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军掌夜间之事述职巡御写, 其后乃是数百太子府左卫,上画舫后,黑压压地一片。 到了这副田地, 王三郎仍带着几分奢望看向他爹爹, “爹爹, 这些人都是您叫来的吗?” 王大人额角冷汗津津, 只觉得太子殿下做事果真妥帖。又叫了隶属皇城的金吾卫,又叫了东宫东卫。此事恐怕是不能那样容易了了,说不准还会牵连前几日那蔚县县丞之事。他一瞬万念。 只恨自己的傻儿子没有一点眼风,在京中其它地方为王为霸还嫌不够, 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不说话, 王三郎在他的沉默中明了了所有。他满面惶然地退后一步。身后东卫瞧见在他腿弯狠狠一脚。 他一下趴跪到地上, 正好对着陆珵一双软罗靴, 一时间满脸凄然。 见着这一幕。楚娘子一张涂了铅粉的脸愈发白得失真。 事情怎会如此发展?想她楚娘子在京中数年,多得是各种手段,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俗物自是多了去了。好不容易心悦一人, 如何会是太子殿下! 想起她先前所做之事,想必是已经得罪了太子殿下,也不知会不会累及三族,死无葬身之地? 她一时头晕目眩地厉害,多希望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只是一切都不可能。此刻怎么办?她一念千瞬,眼瞧着那些卫兵正同王侍郎他们掰扯,自然是三十六计, 走为上计。 只是她刚刚转过身, 便被太子府的左卫牢牢按住。 楚娘子如何肯就这样束手就擒?忙高声道。 “太子殿下, 妾此事是有口难言, 是被威逼利诱才做出此等错事,妾只是一介女流苟活姓名卖艺为生,万望太子殿下高抬贵手啊。” 她脸上梨花带雨,身子抖地如同蝉枝秋露,脑门上刻着四个字:我见犹怜。 陆珵却只觉着她过于吵闹,他神色冷冷,只觉着外头也过于沸反盈天,不知会不会搅扰到里头之人。 当下便吩咐东卫将此地涉事之人统统拿下。 此事涉及储君,又有官员牵涉其中,自然可大可小。金吾将军有眼风,同东卫办完事后,删润此事,开了东华门一条门缝,将此事递到了御书房中… -- 画舫上重归宁静。 雅间中,落三娘倚靠着插屏:“已给李姑娘施过针,药也熬着。医女说待会儿用过药,再睡一觉,想必便没什么大碍了。” 陆珵点头,瞧那几个煎药的小医女。 几个医女年纪尚轻,叫他瞧地手直哆嗦,活像有什么大病一般。 “行了,你快别瞧着了。里间李姑娘昏昏沉沉地,正需要人陪护呢,你倒是进去瞧瞧。”落三娘看不下去。 陆珵点头。 落三娘又道:“得,已快子时了,我也乏了,便打道回府了,你若再有什么问郎中便是。” “叨扰姑母了。” 落三娘子轻轻打了个哈欠,带人下了画舫,正要上车,瞧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正同桥上守夜的东卫军争论。 她身边侍女跟着瞧了一眼,倒是眼神明亮:“那不是宝华公主同裴家的六姑娘吗?” 落三娘眯起眼,定睛一看,叫那东卫将二人叫过来:“已快子时了,你们二人不回去,在此地做什么?” 裴江月认出人忙见礼:“长公主万福。” 落三娘摆手:“在外头不必拘理,叫我落三娘便是了。” 陆柃瞧见是她眼神微亮:“姑母,您在此地就太好了。您可曾在画舫上瞧见我皇兄和礼部员外郎府上的大姑娘?先前金吾卫同东卫军都去了画舫抓了一干人,我恐出了事正着急着,谁知东卫拦地倒是紧。” “他们恪守职责本没什么错。”落三娘笑道,“况且,便是你皇兄不叫不相干之人进去的,他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她话说完,见她脸上仍是担忧,宽慰道,“放心吧,你皇兄心眼多着呢,能有什么事情?无非是逮着了几个不嫌油缸深的小老鼠罢了。是真的无事。” 得了肯定答复,陆柃一颗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吩咐自己的人去回复李家。 “时候已不早了宫门已关。”落三娘见她忙完先,轻笑一声,“你皇兄今夜未必回东宫,你若没地方去,便去姑母府上住着。” 陆柃一愣,忙摇头,她哪里敢去她那儿住着。 她姑母早年和离,多年没有二嫁。长公主府里头倒是养了一众的面首、外宠。她也并非对她姑姑有何偏见,只是男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她那府邸里素日里很有一副鸡飞狗跳的样。 陆柃如何敢去? 闻言神色一滞,呵呵强笑几声:“多谢姑母好意。只是……”她揽住一旁裴江月的肩,“侄女已答应了江月今夜去裴府做客。” 落三娘一脸可惜,倒也未见强求,分道而去。 裴江月同陆柃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行到一半,裴江月想起今日之事一头雾水,不由问一旁的陆柃。 “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青姐姐同太子殿下如何同游?为何你看见他们拉着我便跑,倒比老鼠见了猫跑得还快些?” 陆柃支吾两声。 裴江月见她不说话,轻轻蹙眉,又道:“而且,直到今日青姐姐都不知你身份,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青姐姐待人向来和气,又不是势利之人。你这般做事,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陆柃如何不知。可这件事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眼见裴江月恼了,她忙道:“你别生气。待下次见了青姐姐,我定然将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裴江月哼了一声,掀开车帘看远处的画舫:“我有什么可恼的,要恼也是青姐姐。若是青姐姐以后因这个恼了,我可不管你。” -- 画舫三层,陆珵进屋。 小医女端药进来,恰瞧见太子殿下坐于榻边墩前,神色很有几分阴沉。 她心中不由一跳,脚步放缓,脸上浮现出几分踌躇的神色。太子殿下嘱咐她上前,已自然而然地从她手上接了药来。 小医女一惊。太子殿下竟像她们一般亲自给人喂药?那小医女垂首低身。心中一时难以置信,一时用眼斜瞥一眼。便瞧见太子殿下将人轻扶倚在他身上,执了勺子喂食。 他动作小心翼翼,神色也极其认真。 一瞬间,小医女觉着她手里头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传国玉玺之流的精致玉件儿。 好半晌,陆珵喂过药将空碗递给她,问道:“今夜可有什么注意之事?” 医女听太子殿下的意思,不仅要喂药,甚至还要亲自陪护? 一时大感意外。只是这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她忙低下头。 “姑娘刚用过药,又施了针,晚上睡不大安稳,最好看护着,别叫姑娘乱动,最好仰躺便是了。” 小医女说过便退下。 陆珵灭掉床头一盏灯,坐到榻旁藤椅上,另点了一盏不怎么亮的书灯,取了一本书随意翻动。 未看两页,一旁的李青溦便要翻身。陆珵抬手轻扶一把。 许她睡姿并不见得好,也可能是不舒服,才安分一会儿又蹭掉了枕。 陆珵起身,半搂着她将她放正在枕上, 他的手抚过她一头顺滑的青丝。 半盏书灯昏昏,他的侧眼看她。 她闭眼躺在墨绿的锦被里,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散了潮红,鸦青的睫在颊上投下两道阴影,衬的一张脸瓷白如月。 一缕乌发轻轻沾在她脸侧。陆珵轻手将那缕发丝归置好,小指却轻轻碰着了她的唇瓣。 她的唇有几分发白,也不似先前那般红润。陆珵一时想起那颗挂在她唇上的雨水,喉结轻动,想碰一碰她的念头自心头又起。 明知此事不合规矩,他却仿佛受了蛊惑般,低下身轻轻碰了下她的唇。 是意料之中的软甜。 四周寂静,画舫早就清了人,外头小雨渐歇,能听见澹澹水声。 突“吱”一声巨响,有腾空之音。 烟火亘星河,千门如昼。 原是子时正到了,外头放了烟火。屋中一时大亮,陆珵正要起身,突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 陆珵移开视线:“醒了?怎么样?还难受吗?” 李青溦轻揉眼睛,还有有几分懵。见着陆珵起身,突后知后觉:他方才,好似…… 她耳廓泛红,一时心鼓如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闭上眼睛装作没有醒来,又翻身侧着身。 她刚刚躺好便被陆珵给扶回来;她又侧身,又被扶回来。重复往返,他倒是不厌其烦。可她也不是泥人,捏来摆去谁还没几分脾气呢! 李青溦轻轻蹙眉,一时恼怒,一时又心乱如麻。 她抬眼看他,本是罪魁祸首的他脸上却十分从容。 她不由气结:“你做什么呀?” “郎中道你最好仰躺。” 原是如此,可即便这样,倒是同她说一声啊。李青溦一时无奈,不想同他说话。 外头烟火仍放着,二人一时无言。 陆珵捡着昨夜之事说作乱之人被金吾军带走,过几日便有处置。 李青溦此刻根本不想听这些,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她先前中了药也未曾失忆,一时间想起了她轻薄陆珵的事…一时又想起刚才的事情…心里头乱乱的,她已有打算失眠一晚睁眼到天亮,未想未过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翌日一早李青溦醒来,起身才发觉自己身上只着了一件冷蓝色的锦裙,褙子倒是未见,一时微微蹙眉。 四下无人,她行过屏风,便瞧见陆珵站在平案前,正用水沉香斗盆熨她那身绯色褙子。 正是清晨,屋中阳光淡荡洒满了明亮又纤细的光线。 他黑玉似的发染上一层冷蓝,将她衣上每一道褶儿都被熨的平平整整。倒是认真,连她出来也未看见,李青溦的心一时麻麻酥酥,似也被熨过一番,连昨夜之事也不气了。 她坐到妆镜前的绣墩上看他。 陆珵听见动静:“褙子是昨夜画舫侍女换的,有几分皱便熨了。” 他原本是想趁她睡着顺便熨了,谁知她醒来的倒是挺早的。 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神情倒是坦荡。 李青溦未在意这个,托腮打量他:“你的衣裳怎不熨呢?” 陆珵回身看她,神色很认真:“我是男子,衣痕凌乱些,未必会有人闲话,而你不同,自然何时都需体面一些。” 李青溦知他说的有道理,一时只是抿唇,心里却仍有几分开心。 未久,有侍女端来热水放在妆台上叫她休整。她稍收拾,听见底下传来叫卖声,推开窗户。 桥底人声沸腾,各种货郎来往络绎不绝,刚才的声便是摆摊卖早点的。 李青溦听了一耳朵,卖的有蒸糕、笼饼、面团子、馄饨,还有粘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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