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赴宴的女眷身份不一,宗室、勋贵的夫人小姐们自然坐在更边的院子,在临水高台之上怡然自得享受台下的女伎、舞姬献艺。清流文官、武将的女眷又在东厢花厅分坐两桌。 如连翘翘这般的妾室们,在各府都说得上有头有脸,出门在外则都要缩起脖子,安静待在看不到舞台听不到戏的西厢,等待夫人们的召唤。 连翘翘进屋,摘下帷帽,昏暗死寂的西厢陡然一静,如被溶溶的柔光照亮,一双双眼睛如洞穴内被惊扰的蝙蝠一错不错。 见状,红药面色不虞,撅起嘴,柳眉倒竖,就要去外头寻人。连翘翘揪住她袖子,摇了摇:“咱们坐这儿挺好的,别给爷惹麻烦。” 红药吸口气,闷声说:“奴婢省得。” 倒不是她想给连夫人强出头,只是世子爷定然是看不得夫人受委屈的,若叫世子知晓,夫人被长平侯府冷落,后续不知会闹出多少纷纭。 阮国公家的萧姨娘看红药眼熟,心思微动,开口寒暄:“这位是沂王府的红药姑娘?沂王妃近日身子可还康健?” “萧姨娘好。”红药福一福,搀扶连翘翘坐下,“圣上请太医问过诊,开了几副方子,王妃见好了。” “那就好。”萧姨娘轻按几下鬓边以鱼胶粘着的珍珠妆,视线定在连翘翘成套的东珠头面上,个个浑圆柔润,她绿豆大小的珍珠妆饰比之如死鱼眼睛。她客气问了句:“这位夫人是?” 红药与连翘翘对视一眼,含糊道:“王妃身子不爽利,长平侯下帖子,只好让夫人赴宴,才不却侯爷的盛情。” 萧姨娘在指尖绕了几圈绡帕,上下打量了一会儿连翘翘,内心讥笑:美则美矣,却跟了个死人,沂王妃不方便才能出府做个送礼喝茶的提线木偶,远不如她好生伺候阮国公到耄耋之年来得体面。 “原来如此。”萧姨娘兴味索然,推过去一碟金橙和木瓜做的雕花蜜煎,自觉礼数做到了头,就不再稀罕与连翘翘搭话。 一屋子相熟的各府姨娘、夫人们隐隐将“没前途”的连翘翘排斥在外,后者反倒是松一口气,垂头敛目,拾起银著小口细品桌上的烙润鸭子和百宜羹。 咣当——! 突然,屋外传来一声巨响,继而是乌泱泱一阵喧闹。 “溧阳伯公子,李公子——李谡大人,此处都是女眷,您喝多了酒,可不好进去啊!” 西厢花厅内的姨娘们听了,俱是身形大震,慌慌张张就往屏风后头躲。可一屋子足有几十号人,一张备菜用的花鸟雀屏,只叫一群人藏头露腚。 连翘翘坐在最靠门边的角落,没地方避让,匆忙戴上帷帽,矮下身子由红药搂着她躲到柱子后头。 啪!西厢房门洞开,屋内一阵惊叫。 长平侯府的下人手拉着手踩在门槛上拦人,心里又气又急,直骂溧阳伯府家的破落户,爵位都要被陛下削了,竟然还敢在外逞威风。但李谡到底仍是伯爵之子,他们则是奴婢,一拥而上把李谡误伤了,事后追究起来他们少不了吃挂落。 “雁凌霄那贼子何在?!”李谡人高马大,越过一群下人往花厅内睃巡。 一股浓烈的酒气如热浪般袭来,连翘翘皱起鼻翼,扯过柱子旁的帷幔,往里再躲了躲。 没成想,一阵穿堂风呼啸而过。李谡用劲一推,侯府下人们就人仰马翻。 帷幔簌簌飘起,连带着连翘翘面前的绉纱帷帽,云消雾散一般向两侧吹开,显出一张殊绝的面孔,右边的罥烟眉高高挑起,风流而妩媚。 “是你!”李谡一双铜铃眼瞪圆了,随后哈地笑出声,想到雁凌霄终是要栽在他手里,心头一阵舒爽。 想不到,自命不凡、心高气傲如雁凌霄也有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第22章 赏灯 李谡乃溧阳伯嫡子,曾随父亲于金明池赴沂王的河豚宴。都说河豚鲜美,腻白嫩肥,远胜西子胸前酥,但那日,席间诸人都味同嚼蜡。 只因有一位秀色可餐的女子,静静侍候在沂王身后,双手捧一壶青梅酒,身姿娇柔妩媚,长睫低垂,眼神散在金明池水上,不知在看向何处,如一盏心台空明的美人灯。 后来李谡得知,那女子是沂王花千两银子买来的新宠,连夫人。沂王死后,李谡料定连夫人定会香消玉殒,还遗憾过一段时日。哪想到,沂王府那位年轻的世子居然比如此胆大包天! “夫人可还记得在下?”李谡呵出一团酸腥的酒气,死盯住连翘翘。 他油腻污浊的视线让连翘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心脏哐哐直跳,低下头,按下帽檐,绉纱重新遮住面容,冷汗将鬓角湿润成两撇墨色。 红药托住连翘翘胳膊,把人往身后拽,挡在前头双手叉腰,横一眼长平侯府的下人,啐一口唾沫:“都愣着做什么?侯府养你们是干吃白饭不做声的不成?西厢两桌女眷但凡受一点委屈,都没有你们好果子吃!” 她平日里为人和善,待连翘翘都是温言细语无一事不依的,此时却如横刀立马的女将军,护在连翘翘前头,身形都莫名高大了许多。 侯府的下人跺了跺脚:“这位姐姐,您别着急啊,我们这就喊主子去!” 红药柳眉一扬,正要发作,却见院门口闹哄哄来了一群人,打头那人着一身靛蓝圆领袍,银纹箭袖,踏一双银白锦靴,气势凛然。 “怎么回事?”雁凌霄皱眉,方才嘈杂的西厢俱是一静。 紧随其后的长平侯见溧阳伯家的李谡堵在女眷门前,登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后怕到喘不上气。他瞪一眼在门槛边的小厮,磕巴道:“你、你们要傻站到几时?还不快快把李大人请下去醒醒酒?!” 得令后,小厮们立刻有了底气:“哎,侯爷,小的们这就去!李大人,这边请,跟我们去喝口醒酒汤吧。” 说罢,一人抱住李谡的腰,两人抱住腿,另有一人抽掉汗巾子堵住他的嘴,呼三喝四把急得脑门发红青筋暴突的李大人给抬了下去。 粉衣裳的三皇子也轻摇羽扇来凑热闹,圆滚滚的肚子往前一挤,脸颊上两扇肉晃悠几下,细眯的眼睛挤出精光:“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李谡这厮好色都好到别家后院来了。是嫌他们溧阳伯府被参的不够多,他老子死得还不够快?” 大哥莫笑二哥,你也有脸说人?雁凌霄冷笑一声,没接话。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隔着一片乌烟瘴气和青雾似的绉纱,遥遥与连翘翘相望。他的小夫人似乎吓傻了,纹丝不动跪坐在地。 俄顷,就瞧见连翘翘悄摸摸伸出手,扯一扯红药的衣摆,耳语两句,红药便朝雁凌霄等人福一福礼,把西厢门轻轻阖上。 倒也不算太傻。 雁凌霄勾勾嘴角,转身请三皇子和长平侯回去:“此处女眷众多,我等在此多有不便。侯爷还是请候夫人来主持局面吧。” “哎,世子说得对。”长平侯瞅一眼三皇子。 后者晃动羽扇,遮不住半张肥脸,颇为遗憾地叹一口气:“好罢好罢,堂弟是君子,就听他说的办。” 花厅内,红药膝盖骨一软,啪嗒跪倒在连翘翘身旁,小脸煞白,憯懔道:“夫人可受了惊吓?” 连翘翘揽住她的肩,轻拍两下后背,待红药气息平稳,方才低声说:“我没事,刚刚多谢你。侯府不宜久留,姐姐找人跟世子递口信,就说咱们去紫苏巷等他。” “好。”红药依然后怕,捋一捋胸口,沉着脸帮连翘翘把帷帽系好,紧紧搀扶住连夫人的臂弯,碎步往外走。 她们走后,西厢各府的姨娘们免不了一番讨论。一拨人唾骂溧阳伯家的登徒子、破落户,一拨人心有余悸,感念沂王世子和长平侯来得及时。 “世子不愧是皇城司主官,积威深重,刚才他一出现,我大气都不敢出了。” “莫说这些,世子当得起一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听我家老夫人说,先王妃在时也是京城第一美人。” “嘘,诸位慎言。”花厅安静半晌,打断众人的姨娘朝阮国公家的萧氏使眼色,“萧姨娘,刚才跟你坐一块的娘子是哪家府上的?” “沂王府。”萧姨娘寻思片刻,疑惑道,“原先我以为她是沂王旧人,眼下一琢磨,才觉出味儿来。刚才那位,闹不好是世子殿下的人。” 一屋子眼色乱飞,倒吸气声,偷笑声此起彼伏。 终还是萧姨娘一锤定音:“能傍上沂王世子,算她有本事。上元过后,京城里不知要稀碎几颗怀春少女的心咯。” * 紫苏巷。 连翘翘净过面,素着脸,正由红药给她通头。外间就传来一叠声的“世子到了”,“见过世子”,“夫人在里间等您呢”。 她心绪不佳,冷着一张小脸,像一枚冰镇过的杏酪糯米团子,嗔一眼铜镜里环抱双臂倚着雕花月门的雁凌霄。 “世子爷说好带我吃酒,就是去那样的地方惹人眼色。”连翘翘哼了声,跟在长平侯府时乖巧懂事的样子截然相反。 红药轻掩绣口,笑道:“世子,您快哄哄吧,夫人这回可是受了大委屈了。” 雁凌霄舍不下面子,抬手让红药出去,等哗啦作响的珠帘安静以后,才踱步到梳妆台旁,把玩手柄温润的牛角梳。 他不说没想到长平侯府会错意,把连翘翘请去西厢,戏没看成,却吃了一肚子气。也不提好好的怎会跟溧阳伯府的人卯上劲,连累了连翘翘。 而是直截了当道:“李谡那厮脏了你的耳朵,已经叫侯府的下人教训过了。这事他理亏,被人揍了也不敢喊冤。你要是觉得还不够出气,过两日皇城司的人会去他府上拜会。” 连翘翘踢掉绣鞋,转身跪坐在绣墩上,环住雁凌霄的腰身,默然良久,柔柔道出一句话:“世子爷,我不认识你说的李谡大人,但他似乎认得我。” 雁凌霄握在她肩头的手一顿,如濯银河的手甲映出莹莹烛光。他沉声道:“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妾身好怕。”连翘翘纤细的手往上,摩挲雁凌霄紧绷的脊背,宝蓝绸缎在指间荡开绵亘不绝的涟漪。 “小夫人,”雁凌霄抚摸她柔软而冰凉的发丝,“别怕。” 连翘翘只能信他。 腻歪了一盏茶,雁凌霄终于想起正事,取过一段绸带,为连翘翘扎了个粗糙的麻花辫,让她换上外出的衣裳,穿厚实些。 “赏灯?”连翘翘疑惑,“今儿个不是十四么,明日才是上元节,世子莫不是记错了日子?” 雁凌霄顿住,万不可能承认他记错了时日,冷声道:“明晚要随陛下上城楼赏灯,寻不得空。” “那我就跟红药姐姐、小朱公公、小何缇骑一块去。” 候在门外的红药和小朱子不约而同打了个喷嚏。 * 虽说是正月十四,街上早已灯烛荧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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