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叹息:“上回的事他按下不表,不是不跟你计较。雁凌霄那样的人,寻到机会就会把我们母子二人踩进深渊,永世不得超生。一次扳不倒他,就不要给他留下把柄。” 雁凌云眸色微动,温声说:“儿子知道。” “欸,云儿。”沂王妃摸了摸他的发髻,“母妃为你筹谋十年,你可千万不能任性。今日有几位身份说得过去的贵女在园中赏花,都是母妃精挑细选过的,你远远的看一眼,有心许的便跟珍珠说一声。行了,玩去吧。” 雁凌云的肩膀一垮,像沉沉重压后无以为继的疲惫。他转身走出正院,抬头便是一方碧空如洗。 * 园中牡丹花开得热烈,姚黄魏紫,浓姿贵彩。男女宾客一水之隔,三五成群或吟诗或饮酒,赞美沂王府的慷慨和阔绰。 有红药领路,连翘翘得以走人少的小路,坐在一块拂过尘土垫了毡毯的石头上,缓一口气,欣赏映叶多情的牡丹。 几位挽着胳膊的少女轻笑着走近,与连翘翘隔花相望。其中一个胆子大些,画远山眉的,是枢密使家的六小姐,傅绮文。 见连翘翘不吱声,也不起身行礼,傅绮文当即起了三分火气,朱唇紧绷,问她:“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姐妹,怎么从来没见过?” 红药揪一下连翘翘的衣袖,后者才恍然起身,福礼问安:“民女连翘翘,是……” 她话才说到一半,傅绮文就笑了:“我听说过你,原来你就是世子殿下养在琉璃岛的外室。”跟她一块来的几位贵女纷纷以扇掩面,窃笑私语。 连翘翘有些尴尬,亦有些无奈。她的身份如此,别人又没说错什么。 然而更尴尬的是,傅绮文等人撂下这句话后,就对连翘翘视若无睹,品评起面前这丛摇曳生姿的牡丹花。连翘翘听着她们玩飞花令,想走,又不好直接走,想告辞,又插不进话。人杵在石头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绣鞋一下一下地蹭草皮,踩出两道浅坑。 有嘴甜的小姐妹奉承傅绮文:“傅姐姐明媚动人,大气端方,恰与牡丹相类呢。” 傅绮文轻按鬓角,娇声道:“哪有的事,沂王府的牡丹,自然最像沂王妃娘娘。” “傅姐姐这么说,那就更相配了。”话毕,那群珠环翠绕的贵女们捂着肚子笑倒了一片。 连翘翘挑眉,瞥了一眼红药。后者茫然摇头,嘶了声冷气,心中大呼救命。 傅绮文乃一品大员之女,在一群人中最为矜贵。她精通花道,像论家常一般,侃侃而谈:“这株牡丹,名唤二乔。一株能生出粉白、红紫双色牡丹,姝艳大气,要在温棚花房以米水浇灌,三年才成,一朵就价值千金。” 刹时,一道冷峭的声音响起:“连翘翘,你傻不愣登杵在那儿听人唱戏?” 连翘翘扯扯嘴角,慢悠悠转身行礼:“世子爷,您来了。” 一丛牡丹后,几位贵女们都愣神片刻,还是傅绮文先回过神,朝雁凌霄福身:“见过世子殿下。” 雁凌霄颔首,眼神一阵风似的掠过,再落到连翘翘那身,单薄到几乎能看清蝴蝶骨的藕粉褙子上。他折下一朵沉甸甸的牡丹,簪进连翘翘的发髻,把人左右看了看,又折下一朵。 大乔惨遭不幸,小乔也未能幸免。转眼间,那一株被交口称赞的二乔牡丹,就被世子殿下辣手棘花,簪了连翘翘满头。一旁的傅六小姐,看的是目瞪口呆,银牙尽碎。 “好看。”雁凌霄恶劣地嗤笑出声,袖手看着,似乎很满意。 “……多谢世子赏赐。”连翘翘顶着一脑门的大花,边自我安慰大俗即大雅,边在心里狂扎雁凌霄小人。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世子!
第26章 🔒投壶 眼见那姓连的外室与世子四目相对, 手牵着袖子就要离去,傅绮文到底是不甘心,绞紧荷包络子, 上前半步, 娇声道:“世子既非惜花之人,又何必折枝?” 头顶两朵粉白牡丹的连翘翘窘迫极了, 刚想扯一扯雁凌霄的袖口,就听他轻“唔”了一声:“傅小姐,没记错的话, 这儿是沂王府的园子吧?” 说罢,雁凌霄轻拢住连翘翘肩头,吩咐红药:“把这一撮花全摘了,送回岛上给夫人赏玩。” 傅绮文哑然失语, 福礼后挽着几位闺中密友匆匆离去。 “世子爷, 牡丹盛开也不容易,薅秃了多可惜?”连翘翘仰头, 掌心抵住他胸口。 雁凌霄垂眸,指尖拂开飘至她鼻尖的碎发, 意慵心懒道:“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给你撑腰还拿话挤兑我?” 连翘翘支吾道:“妾身……妾身知道世子爷是为我好, 可她们毕竟是官家小姐,我怎么敢得罪呢?” “你就是窝里横。”雁凌霄揪一把她双颊的软肉,恨铁不成钢, “也没少见你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全赖世子宠我。”连翘翘莞尔,借衣袖遮掩轻轻划过雁凌霄手心。 其实她哪儿敢在雁凌霄面前嚣张?至多不过是央求他戴自己缝的荷包, 打的剑穗, 花钱如流水了些。做过最出格的, 也只是在床笫之事上主动勾人而已…… * 春宴少不了美酒。今日的牡丹宴,既是沂王薨逝王府沉寂半年后,重归京城社交圈子的意味,那便有络绎不绝的一壶春、玉露酥。 王妃抱病,世子雁凌霄坐在上首,二公子雁凌云次之。前来吃酒的勋贵们本想看这对嫡亲兄弟唇枪舌剑,抑或暗流涌动,却见了一出博美人一笑的好戏。 连翘翘坐在雁凌霄身后,隔绝大多若有若无的打量。她挺直脊背,脖颈纤柔,又面若桃李,一双罥烟眉似颦非蹙,五官柔和,簪了两只碗口大的牡丹,也不显得俗艳。 席间照例要饮酒作诗,雁凌霄单手支着下颌没有参与的意思,自然无人大着胆子挑衅。连翘翘得以安心吃了几口垫肚子的酒菜,还有余裕给拔得头筹的雁凌云合掌道好,换得雁凌霄冷冷的一记白眼。 一排屏风之隔,前来赏花的女眷们分坐几张矮几。 傅绮文适才哭过,眼眶微红,身旁未出阁的姐妹不好安慰她,却听到坐在上首的几家夫人低声交谈。 “那一位就是……?” “可不是嘛,妖里妖气的,跟我家侯爷屋里头那位一个路数。” “抛头露面的,不通规矩,世子也不怕被人看轻。” “噗,男人嘛,得了新鲜玩意儿,不抖落出去不就白花银子了?说千到万,那一位真坐进来,位置却不好排了,沂王府的人也有这层考虑。” “话说回来,我听人说,这位连夫人跟之前那位连夫人长相相似,宛如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我听了可吓一跳,世子他……” 傅绮文捂住嘴,耳畔嗡鸣一声,她转过头去看,那几家侯府夫人把酒言欢,已然换了个话头。 另一边厢,雁凌霄听腻歪了诗词歌赋,拍手唤人取来蜡头箭矢和铜壶。 “春光正好,诸位大人嘴皮子磨破都胜不过凌云,倒显得我们王府没有待客之道了。”雁凌霄说,“不若来玩几轮投壶,胜者的彩头么……” 他的视线掠过连翘翘鬓边的牡丹,勾起嘴角:“就拿江南富绅唐万里的水晶花冠为赌注,如何?” 吸气声此起彼伏。都说南梁富庶,然而最为富贵风流的不是南梁的小皇帝,也不是太傅裴鹤,而是号称天下第一富绅的唐万里。他既是裴鹤的义父,也是江南多家丝绸商行、漕运商社的幕后老板。 相传唐万里与人斗富,曾在运河中洒下铜钱,令河道淤塞一日。用一丈高的珊瑚斗法输了,就当即命人碎为粉末。出自他府上的水晶花冠,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一件稀世之珍。 有人好奇问一句:“世子,南梁与我大绍隔江相望,商路不继,这顶花冠又是如何流落到世子手中的呢?” 雁凌霄剑眉微抬,露出个意气风发的笑来:“自然是和皇城司的大人们翻墙进唐万里府上,顺手拿来的。” 众人先是一愣,再是击节叫好,哈哈大笑。 皇城司监察百官,世人莫不悚然,但当皇城司的矛头指向南梁人时,那感受就截然不同了。两个字,痛快。 王府的总管太监亲自端来一只铺着细腻红色绒毯的檀木八角盘,正中摆放一樽酒壶高的头冠。 太监揭开铺在上方的绸布,尖着嗓子道:“诸位大人请看——此冠名为水玉一年景,乃是用十二色水晶、丝帛,制成杏花、荷花等十二种时花,谓之一年之景。” 明媚的日光倾落在水晶冠上,隐隐有彩色光晕轮转。 众人交口称赞,屏风后亦传来莺啼燕语般的惊叹。年纪轻些的王孙公子,已捋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一举拿下花冠,作为日后娶妻下聘时压箱底的宝物。 连翘翘放下玉樽,清澈的目光凝在耀眼的水晶冠上。 “想要?”雁凌霄生出悔意,“想要说一声就是,大不了换一件彩头。” 连翘翘摇头,耳铛轻晃:“世子言出必行,不必为我坏了规矩。” “……行,你别后悔,事后找我哭哭啼啼就是。” 寻常花瓶大小的双耳铜壶,置于对坐的两列矮几正中。底下铺了张勾花绒毯,好叫铜壶不轻易翻到。 临水的乐班悠悠吹奏丝竹,《狸首》等古曲随风掠过水面。各府的公子们随曲子的节拍,挨个投出箭矢。牡丹花香富贵雍容,高雅绝俗,端的是一出赏心悦目,又沁人心脾的乐事。 雁凌云四箭中二,笑了笑,风度翩翩地袖手退下。另有长平侯幼子四中一,枢密使次子——傅绮文的兄长四箭全中。 轮到雁凌霄,他本想走个过场,但看到某人的目光实在灼灼,忍不住多问了句:“真不要?” 连翘翘瞅一眼水晶花冠,一年四时的花卉栩栩如生,晶玉清透闪烁,如天光云影倒映其中。她低下头,转动腰间的鎏金香囊球,悄声说:“殿下,这太贵重了。” 雁凌霄眯起眼,抬步走到朱砂划好的红线后,侧身对着连翘翘。他今日没穿着骑装,没戴手甲,而是一身槿紫长袍,伤疤明显的左手匿于袖中,捋起右边宽大的衣袖,露出嶙峋的腕骨,和小半截肌肉修长紧绷的小臂。 手背青筋微微凸起,白玉似的修长手指捻起一只去掉箭簇的蜡头箭矢。雁凌霄眉头轻蹙,余光瞥向眼睫一瞬不瞬,全副心神凝在他一人身上的连翘翘,轻笑出声。 小太监扬声:“世子殿下,第一箭——” 《狸首》奏至下一句,曲调间歇之时,雁凌霄手腕轻轻往后一抬,指腹贯入暗劲,箭矢应声落入壶中。 几轮投壶之后,铜壶已被箭羽塞得满满当当,以连翘翘的位置,几乎难以用肉眼看到空隙。 “第二箭——第三箭!恭喜世子,三箭全中!” 众宾客亦一阵欢呼,给足了主人家的面子。适才卫冕的枢密使家的傅二公子拱手道饶:“世子承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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