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下意识反驳,“当年是因为燕灵帝暴虐无道,弄得民不聊生这才做了亡国之君,如今的陛下——”秋蝉正想说北燕的陛下励精图治,胸有沟壑,可是突然想到淳熙帝已经驾崩了,如今的天佑帝实则是个彻头彻尾的卑劣小人。 “姨父觉得先太子守成有余,却心慈手软,不能带领北燕在乱世中存活下去,所以选择了刘勋。或许吧,姨父的眼光究竟如何,时间会证明的,若刘勋真有本事,英国公府便不足挂齿,可若他没这个本事,那北燕早晚都保不住,我说与不说没有任何分别,既然如此我就冷眼看着吧。” 秋蝉听这话越想越不对,“若是陛下能守住北燕,那公主岂不是迟早沦为他的禁脔,若陛下守不住,国破之日公主又哪里还有生机!” “傻子,你怎么才想到这里,”徐晗玉端起手边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口。 难怪公主这些日子日日买醉,对于外界的消息不闻不问,原来已经自暴自弃了。 “公主,我们快逃吧,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的。”秋蝉着急地说。 徐晗玉恍若未闻,端起另一壶酒继续喝,天下之大哪里有景川公主的容身之所,她的父亲可还在沙场为她征战呢。 “边境大捷!胜了,胜了!东吴退兵了!” 街市上忽然传来叫喊声,秋蝉往下望去,是前线的斥候骑在马上高喊,脸上透着大大的笑意。 “北燕赢了,公主!”秋蝉也高兴地说。 赢了吗,那阿爹是不是回来了?徐晗玉踉跄着起来,“快,回侯府,我们去给阿爹接风。” 东吴同北燕的大军在前线激战了月余,最终力疲不敌,连退五十里。 北燕的边城守住了,可代价巨大,此次战争双方损失惨重,东吴几乎全军覆没,北燕大军也折损了半数。 金都的百姓还没来得及为获胜而庆贺,战亡者的名单就如雪花一般一叠又一叠地呈至朝中,街巷坊市几乎家家挂白,昔日飞燕河畔的靡靡之音变成了如今的哭声一片。
第64章 亲事 徐晗玉在侯府里等来的只有一具遗骸。 她摸着厚厚的棺椁,眼里已经流不出任何的泪水了,林姨娘和徐嘉浩的哭声听起来是那么撕心裂肺,可是她却只有麻木。 六岁那年她没了阿娘,上个月刚刚过了十九岁的生辰,这下便没了阿爹。 从今以后她就是无父无母的人了。 这茫茫的天地间,她只剩自己一个人,茕茕孑立。 徐晗玉仰起头,看着枝头的树桠冒出新枝,去年的枯叶落了今年还能长出来,可是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奇怪,活着的时候他们父女关系也没多好,怎么人死了那些悔恨却要如此啃噬着她的心呢。 “公主,”承平侯身边的侍卫将一封血渍斑驳的信交给她,“这是侯爷最后手书的信,一直放在怀里,嘱咐属下在他死后亲手交给公主。” 徐晗玉木着脸接过信,薄薄的一页纸,一看就是匆忙写的,并没有多少内容,不过本来他们父女也没多少话可说。 信里寥寥几句,无非是叮嘱她要好好活着,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幼弟,最后说了丧事从简,若徐晗玉愿意就将他同她娘合葬,若不愿意就算了。 徐晗玉读到合葬那里,忽然便泪如雨下,徐客卿这一生并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可是她又何尝做过一天好女儿,就连阿爹临终前都还惴惴不安,唯恐得不到她的谅解。 送别那日,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告诉他她不恨了啊,告诉他阿娘更是从来也没有恨过他。 徐晗玉最终还是将徐客卿同她母亲合葬了,当年的爱与恨、缠绵悱恻与痛彻心扉都随着一抔一抔的黄土深埋地下,也不知下辈子他们还会不会想要再遇见对方。 ----- 承平侯死了,他手上的虎符理所应当被呈给陛下。 没有了虎符这个忌惮,等西齐的战事一过,刘勋腾出手来,徐晗玉心知自己早晚会沦为他的笼中雀。 她不想坐以待毙,她爹为此事而死,不是为了让她继续这样的命运。 对抗东吴虽然是胜了,却是惨胜,为了鼓舞军心,天佑二年六月,刘勋御驾亲征,亲自坐镇前方抵御西齐。 这场战事北燕取胜的可能性极大,西齐兵弱,刘勋定是反复权衡过才敢作此安排,等胜了西齐,他再亲自带领大军班师回朝,便可在臣民中树立新帝的威望。一扫数月战事的阴霾。 快则两月慢则半年,这场战事在徐晗玉看来不会有悬念,而她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个喘息的时间,摆脱被刘勋纳入后宫的结果。 “金都适龄郎君的信息都在这了,”秋蝉抱了一大摞册子展开在案桌上,她已经初筛过一遍了,挑出来的都是能看得过眼的青年才俊,不过她觉得还是没人能配的上自己公主,“公主,你真的要随便找个人把自己嫁了吗?” 徐晗玉拿起一本仔细翻阅,“我这不是在认真挑选吗?” “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若你不想嫁人,我们离开金都吧,或者离开北燕,只要能跟着公主,奴婢无怨无悔的。” 她知道徐晗玉心里只有谢斐,实在不想看见她如此自苦,提议道,“不若我们去南楚找谢郎君——” “闭嘴!”徐晗玉骤怒,“以后都不许再提此人。” 秋蝉没想到公主反应这么大,吓得脸色泛白。 徐晗玉稍稍平复片刻,正色道,“他是北燕的敌人,而我是北燕的公主,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抛家弃国去南楚找他,日后又该如何,眼睁睁看着南楚的铁骑踏平北燕吗?我便是死在金都,也不可能去找他。” “那,那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 徐晗玉叹口气,“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离开北燕的,我生于此长于此,阿爹叮嘱过我,我还要照顾浩哥,看着他长大成人。” “好了,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这些册子上的人都不合适,你再去寻些来,不拘是金都的适龄郎君,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皆可,年龄无所谓,高矮胖瘦都无所谓。” 徐晗玉仔细挑选了几日,总算心里拿了主意。 亥时初刻,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了丞相府门口,等候多时的小厮熟门熟路地上前撩开车帘。“老爷,到府了。” 王丞相骤然从梦乡惊醒,掐掐眉心,借着小厮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这些日子陛下不在,朝中大小事务皆由他代劳,今日又是批了一整日的奏折,早已疲惫不堪。 他走进府院,原本还打算去书房把今日的朝事草拟成册好快马加鞭送与陛下审阅,不料管家附耳上来如此说了一番。 王丞相拧起眉头,“人在哪里?” “在西院茶厅候着呢。”管家不敢怠慢这位,好吃好喝伺候一晚上了。 王丞相脚步一转,匆匆往西院茶厅行去。 徐晗玉坐久了,腿有些麻,正站起来赏看多宝阁上的古董字画。 “老臣见过景川公主。”王介甫沉郁地嗓音在身后响起。 徐晗玉施施然回头,“丞相不必多礼。” 虽然她如此说了,王介甫却恍若未闻,坚持将礼行毕。 徐晗玉挑挑眉,自顾自坐了下来。 “王丞相真是辛苦,这么晚才从宫里回来,想必劳累了一日。” “这都是老臣分内之事,不敢称苦,不知公主深夜造访有何要事指教。” 徐晗玉笑笑,“我是来为丞相解决烦忧的。” 王丞相皱起眉头,不知徐晗玉此话何意。 “听说丞相膝下单薄,只有一位郎君,今年已经二十有五了,却还未说亲,这不正是丞相的烦忧事吗?” 无端提起他那痴傻的儿子,王丞相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主有话不妨直说。” “单凭丞相府的名头,王丞相若想给令郎寻桩婚事想来并不难,不知丞相为何迟迟没有如此行事?” 虽然不知道她所言为何,王丞相还是如实说道,“犬子自娘胎里出来便与寻常儿郎不同,脑子总不大清楚,老臣既不想耽误旁人也不想自家儿郎被人嫌恶,若世间寻不到善心的女郎,不若就让他如孩童一般无知无觉过一生亦无不可。” 徐晗玉没想到王丞相竟想的这般通透,她一时无话,片刻后也直白说道,“不同丞相绕弯子了,我此次来访,便是毛遂自荐,我愿意嫁与令郎,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王丞相大惊,万万没想到徐晗玉此来竟是为此,他不可置信地说,“公主莫不是在同老臣说笑?” 景川公主是何等的身份和尊荣,先帝还曾在他面前感慨过北燕无一人能配的上这颗明珠,如今怎么会要下嫁给他一个傻儿子。 “我曾听坊间传言,说是丞相放出话去,定要给令郎配一个才貌双全、举世无双的大家闺秀。景川不才,自问也算勉强符合这些要求。” “这不过是老臣打发那些势利媒人的说辞罢了,公主何必折煞老臣,若非存心戏弄,不知公主究竟所图为何?”王丞相发妻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不愿他被人欺辱,这才回绝了不少别有用心的媒人,他的确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一个样样皆上乘的女郎,不让人看轻了去。 “若我说是看上了令郎的品貌才行那是欺骗丞相,我也不妨直说,我看中的是丞相府能够护我周全。” “丞相为官多年,门下弟子无数,可以说这满朝文武大半皆受过丞相的恩惠,先帝曾同我戏言,这朝中可以一日无陛下却不能一日没有丞相。” 徐晗玉恭维的话一转,面带凄然之色,“景川年幼失母,幸得姨父姨母疼爱,这才半生顺遂,可就在这一年之间,先帝驾崩,父亲为国捐躯,景川虽然空有尊号实则却孤苦无依。” 说到此处,似乎是勾起了伤心之事,徐晗玉掩面垂泪,余光见王丞相面上略有恻隐,便接着说道,“家父临去之时曾嘱托景川余生定要寻一良配,不叫人轻易欺辱了去,方才丞相说起为令郎打算的心意,竟同家父一般无二,想来天下父母皆同此心,景川思及此处,不免心中难受有些失态,还望丞相见谅。” 以往只知道景川公主金枝玉叶,圣宠有加,还以为脾性定然有些骄纵,没想到今日看来,竟是个至纯至孝的性子。 “侯爷去的突然,老臣心中也多有感慨,既然令尊盼着公主寻一良配,那我儿则是万万不可,不敢耽误了公主。” 徐晗玉擦了擦泪水,柔声说道,“丞相有所不知,景川的公主府如今只是一个空架子,先帝已去,昔日荣宠早已不复,家父这一去,便是侯府也日薄西山,人走茶凉,景川也是走投无路了再想到昔日家父说过,丞相为人耿介,家风严谨,若我能做王家妇,自然不会再被旁人欺辱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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