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三皇子顿时坐直了,肚子上的赘肉晃悠两下,“你小子,啧,真看不出来。本王让你一展宏图,可不是让你自寻死路!哎,罢了,你回去吧,本王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雁凌云温言细语:“三殿下容禀,臣弟说这些,是把殿下当作臣弟真正的兄长。” “兄长?呵,二公子此话何意啊?”三皇子抹汗。 雁凌云笑了笑,撂下句石破天惊的话:“三殿下,若非到了迫不得已的地步,臣弟本不该将此事告知于您。但是,臣弟实在无法容忍有人断绝沂王一脉的香火,玷污皇室血脉。殿下,臣弟所谓的兄长雁凌霄,并非我父王的亲生儿子。” 啪嚓!一樽玛瑙酒杯,碎落在地。 玉清殿外,三皇子的伴读赵利面无血色,步履蹒跚。他紧赶慢赶,像狗撵似的滚下石阶,疾步往东华门皇城司的方向走去。
第28章 🔒罪臣 皇城司。 雁凌霄端坐在书案后, 执散卓笔于案卷上圈圈画画,他的字如鸾跂鸿惊,下笔迅疾, 隐约透露出杀气。 “世子。”王璞拱手道, “三殿下的伴读,赵侍讲求见。” 雁凌霄搁下笔, 飞斜入鬓的剑眉一抬,轻蔑道:“赵利?赵家人怎么找到我这儿来了?” 王璞急切道:“世子,赵侍讲跪在丹墀前, 看起来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同您禀报。” “那便让他进来。”雁凌霄按了按眉心。 不多时,王璞就领了位青袍黑绶的书生进入厅堂,他脚下趔趄,险些给雁凌霄来一个五体投地。 “小臣赵利, 参加世子殿下。”赵利作揖道。 雁凌霄不欲与他废话, 径直问:“赵侍讲有何贵干?” 赵利神色凄惶,嘴唇几无血色, 他张望一眼王璞,呐呐道:“还请世子屏退左右。” 雁凌霄抬手挥退王璞, 冷声说:“赵侍讲, 吊人胃口可不好。你最好有要紧的事情寻我, 否则……” “适才,沂王府二公子求见三殿下……”赵利磕磕巴巴,将偷听到的对话一并告诉雁凌霄, “小臣知道,那都是二公子无端中伤, 为图沂王之位不择手段罢了。” 他颤巍巍抬起头, 本以为会看到雁凌霄怒火中烧的脸, 却没想到,雁凌霄的眉眼隐没在厅堂牌匾的阴影下,双瞳幽微发亮,仿佛被激起杀性的野兽。 “我知道了。”雁凌霄不慌不忙,“多谢赵侍讲告知,你先回玉清殿吧。等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得了雁凌霄这句话,赵利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他垂手往后退去,余光觑见雁凌霄反手支住下颌,轻掩住微微扬起的嘴角。 * 琉璃岛上桃溪柳陌,蜻蜓低飞。 连翘翘在铜镜前板直身子坐着,任红药把她的及腰长发盘成青螺髻,再戴上那顶号称“一年景”的水晶花冠。 花冠两头高,中间凹,水晶雕就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负责伺候妆发的侍女们交口称赞,都说世子对夫人极为宠溺,才会将这隋珠和璧似的宝贝随手赠予。 连翘翘扶住沉甸甸的花冠,对着镜子左右看一看,她罥烟眉轻拧,问道:“红药姐姐你瞧,这花冠乍一看怎么像一对兔耳朵?” 正说着,身后传来冷峭的声音:“给夫人收拾两箱春夏衣衫,动作快。” 侍女们茫然对视,暗暗心惊,问安后脚步蹀躞着散去。红药面露忧色,刚想开口发问,也被雁凌霄挥退。 “世子爷。”连翘翘顶着沉重的花冠,珊珊来到雁凌霄身边,环住他的胳膊,倚进他怀里,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下巴,“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雁凌霄摸一把她的兔耳朵花冠,沉声道:“算不得大事,只是过几日京城可能会乱象丛生。你独自待在岛上我不放心,给你找了个僻静地方,好生住上一个月,也好让我没有后顾之忧。” “还有皇城司的大人们呢。”连翘翘心思快速转了转,明白这回的危机一定不简单。她似撒娇又似安抚,环住雁凌霄的劲腰,轻拍他的脊背,软着声音说:“没事儿,再大的难都会挨过去的。” 雁凌霄觉着好笑,心道,这小骗子,说起甜言蜜语来都不打磕巴,偏他就是吃这一套。 “小兔子精。”他摘下连翘翘头顶的水晶冠,扯松她刚盘好的发髻,手指探入冰凉柔顺的发丝,扣住后脑。 连翘翘被迫仰起头,噙住他的唇舌。思忖道,这段时日雁凌霄也忒黏人了些,总是话说到一半就想亲她。亲着亲着,雁凌霄又会发起恼来,暗暗生闷气。她不禁疑惑,那些膏粱子、轻薄儿的性子都那么怪吗?还是只有雁凌霄如此? 直到呼吸粘稠,雁凌霄才放开连翘翘,二人额头相抵对望片刻,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丝丝缕缕的不舍。 连翘翘心下纳罕,这回出岛,她能借此避开琉璃岛众人的监视,和田七娘搭上线,是好事一桩。为何心脏酸酸胀胀的,难不成她真对雁凌霄生出了不该有的情意? 她不欲细想,钻进雁凌霄怀里起腻,央求他一定要快些接她回来,一定不能别忘了她。 “等着我。”雁凌霄抬起她下颌,又吻了吻鼻尖,嘴唇落在额头上,盖戳一样一触即分。 * 山路崎岖,包裹牛皮的车轱辘嘎吱作响。 连翘翘身子抵住厢壁,一手扶住步摇,从车帘掀起的缝隙望去,看到熟悉的山路不由哑然失笑。 马车兜兜转转,在清岚庵禅院角门停下。连翘翘搀着红药的胳膊,头戴帷帽,踉跄着跃下车辕。 一位灰袍尼姑在门外等候,见人到了,便合掌走上前来。她刚剃度,头顶犹有青茬,延颈秀项,飞扬的柳眉低垂,生出几分宁和的佛性。 “阿弥陀佛。施主,净觉师父遣贫尼为你们接风洗尘。” 她的声音有些耳熟,连翘翘寻思片刻,撩开帷帽,低声唤她:“云夫人。” 昔日王府的宠妾双目大睁,顾不得清规戒律,惊呼道:“连翘翘?!你……你是人是鬼?” “青云师父。”红药福礼问安,唤她的法名,“事发突然,顾不得同您解释,还请带连夫人和奴婢到庵堂后院歇息。” “红药?”云夫人,如今的青云师父呐呐自语,凤目死盯着这一对主仆,须臾,她像从僵硬凝滞的思路中醒转,双手合十道,“贫尼省得了,连夫人,红药姑娘,这边走。” 回到熟悉的清岚庵,呼吸着清爽而带有草腥味的空气,连翘翘好似从笼中钻出振翅而飞的雀鸟,沉重的心绪松快几分。 青云领她们一行人来到庵堂东北角一处僻静无人的小院,推开老旧的木门,石砖已被洒扫过,犹留有水渍。 红药去招呼跟来的几名侍女、嬷嬷收拾行李,青云带连翘翘进屋,不客气地坐到榻上,拍拍竹簟,示意她也坐。 “净觉师父说,有一位京城来的居士要在庵中清修,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青云啧啧感叹,“当时他们都说你得急病去了,我还觉得古怪。可见你总是不回来,王府的人还来庵里为你收殓,把尸骨葬在后山,我就不得不信了。” 她拿手指直戳连翘翘脸颊:“我可是为你哭了两天呢,过年还给你上过坟,拔过野草。你说说,我该骂你什么好?” 连翘翘不躲不避,愧疚道:“云夫人,青云师父,事出无奈,我也没别的法子。” “你……”青云斟词酌句,压低声音问,“你如今跟着世子殿下?” 连翘翘赧然,双手置于膝头,拧着绡帕,轻轻颔首。 青云唏嘘:“糊涂啊,真是糊涂。世子他是好相与的么?你的身份,若是被旁人知晓,世子他为了王位撇开你,眼睛都不带眨的。男人嘴上说爱得要死要活,回手就能给你一刀。连翘翘,你傻不傻?” “……世子没说过爱我。”连翘翘睫毛微颤,小声辩解,“殿下矜贵持重,不会对我这样的人有情。青云师父,这些我都知晓。我心甘情愿跟着世子,不会奢求我不该求的事物。” 青云无奈,拍拍她的小臂:“你想得通,也是好事。大不了,等世子厌了你,就来清岚庵修行。年前皇城司的人上上下下把清岚山犁了一遍,山脚到庵堂门口都有人值守,比在慈恩寺还要安全呢。” 连翘翘莞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那就提前谢过青云师父收留了。” * 半个月来,京城波云诡谲,即便是万里晴空,在文武百官心中仍然乌云压城,压抑到喘不过气。 事情因一场勾栏瓦肆间上演的杂剧而起,演的是一出发生在亲王府邸里,狸猫换太子,杜鹃易子,鸠占鹊巢的好戏。 大绍有朝以来,只有皇帝的嫡亲兄弟得以获封亲王,本朝唯一的亲王,就只有沂王府一系。杂剧的意有所指,饶是街边小童都能看出其中暗喻。 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无事都能生非,何况此等捅破天的八卦。很快,先沂王妃与侍卫私通,或与初恋情人私通,被沂王强行拆散,大着肚子嫁入沂王府的事被人口口相传。 上岁数的京城老人都隐约记得,世子雁凌霄时并不足月,仅仅七个月就呱呱坠地。他偏还与其他早产婴孩不同,自小就身体康健。于是这一条,也成了先王妃私通的佐证。 皇帝闻言大怒,命人彻查杂剧班子,又让宗正寺去查当年真相,以还沂王府清名。朝臣听话听音,道路以目,都察觉到陛下虽然偏帮雁凌霄,但到底是起了疑心。沂王世子这一回,恐怕要遭重咯! “他们这么说的?”雁凌霄倚在官帽椅上,长腿交叠,靴底踩在书案边缘,终于睁眼觑向王璞。 “世子,外边的情形真说不上好。”王璞冷汗淋漓,跪在厅堂中央。 雁凌霄浑不在意,垂眸镇定道:“该做的事我都吩咐下去了,若有急事,可以去寻长平侯和刑部宋大人。” 王璞听他交代遗言一般的说辞,三十好几的汉子差点哭出声,皱着脸,胡须湿漉:“属下定不负世子所托。” “之前让你派人去南边调查明月楼,查出名堂了吗?” 王璞哑然,支吾道:“局势紧张,南梁那边查探子也查得紧。我们的人随商队南下,做些走私皮货的买卖,等他们回来,还需要一段时日。” 雁凌霄眸光微动,心绪复杂,挥手让王璞退下。 忽而,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响。随即又响起太监捏着鼻子的叫声:“皇城司提点雁凌霄听旨——” 王璞惊恐万状,瞥一眼镇定自若的雁凌霄。后者袖手出门,还有余裕整理衣摆。 “臣听旨。”雁凌霄背挺得笔直,宛如一柄淬火的刀刃,直直插进青金石砖。 为首的雁凌云着天青圆袍,笑意温文,眼中却燃烧着刺眼的野心,他嘴唇张合比了个口型:“哥哥。” 雁凌云拿过圣旨,缓缓展开,声音如琅似玉,淙淙有声:“朕绍膺眷命。罪臣雁凌霄,秽乱宗室血脉,枉顾圣恩。着雁凌霄即日起去朝服,褫夺一应爵位、官职,于宫中幽禁,以待后效。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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