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凌霄瞥一眼长平侯等人, 牵过连翘翘的手,淡淡道:“诸位大人请留步,不必相送。” 宗正寺的寺正哑然, 喃喃道:“殿下,这怎么行?” 他还琢磨着派一辆宽敞的马车护送雁凌霄回去,再请中人递拜帖,摆一桌酒宴跟雁凌霄请罪呢! 可雁凌霄连一丝目光都欠奉, 略略颔首后就与连翘翘相携上了马车。 “妾身已派人将吴嬷嬷好生送回家, 殿下若是想请嬷嬷来叙叙旧情,不如明日……唔。”连翘翘阖上眼, 手抵在雁凌霄肩头,小声嘀咕, “殿下, 外边还有人呢。” 雁凌霄只将她抵在厢壁角落亲吻, 吮吸下唇,咬出牙印子,微微发肿了, 才不甘不愿往后撤:“躁了一个月,现在让我做柳下惠?夫人好大的面子, 升官发财了, 就对我过河拆桥, 这不好吧?” 明明前两日才做过,这话说的,连翘翘都替他臊得慌。软绵绵地嗔他一眼:“殿下惯会排揎人,不跟你说了。” 侯府的车驾说不上小,但多了个雁凌霄,大喇喇岔开长腿坐在当中,连翘翘只得缩手缩脚挤在车尾,没多久,就被人扯过手腕,坐到雁凌霄腿上。 “去城郊金明池,遣人备好画舫,今夜留宿琉璃岛。”雁凌霄屈起手指,轻敲车壁。 “是,殿下!”车夫得令,打一个尖锐的呼哨。 春风卷起车帘,湿润清凉,吹散车内的燥热。连翘翘捂住嘴,忍耐细碎的惊呼,耳尖仿佛戴了一对相思豆。 车外雨密还疏,花枝不堪重负,折了一回又一回。 * 是夜,沂王府。 沂王妃沉着脸,拨动手捻,口中念念有词。少顷,她拨冗看向跪在榻边的雁凌云,声音发懒:“我提点过多少次,不要自作聪明。现在倒好,既得罪了雁凌霄,又得罪了皇上。云儿,你要是当真以为,没有人能看得出首尾,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孩儿知错了。儿子也想不到,雁凌霄会是龙子,更想不到,陛下为了给他铺路,情愿认下兄夺弟媳的罪过。” 啪!雁凌云歪过头,捂住青紫的嘴角,嘴唇都发白,他膝行几步,如幼童般匍匐在沂王妃膝头,“母妃,是儿子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您跟外祖父说,跟舅舅说……他们总有法子。” 雁凌云的眼睛清澈而透亮,黑漆漆的,沂王妃似乎想起幼时的雁凌云,也总这般扑在她膝头。那是多么好的年岁,她有世人皆羡的儿子,年少聪颖,从没让她失望过。这才多久,事情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沂王妃狠狠闭上双眼:“早知如此,当日应该拼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要把他强占连氏的秽闻捅出去。如今时机已过,多说无益。” 她握住雁凌云的手,用力拍他的手背,虚弱的声音像是从破了洞眼儿的风箱中挤出似的:“云儿,听母妃一言。你哥哥既已是皇子,外人眼里他始终是沂王府走出去的,跟咱们母子俩打断骨头连着筋。你再不愿,他也是你的兄长。圣上将他认回去,少不得要给王府安抚。等过两个月,母妃就让你外祖的门生为你请封。” 言下之意,既然王位已是囊中之物,不如放下芥蒂,和雁凌霄握手言和。日后在朝中,还能互为倚仗。 雁凌云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他闭了闭眼,牙根耸动,端和温文的脸孔有些扭曲。 良久,雁凌云挣开王妃,拱手道:“儿子明白了。那些参大哥的折子,都是三皇子的人递的,儿子不过是被他们的妖言蛊惑。过几日,儿子会亲自向大哥……不,向四皇子殿下负荆请罪。” * 王府大街老早的鱼轩莅止,冠盖相望,俱是来恭贺沂王府一门双喜的王公贵族。 正主的车驾反倒被堵在巷子口,小朱子跳下车驾,泥鳅一样钻进车流里,过了一炷香,方才腾挪出一条让马车慢悠悠挤进去的过道。 连翘翘指尖抵着下巴,艰难地系好帷帽。没成想,被雁凌霄一抬手摘去,还恶劣地抬起一边眉毛笑她:“王府里都是老熟人,何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 “可是……”连翘翘嗫嚅,“王府门前那么多外人呢。” 雁凌霄哼了声:“让他们看去。” 说罢,他伸出手,亲自搀扶连翘翘踩着铺了绒毯的矮梯下车。 这时候还没进王府的,都是些门第不高的小贵族。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雁凌霄一出现,机灵的人早就下车候着,纷纷拱手道好:“四殿下……见过四皇子。” 雁凌霄还未序齿,不好回应这些话,颇显轻狂地点点头,领着连翘翘走正门进了沂王府。 一阵香风袭来,旋即飘散。 待他们走后,久候在门边的贵族子弟们终于醒过神,面面相看;“刚才那位,莫非就是连良娣?果真是位难得的美人。” “谁家的女儿?太常寺连博士家的吧,嗐,那老东西也算踩了狗屎运了。不声不响的嫁女给世子为妾,这才多久呐,居然成了,咳,的岳丈!” “你还别说,既然那位不是沂王府的人,就不必守三年孝期。等入了夏,最迟年底,陛下定是要给那位指婚的。眼下的形势,多少人都盯着四皇子妃的位置呢。” 这些交头接耳的八卦,连翘翘自然没听到,就是听到了也不甚在意。难得跟雁凌霄再来一次沂王府,她有更紧要的事须要去做。 沂王妃和雁凌云候在正堂外,母子二人均盛装打扮,换上了进宫才穿的朝服。阔别多日,先是一番泪眼婆娑的寒暄。 雁凌霄摩挲手甲,好整以暇听着,见雁凌云噗通一声跪下,适才挑了挑眉。 “世子哥哥。”雁凌云深深俯首,“……四殿下,之前是臣弟怒火烧心,被小人欺瞒,让殿下蒙受冤屈。臣弟愿负荆请罪,只要四殿下能够出气。” 此话一出,连翘翘这般迟钝的人都眉头打结,白生生的小脸皱成一只包子,躲在袖子里的手悄摸扯一扯雁凌霄蹀躞带上的紫藤香囊。 雁凌霄弯了弯嘴角,躬身扶雁凌云起来,说了些不计前嫌的套话,端的是兄友弟恭,感人肺腑。 “霄儿,陛下让你几时入宫?”沂王妃提议道,“既然旨意没下,这段时日也不用去皇城司上值,成天住在城郊来来回回的耽误工夫。不如还是住在家里,世子的院子给你一直留着呢。” 雁凌霄收敛笑意:“宫里来了人说,陛下叫我明日就携家眷、仆从入宫。” 沂王妃有些尴尬,扶着雁凌云的胳膊咳嗽两声:“你是个懂事的。既如此,我也没什么好嘱咐你的,只记得沂王府始终是你的家。等过两年云儿大了,在朝中和你互相唱和,也是一桩美谈。” 雁凌霄丢下一句“王妃的话,侄儿铭记于心”,就推说要差遣奴婢收拾进宫的行李,揽住连翘翘的肩走了。 影壁前,雁凌云与沂王妃四目相对,皆松一口气。 * 行到世子院中,连翘翘到底没忍住,攥住雁凌霄手甲冰凉凉的指尖,仰头问他:“殿下,早先京中杂剧班子传出那等污言秽语,害得殿下去宗正寺走了一趟。背后之人,爷可查清了么?” “嗯?”雁凌霄轻笑,“夫人以为呢?” “妾身上哪儿打听去?”连翘翘扁着嘴,“我只认一个死理儿,谁得利就是谁下的黑手。殿下神通广大,一定早就知道,何苦为难我呢?” 雁凌霄瞧她再捉弄两下就要耍小性了,遂搂住她的腰,在发心落下一吻,低声说:“多谢夫人提点,我心中有数。” 入宫的行李自然不用他们亲自收拾,红药早早列了单子,让小太监们打包得用的小件家具、先王妃留下的花瓶、屏风等物,再让侍女们把库房里的皮货、珠宝一一清点装箱。日常用趁手的都带进宫,其余的则装上骡车,送上运河边候着的漕船,一律放到琉璃岛去。 见红药额头束了汗巾,叉着腰忙里忙外,连翘翘便净过手,亲自为雁凌霄煎茶。再取过从琉璃岛上带来的针线篓子,走线如飞般绣一只粉底银线的荷包。 二人都换了家常衣裳,一左一右坐在榻上,偷得浮生半日闲。当中隔了只矮几,也不耽误雁凌霄捣乱,捉住连翘翘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明日进宫,我特意挑了座离玉清殿八百里的住处,旁人都还算人模狗样,你只记得,离三皇子远一点。”雁凌霄叮嘱道,“我那位三哥,不干人事,荒唐得很。” 连翘翘抬眸,思忖道,雁凌霄也人模狗样,也不干人事…… “连翘翘,”雁凌霄啧了声,“说人坏话,也别全写脸上。” 说罢,手臂肌肉一发力,掣住连翘翘的腕子,将人从矮几后方半人宽的窄缝里,一把拽入怀中,掀开袄裙作势要打。 两人厮闹一通,连翘翘细瘦的胳膊环住雁凌霄的脖子,气喘吁吁吐气若兰:“殿下,我知错了。” 雁凌霄呼吸浓重,低着额头唤她:“良娣,愿不愿意随我入宫?” 一声“良娣”叫连翘翘听得耳热,她别过脸,从雁凌霄身上滑下去,倚着迎枕,捡起绣绷岔开话头:“殿下,宫里可有王府这般宏大的藏书阁?那些古籍、画卷,不带一些回宫里去么?” “怎么,良娣想去藏书阁重温鸳梦?”雁凌霄一手支着后脑,半眯着眼,散去紧绷而涌动的灼热。 忒不着调!连翘翘被他三句不离调戏人的样子气到,竟开始怀念起初时高冷倨傲的雁凌霄。她停下手中针线,扭过身子不欲搭话。 雁凌霄这才发觉逗过了劲,清清嗓子,一本正经问:“绣的什么?” 连翘翘指尖一颤,轻哼:“妾身自个儿用的,还在打框架呢,看不出模样。” 话毕,咬断银色丝线,卸下绣绷,把做到一半的粉荷包丢进螺钿鎏金的针线盒,藏进一干碎布头中。
第33章 🔒醉酒 河倾月落。 连翘翘困得发懵, 被红药推醒:“良娣,时辰已到,该起床换洗准备入宫了。” 她迷迷糊糊支起身子, 问红药:“殿下已经出门了么?” “殿下一个时辰前已出发去了太庙, 是圣上身边的敬公公亲自来接的。”红药掩嘴一笑,“殿下还说, 让奴婢别吵着良娣,良娣昨夜熬了半晚上,殿下不忍心呢。” 连翘翘讪讪:“殿下的大日子, 我本想为他亲自穿戴,居然没熬住困。” 皇帝认回雁凌霄,朝中少不得几番唇枪舌战,腥风血雨。奈何圣心笃定, 一应人证物证俱全, 北辽、南梁又皆有异动,原本以祖宗之法坚决反对雁凌霄改宗、重录玉碟的朝臣们背地里也都有了别样的心思。 红药为她梳头、束发, 一边转述雁凌霄的交待:“殿下说不准要忙上几日,吩咐奴婢细心伺候良娣。宫里比不得琉璃岛自由, 良娣仅须安心待在玉英殿, 一切都殿下回宫再说。” 天色初明, 连翘翘坐上一顶桃红软轿,身后跟着绵延一条街的几十辆马车,经东华门抬进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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