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黎霎时愣住了。 “您怎么知……”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待对上母亲默笑调侃的目光时,她不由红了脸。 蒋老太太呵呵笑着,握住了女儿挽在自己臂上的手,说道:“你是我生的,难道我还不知你的性子?这样的事你又不是处理不了,何必特意来我跟前说一声。” “再说你前一阵明显心情不太好,这两日店里被烧了,人倒突然开始爱笑了。”蒋老太太说着,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了一遍,续道,“还打扮起来。” 她失笑地摇了摇头:“我只怕你是成了傻子。” 蒋黎被戏谑地有点不好意思,抱着母亲的胳膊贴上去撒起娇来。 “那您这么厉害,能猜得着我心上人是谁么?”她扬了扬眉毛。 蒋老太太轻呵一声,说道:“我何必去猜?万一猜错了还要被你这丫头笑话,既然你已不打算瞒了,那看样子人也差不多该上门了吧?我就坐着等他来拜见就好了,如此方可立于不败之地。” 蒋黎好笑地道:“老小孩。” 蒋老太太也挑了挑眉。 恰在此时,苗南风忽然快步走了进来。 “婆婆、小姑,”她一脸郑重地说道,“前门说三司使来了家里,说是要见老太太。要不我让人去隔壁一趟,把妹夫叫过来?” 苗南风话音落下,就见蒋老太太像是忽然愣住了,而蒋黎却在一旁红了面颊地垂眸浅笑。 她几乎是瞬间福至心灵,当即笑起来,了然地应道:“我这就差人去。” 陶宜是亲自来送求婚启的。 严格来说,这婚启也不是送给蒋家,而是给蒋黎本人的。但他还是借此机会顺道来正式拜见了一下未来的丈母。 同时也见见住在隔壁的谢暎。 蒋老太太和他想象中差不多,待人接物的样子和蒋黎挺像的,不卑不亢,亲和却又不过分热情。 陶宜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自然地生出了几分亲近的敬意。 蒋黎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倒是也不故作含蓄,很直率地就坐到了陶宜身边,虽然一句话没多说,但态度已经明到不能再明了。 蒋老太太在心里笑了笑,语带调侃地道:“你和娇娇真不愧是姑侄。” 这回轮到坐在对面的谢暎抿起了唇角。 陶宜看着略有赧然的蒋黎,莞尔一笑,然后对蒋老太太说道:“蒋妈妈,我与黎娘相识已晚,如今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只想珍惜往后在一起的日子,所以我们商量过了,打算把婚期就定在明年正月十六。至于酒席也不打算大摆,朝堂上人情复杂,我们想简单些,只两家人一起吃顿家宴——不知您可赞同?” 蒋老太太岂会有不赞同的? 这两个人都是有主意的,既然已是商量好了,那自然就意味着两人都觉得这样妥当。 于是她笑眯了眼睛颔首道:“我没什么意见,只要你们觉得好就行。” 陶宜回笑着道了谢。 蒋老太太还留了他吃晚饭,陶宜也没拒绝,顺水推舟地说正好有些事要和谢暎谈一谈。 蒋黎心里明白,便先陪着母亲回了欢喜堂,把地方留给了他们两个。 陶宜目送了她们母女离开,这才收回视线,转而朝谢暎看去。 后者正在默笑。 陶宜微顿,旋即也笑了笑,轻叹道:“我知你在笑什么。是了,我们的确很有缘。” 一个没躲开青梅竹马,一个没避过初开情窦。 他当初明明还劝过谢暎为前程要想清楚,这下自己倒颠颠地来和人家作伴了。 谢暎含笑回道:“蒋姑姑很好,相公不愧是相公。” “你这话也不知在吹捧谁,不过我认同。”陶宜看起来心情挺不错,语气间亦透着轻快之意,“她的确很好,我也的确很有眼光。” 两人又是相视而笑。 “好了,自家人的话晚些再说。先言归正传——”陶宜说到这里,略略一顿,然后正色地看着对方,续道,“其实这件事,我是有些牵累你的。” 谢暎一怔,旋即起身就要行礼说什么,却被陶宜示意止住。 “但我也要真心同你说,你蒋姑姑是我的‘不可或缺’,所以多的话我也不解释了,相信你都明白。”陶宜说道,“至于往后的路,我仍是希望你能继续坚持自己,不要因为我和黎娘的关系而左右动摇。朝事是朝事,私事是私事,你需牢牢谨记,如此对你我也是最好。” 谢暎愣了下,不由问道:“相公您是……仍打算站定旧派么?” 陶宜并未正面回答,只是道:“可还记得我教过你的,心有心法,应试也有应试之法?” “我如今便是在应试。”他淡淡笑了笑,说道,“至于心法,我已寄在了你身上。” 他和谢暎做了姻亲,不管是在大丞相还是亚相看来,或许都会觉得有些微妙。越是这种时候,他们的立场便越不能动摇,至少明面上不能。 陶宜也是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和谢暎的“不同路”方为两家最好的“同路”之法。 三司使站在本就势大的旧派里头,不算太惹眼,新派也轻易动不了他;新科探花记注官站定中立之路,也可以不让人针对。 但若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就不同了。 他既然不希望谢暎被旧派绑上船,自然也不能和对方同行中立路,因为他的中立和谢暎不一样,在旁人看来便是等于偏向了新派。 再说他也不能让其他人觉得这都是由于蒋黎的缘故,这对她没有好处。 但他更不能真地和大丞相结盟,否则他们必定会被针对。而且对方的一些革新之策他也的确是不支持的。 再有,他大哥哥的独子——他的亲侄儿还在地方为官,那也是望着他的。 所以眼下的第一步,就是他得拿出态度来向亚相等人证明,他的立场并不会因和蒋黎的婚事而发生改变。 而他也必须叮嘱谢暎要更坚持自我。 这条路对他来说的确变得不太好走了,但这也是他深思熟虑后做下的决定,陶宜并不后悔。 他想到更远的以后,甚至会有一丝解脱和安慰。 “你只做好你应做的就是了,莫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陶宜如是说道。 谢暎沉吟了片刻。 他向着对方俯首加敬地一礼,恭正回道:“谨受姑夫教诲。” 陶宜眉梢微挑,扬笑颔首:“嗯,这声好听。” 两人正说笑着,蒋黎忽然去而复返,对谢暎说道:“娇娇来信了,这是单独给你的。”她说着,一边将手里的信递过去,一边轻叹了口气,续道,“她外翁去世了。” 蒋娇娇又亲眼目睹了一回她外舅酒后撒泼的能力,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场景竟然会发生在外翁的丧礼上。 事情还要从他们一家三口到玉山县那天说起。 金老太爷其实在两天前就已经去世了,为了等亲友们来吊唁,金秀春做主把落葬的时间定在了十月初,中间满打满算也只一个月,这已经算是间隔很短的了,毕竟有些人家甚至会隔五个月才下葬。 金秀春也不遮掩什么,当着姐姐和姐夫的面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原委。 “爹摔着那天晚上先是和金如英还有娘吵了一架,后来自己喝多了闷酒,回房的时候踩滑了台阶。”金秀春说起来这事还有些牙痒,“你说人都这样了,他金二郎也不知想想办法,竟还有工夫先差人来找我,等我请了大夫赶上门,爹连呼吸都弱了。” 金老太爷当天晚上就差点背过气去。 后来虽然针灸用药地养了两个多月,人却终是没能扛过来。 金秀春越想越气不过,偏偏金如英还好意思腆着张大脸杵在灵前,沾蒋世泽的光,沾谢暎的光,冲着那些来吊唁的商户和士人,甚至官员,笑嘻嘻地应酬攀熟。 金家只有他这一个男丁,她自己丈夫个性又一贯迁就,哪里能镇得住金如英? 金秀春既不愿跟着丢人,又念着不想得罪蒋家和新科探花郎,所以才决定尽快给父亲落葬。 蒋世泽自己倒还好,但却也担心金如英连累到谢暎,于是当即点头认同了金秀春的做法,说道:“也好让岳丈早些入土为安。” 金秀春说这些的时候也没避着洪氏,甚至于还刻意加重了语气表达对金如英的不满,洪氏只静静坐在一旁,没什么表情,也没搭腔。 蒋娇娇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刚刚在灵堂上的时候,她外舅金如英竟好像心虚理亏似地有意避着他们,连个正面招呼都没打,人就不知又转到哪里去了。 金大娘子沉默了良久,看着她的母亲,说道:“娘,我打算去告金如英一状,让他进牢里待几年再出来。” 洪氏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但人却没有说话,就是眼泪直往下掉。 金大娘子点了点头,又道:“好,那就算了,反正是你们夫妇自己宠养大的儿子。”说完,她又对金秀春叮嘱道,“日后你只看顾好娘的生养死葬就是,金如英怎么过日子与我们无关,实在不行你就派个人来只盯着娘的起居饮食,其余人都散了,我倒要看他怎么沾光。他若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你也尽管报官,务必代我们所有人与其划清界限,切不能让他影响到无晦——否则无晦不好,就是蒋家不好,蒋家不好,也就是你们不好。” 金秀春一怔,旋即点头应道:“我知道了。” 洪氏擦着眼泪,没敢说话。 就在这时,外院却传来了消息,说是金如英和前来吊唁的林主簿吵了起来。 金秀春当即气喊了一句:“他肯定又喝了酒!” 蒋世泽是男人,腿脚又快,所以当先赶了出去。 蒋娇娇对林主簿这个人印象极深,她也不知是担心什么,下意识看了眼母亲后,便紧随其后地跟出了屋外。 灵堂上,满口酒气的金如英正指着林主簿在大骂:“你少来我爹面前装好人,你要真是忠心他的,怎不见你上位之后拉我们父子两个一把?就知道装模作样地送些吃食来讨名声,我们金家难道缺你那点吃食不成?我外甥女婿可是新科探花郎……” “金二郎!”蒋世泽当即吼住了他,厉声斥道,“你休要如此不知好歹,岳丈灵前乱嚷嚷什么?” 蒋娇娇也被气到了,她顾不得别的,顿时接过话大声说道:“我家官人一向清正有礼,自也是真心感谢今日来客的。” 林主簿是和他的妻子龚氏一起来的,而此时站在龚氏旁边正在抹眼泪的,却是金如英的儿子全哥儿。 蒋娇娇发现他左边脸颊红红的,像是刚被人打过。 只听龚氏难掩气愤地说道:“蒋大娘子,你外舅许是在今天的晚饭上喝多了酒,不知怎地一言不合就挥巴掌打在了你表弟脸上,我家官人也是好心来劝,谁知他竟借着酒劲胡乱谤人,实在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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