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她在原地等着,宫人要帮忙,被他支开,等摘了柿子,却忽然听见一阵凄厉的叫喊声传来,紧接着,他鼻尖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回过身去,发现秀秀已经倒在血泊里,隆起的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匕首,嘴角含笑。 手中的柿子掉落下来,崔道之浑身冰凉。 醒来时,察觉到方才只不过是一场梦,秀秀还好好躺在自己怀里,崔道之忍不住将脑袋埋进她肩窝里。 然而下一刻,他便浑身一震,猝然起身,掀开被褥。 烛光下,秀秀面色发白,眉头紧蹙,身下正不断有血迹渗出来,被褥一点点被染得血红。 崔道之如坠冰窖。 - 大半夜里,原本已经沉寂的皇宫霎时灯火通明,宫女内监们脚步急切地穿梭于寝殿之中,时不时为皇帝报信。 “陛下,娘娘的血止住了……” “陛下,娘娘服了药,已经睡过去……” “陛下……” 崔道之站在外间门口,想要掀起帘子进去,可是最终,抬起的手只能缓缓落下。 他害怕了。 他莫名觉得,若是他再靠近她,他们的孩子怕是当真会保不住。 珠帘的光不断在他面前闪耀着,明明人就在咫尺之遥,可是他却再没勇气靠近。 崔道之坐回外间的紫檀木椅上,阖上双眼,眼前全是秀秀方才身下不断渗血的模样。 听着烛花‘噼啪’的响声,崔道之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冰凉,不知过了多久,方才张开双眼,沉声开口,“说吧。” 整个太医院的人早黑压压跪了一地,想起方才进来时,帝王那隐隐发疯的模样,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头压得极低。 方才那情形,他们很容易相信,若是皇后出了任何事,他们全部人的小命怕是不保。 领头的太医丞额头沁出了汗珠,却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磕了个头。 “娘娘身子本有寒症,所以才有下红之症,再则……” 太医丞顿了一顿,打量了下崔道之的神情,见他只静静坐在那里,不发一语,这才大着胆子接着开口。 “……此次把脉,臣察觉娘娘郁结于心,且有积重难返之势……” 崔道之‘腾’地一下起身,看着太医丞,脸色阴沉得厉害。 “你说什么……” 太医丞急忙磕头:“臣不敢撒谎,上次臣替娘娘把脉时,娘娘脉象并不明显,可是这次……臣斗胆,敢问娘娘近日言行可有什么不寻常?” 崔道之闻言,看向里间。 他开始回忆起这些时日她的一言一行,抿起了唇。 她报复他的那些行为,算是不寻常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在秀秀那里,似乎被分成了几段。 二哥哥,崔道之,还有……陛下。 崔道之走到太医丞跟前,神色不明,“有什么话,照实说。” 太医丞战战兢兢,“……是,依臣之见,娘娘她……从前脑后之伤复发,怕是记忆受损,昏昏沉沉,不认得人,若是长此以往,于娘娘的身子无益……” 他用词已经十分谨慎,却还是叫崔道之脸色一变。 太医丞将头垂得更低:“臣的意思是……娘娘因为心中郁气而引发旧伤,若放任下去,不但会影响皇嗣,更有甚者,会影响娘娘自己的性命……” “臣纵使开再多的药方,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要想彻底治好娘娘,还是要了结娘娘心中郁气,方为妥当。” 崔道之嗓子眼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有些呼吸不上来。 原来,她这些日子不是在报复他,而是当真生了病。 郁结于心…… 她心中的郁结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明白。 烛光不断闪动,崔道之的脸隐没在阴影里,有些晦暗不明。 仿佛过了数百年之久,崔道之方才开口: “用尽你们毕生所能,务必将皇后医好,下去吧……” 他似乎有些疲惫,说完,便起了身,却没有往里间里走,而是穿着月白宽袍寝衣走了出去。 已经快入冬,冷风将他的衣袍吹得飒飒作响,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同他在端州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一切好似都没变,可是又像是全变了。 宫灯照耀下,天空开始飘起片片雪花,身后的内监举着大氅跪在地上。 “陛下,陛下——!下雪了,外头冷,您好歹把大氅披上……哎?陛下——?” 他话还未说完,便瞧见崔道之已经抬脚离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里。 - 崔道之跪在佛堂,身影单薄,自秀秀有孕以来,朝堂的事和秀秀的事,一起压在他身上,压得他更加沉默寡言。 太后一步步进来,在他身边停住,将方才宫人拿着的那件大氅披在他肩上。 “孩子,你在求什么?” 他从前,从不相信神佛一说。 求什么? 此时连崔道之自己也有些许迷茫。 半晌,他缓缓张口:“求她快乐,平安。” 他已经不再想着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只求她无事,平安就好,可是他却好似一直给她带来痛苦,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太后手抚上他肩膀,叹了口气。 “太医都跟我说了,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崔道之不语。 太后拍拍他的肩膀,将手收回去,“你们还年轻,未来还有好几十年的路要走,放过彼此,对你们两个都好。” 说完这句,她便不再多言,扶着李嬷嬷的手离开。 在她走后,崔道之无声地缓缓张口: “娘,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秀秀,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与之相比,他更不能忍受秀秀出事,光是想想,都觉得手脚冰凉。 其实,他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切都是他在强求而已…… 崔道之一直在佛堂里跪到天亮,等到出去时,外头银装素裹,已经换了一番天地。 他问了秀秀的情况,得知她如今正安稳睡着,便点了点头,不再作声,只是如常般换衣上朝。 等到回来时,他没有像往常般乘坐轿撵,而是一步步走往秀秀的寝宫。 茫茫大雪里,崔道之走得极慢,靴子陷在雪地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秀秀踩着雪给他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二哥哥,下雪啦,新年好呀。” 崔道之抬头,只见一片银白之中,有点点红墙绿瓦显现出来,殿宇高耸,代表皇权的无上荣耀。 这里是皇宫,那个两人一起生活的小院子早就随着时光远去了。 一炷香的路,崔道之走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待到到了殿门口,他站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身后的宫人在提醒他。 崔道之垂眼,抬脚进门,绣着金龙的黑靴踩在毯子上,落地无声。 秀秀已经醒了,正在宫人的帮助下用膳。 她看见他,两人对视,一时相顾无言。 崔道之等她用完膳,宫人都下去了,才坐在拔步床上,拉着秀秀的手问她:“还好么?” 秀秀点头:“好,孩子还在,陛下不必担心。” 崔道之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他抿了抿唇,点头:“我不担心。” 他的手很凉,深怕自己会冰着她,却还是紧紧拉着她的指尖不放手。 屋里的银炭‘噼啪’一声响。 崔道之终于松开秀秀的手,将头转过去,看向屋内的屏风,沉声开口: “……我同意了。” 秀秀看着他,问:“同意什么?” “同意……等生下这个孩子,便放你走。” 秀秀一愣。 崔道之仍旧看着那扇屏风,语气平和。 “秀秀……回家吧。”
第93章 离开 宫人新摘的黄色腊梅上, 片片雪花化成水滴缓缓落在梨花桌上,很快,水滴又被寝殿内的暖气烘着, 升腾进空中,最终消失不见。 珠帘晃动,暗香幽浮,炭火烧出的热浪弥漫在极度的静谧之中,只能隐隐听见外间宫人的扫雪声。 秀秀坐在床头,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崔道之说了什么。 她张了张口, 身子久久没有动弹。 她在崔道之身边太久了, 久到已经不再对曾经的执念抱有任何希望。 在不断的逃离和试探中, 她明白,崔道之骨子里是怎样的霸道、说一不二,他的‘喜欢’是一根不可割断的绳索, 将自己牢牢拴在他身边。 他永远不可能将这根绳索解开, 放她离去。 她怕他只是在试探自己,若是相信,等希望破灭之时, 才是真正的绝望。 “陛下说的这样真, 我会相信……” 秀秀微微扯动了下嘴角, 手指无意识将被褥攥紧。 要经历过多少次的失望, 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如今, 连相信的勇气都被磨灭了。 崔道之忽然觉得心酸。 他的秀秀,原本是明媚的春阳,这些年却一点点被他磨得黯淡无光,蒙上重重难以抹去的阴霾, 然而他却只贪图眼前那一抹虚假的温暖,为了自己的私心,对此视而不见。 崔道之唇角微抿,想去触碰秀秀的脸,最终却还是将手垂下。 “天子所言即圣旨,不会更改。”他的声音有些暗哑,“……你放心。” 秀秀抬眼看向崔道之,崔道之看到她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他望着秀秀,轻声开口:“你高兴么?” 在他的视线里,秀秀缓缓点头,“……高兴。” 崔道之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他转过头去,良久没有言语。 秀秀问他,“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崔道之沉默半晌,想了想,说:“好好养身子,还有……” 过往的一切齐齐涌上心头,无数的话在舌尖萦绕着,过了好半晌,他望着鎏金香炉内升起的白烟,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了。”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这样轻飘飘的两个字。 崔道之觉得身上的衣裳一阵湿漉漉的冷,他站起身来,打开珠帘往外走,修长的身形被映进屋内的雪光在地上慢慢拉长。 “……陛下。”身后,秀秀叫住他。 崔道之没有回头,珠帘在不断晃动着,伴着珠子间不断碰撞的清脆声,他听见她说,“……多谢。” 崔道之沉默着,片刻之后,终于抬脚,走进冰天雪里。 等外头没了声响,秀秀方才从床榻上直起身子,她将手伸进枕下,将一个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掌中。 她这些日子昏昏沉沉,不知何时就绣了这个。 那是一枚荷包,荷包上绣着两只鸳鸯,或许是因为时间太短,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两只鸳鸯未曾绣完,只能瞧清大致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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