫌隙。” “自是不会的。”胤禛怜爱的看着芙蓉,心道:你额娘这样叮嘱你是为了让你不要在福晋面前冒头贪功拦事,可不是为了福晋。但转念一想也不奇怪,自己的额娘最疼的自然是自己的骨肉……他眉头一皱,又想起了府医的话。 “家和万事兴,福晋纵有什么过失也有我一份过错。”胤禛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少不得要辛苦你了。” “为您和福晋做事那里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芙蓉笑了笑,她是真不觉得辛苦,如今福晋起不来床她这个协理管家的才真真正正有了树威风的机会,就当是她在府上挣得一席之地又或是她‘狐假虎威’的代价,但怎么算也都是她占便宜。 不就是多跑两趟腿去请示福晋的意思嘛,她既然要忍,要恭顺,要让福晋对她放心,那就得忍受这些东西,反正最后不管怎样亏的都不是自己。 只是在乌拉那拉氏养病的这段时日里底下的牛鬼蛇神多少还是想要试探一下芙蓉这位炙手可热的‘管家人’到底有几分本事,而芙蓉又不好绕开福晋直接处理这些事情导致府上稍有混乱也是情有可原,再则,乌拉那拉氏既已失去了孩子又怎肯放下手中的权利?即便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也要芙蓉将大事小事事无巨细一一向她回禀,连太医建议的双月子被福晋抛之脑后,仅一个月后开始料理府中部分内务,芙蓉只能在心里感叹一番福晋的强硬默默放弃了自己的小动作,她又不敢和福晋起冲突,就算安插心腹几近小心避开敏感的地方免得叫福晋看出端倪对自己有了警惕,便再次顺从的放手交还大权,自己只是每日里去福晋那里请安伺候顺带的听候吩咐。 也不怪福晋这么急着收回大权,十月十三是颁金节,不说皇子福晋,但凡是个黄带子都挤破了头的想进宫和皇上一起过,这里面的人脉资源丰厚无比,福晋是断不会错过的。为了这个,就连这段时间总是‘生病’的二阿哥也大好了,日日前来请安不说就连如今已成功把胤禛留宿在了南乐院的李静茹也规矩的不得了,生怕福晋以二阿哥体弱为借口不带他进宫。 随着颁金节的日子临近,府中人心浮动,福晋于十月初八定下了人选,除了海兰珠三个孩子都会跟着进宫的。 “去年的时候二格格那么小也带进宫里给德主子请安了,如今大了一岁却要留在宫外自己一个人过。”张格格为芙蓉打抱不平“福晋是怎么想的,总不能因为你代她掌管了……” “那里是一个人?不是还有我吗?”芙蓉连忙打断她“如今天儿越发的冷了,女孩儿不比男孩儿长得结实,我也担心冻着她。到时候请你一起来,咱们喝着奶茶烤栗子吃也自在。” “你能心宽就好。”张格格也知自己矢言忙到“也别只烤栗子,你那的院大,烤些芋头、番薯也不错。” “怎么不烤肉呢?”李静茹在她们身后讥讽“再喝上几杯,也好借酒消愁。你说是不是啊,林佳妹妹。” “姐姐若是想喝酒自去喝就是,反正妹妹是不会饮酒的。”芙蓉四两拨千斤地把她的话拨了回去,得了李静茹不阴不阳的冷笑就见她从两人中间硬挤了过去仰着脖子离开了。 “呵。”张格格翻了个白眼“不就是一次颁金节吗?二格格日后多得是机会!” 芙蓉拉了拉张格格的衣袖狎促的说道“你看她头昂起来的样子像不像一只下了蛋就‘咕咕’叫、扬手挺胸的母鸡?” 张格格定睛一看,李静茹头上的雀羽首饰随着她的脚步一颤一颤的,还真有几分芙蓉描述的样子。 不管福晋脑子里在想什么,反正海兰珠是去不成颁金节了,但也如张格格所说的一般,只要她把海兰珠养大成人,多少颁金节去不成?她又何必非要为了这一时的功利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就算是胤禛在知道此事前来问她她也只说是海兰珠年纪小自己怕她受寒福晋也是为了海兰珠的安康云云。 侍妾做到她这个份上,她自己都满意的不得了,更何况是近来对芙蓉好感倍增胤禛了。 说实话,胤禛对侍妾之流一项没有什么要求,他偏好温婉的女子,但前提是看得顺眼,最好会些诗书,若能红袖添香也能持家有道便再好不过,李静茹就很符合胤禛的标准,相貌精致明艳性子温柔体贴(虽然是装出来的)所以很是得了胤禛一段时间的青眼;张氏不得宠是因为她大字不识空有容颜,已经因病逝世的伊氏亦是个空心美人,加之性格张扬失宠的更快,还有福晋选进府的海氏和德妃指来的苏氏皆因年纪小的缘故并未放在心上,李佳慧倒是个秀美的女子,可于诗书上不是很通,与芙蓉相比容颜又输了三分以是在胤禛心里芙蓉的份量还是挺大的。这次颁金节福晋未曾把海兰珠放进入宫的名单里,胤禛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福晋为什么不带海兰珠而是福晋是不是因为芙蓉掌管了一段时间的府中中馈而不满。 有了这先入为主的观念,再加上芙蓉事事以福晋为先为福晋考虑的做法令胤禛更加怀疑福晋有不容人的嫌疑,但只要有了一丝丝的念头,或早或晚终究会有无限放大的那一日——说到底,这对夫妻的性子是一样的自我固执的。 十月十三,福晋带着府上的孩子们和胤禛一起进宫,芙蓉负责府上的节日安排,这一日是满族人的诞生日阖府上下多加一个月的月例,三个格格每人被赏了一对步摇,张格格是羊脂玉玉制,李静茹是金制,芙蓉的是点翠;此外便是一样的翠玉镯子和金银错葫芦耳坠。 侍妾间的小宴摆在了无人居住的清雅轩,十月份的池塘里面的莲花皆以枯萎但芙蓉别出心裁的在里面点了各色花型河灯在晚霞的衬托下也有一股别样的趣意,李佳慧就很喜欢这些河灯,拉着苏梅站在池塘边看了许久才肯落座。 “妹妹若是喜欢不妨叫人帮忙捞几盏带回去赏玩。”芙蓉说道“这东西做的小巧精致,放在屋里也别有趣味。” “多谢姐姐,那妹妹就不客气了。”李佳慧笑着回应,她看中的不是河灯而是和芙蓉搭上话的机会——如今李静茹拿着海佳舒鲁已经重回争宠的序列里她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不咸不淡的过日子了,若是不能有幸在今年怀上孩子那按照历史记载就该是李静茹生下阿哥重新在胤禛的后院称霸好多年!尽管历史已发生了改变但李佳慧不敢小巧历史的惯性,只能尽力挣的一丝‘生机’——还是那句话穿越一场,她就算不是轰轰烈烈也得留下姓名! “不过是几盏河灯罢了,有什么好稀罕的。”李静茹对和她同姓的李佳慧有这莫名的敌视“妹妹若是喜欢叫管事的给你送几盏就是了,何必巴巴要人家玩剩下的?”她眼睛轱辘一转,用帕子捂着嘴娇笑道“我倒是忘了,以妹妹的家世例份若是向管事的要了这些的玩意儿怕是不能舒畅的过这一个月了。” 拿人家的家世取乐,李静茹当真是有出息。 张格格冷冷一笑道“若要论起家世谁能比得上福晋出身显赫?咱们都是服侍爷和福晋的侍妾,谁还有个高低之分呢?” “哼!”李静茹冷冷一笑“自来人分三六九等,若按张格格的说法岂不是乱了尊卑!” “你!”张格格语结,她若是否认那岂不就是认同了李静茹的话? 芙蓉见状连忙岔开话题“外面怪冷的,晚宴也都已经准备好了,大家何必站在屋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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