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又:“没怎么,反正以后喊我大名就是了。” 三又他娘取的小名,说是原本都生了两个儿子了,这胎盼着是个女儿,谁知老三又是个儿子,于是便成了三又。 他从小被叫到大,原先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却觉得有些难为情了。当时报名字的时候,为什么不用大名呢?后悔了! 晨起的薄雾中,他们踏上了回乡的路。 少年的脸上多了些说不出的东西,好像见过了大世面,见过了真正优秀的人,他也不能再浑浑噩噩下去了。 镖师么? 这是爹娘给他找的营生,但是他从来没把这当成奋斗的目标。 …… 时光恍然如流水,一转眼,徐叡已经十六了。 这数年期间,他曾经跑过几次扬州,悄悄打听过江家的消息,才知道,江首富殿试高中探花,早就举家搬到京城去了。那说话的百姓说起江大人的时候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大官!江大人可是真正的大官!这几年呀,连升了好几级呀,这人啊就有一些特别厉害的,做啥啥都行,江大人就属于这种。不过我们扬州还流传一个传言……” “什么传言?” “听说啊,江大人本不喜欢做官,太受拘束,谁知会生个女儿呢,万一女儿看上的俊俏郎君是官身,那岂不是门不当户不对了?这才捡起书本好好应考。”那人还在连连感叹:“啧啧,如今江大人有钱又做官,这么多年也没有续弦,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玉的养着,也不知道将来要便宜哪家小子。” 徐叡默默攥紧了拳头。 彼时,他并没有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生出什么绮思,这时候更让他觉得激荡的是江煜燃,不知不觉,江煜燃已经成了他仰望的高山,他的奋斗目标。 回到老家后,他辞别了父母和师父,毅然决然的去投军了。 只是,他年纪轻轻,人微言轻,便是有百般武艺在身,想要出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时候,分给他的任务多是些不太重要的,军营里摸爬滚打两年后,才渐渐成了有些名号的探子。 这一天,他接了到前往西川府刺探军情的任务,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了江淮棽。 那时候,他十八岁,她十三。 豆蔻年华的少女,脸上依旧带着些天真,只是小时候的玉雪可爱变了现在的明艳张扬,像肆意怒放的牡丹,西川府物产丰饶、气候湿热,她不耐烦的摘了帷帽,露出泛红的双颊。 徐叡的动作就停了。 是她,眉眼分明还是那个眉眼,但哪里都不一样了。 西川府被治理的井井有条,也不知道为什么上头连这里都要探查。 “姑娘,不得孟浪。”那名面容和善的仆妇给江淮棽带上帷帽:“都是大姑娘了。” 江淮棽也不恼,笑嘻嘻的去蹭那仆妇的肩膀:“傅母,我想吃赤豆小圆子!要加一点点冰沙……” 那仆妇不肯,她就去要仆妇的胳膊:“傅母,就一点,一点点……行不行啊。” 徐叡忽然笑了,果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然而,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在刺探军械库的时候,他受伤了。 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江大人治下的地方,应当是不好探查的,但箭在弦上,军令在身,不得不查,他只得领命行事。果然,军械库防守严密,叫他吃了好大的亏,若是换个手段一般的,怕是小命就交代了。 但他好像离死也不远了。 他甩开追兵,一路躲进郊外的一间破屋,屋子四处漏风还漏雨,他受伤后又了淋了雨,后半夜就发起高烧来。 朦胧间感觉天亮了,但是他骨节酸痛、浑身无力,想挪动一步都难。 这时,门被人送外头打开,见他倒在地上似乎吓了一跳:“哎呀,不过是想找个地方换衣裳,怎么还遇到个……” 虽然这么说着,她还是上前来查看了。 徐叡感觉到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是金疮药撒在了伤口上,女孩见他昏迷着也不害怕:“傅母,你说他能活吧?” 仆妇叹了口气:“我的姑娘哎,你还真是随了郎主,什么事都要管,这人受了伤还伤得不轻,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人,这万一是个心思歹毒的……” “嘿,爹说了啊,力所能及的搭把手罢了,又没打算有什么牵扯。”女孩显然没听进心里去:“而且,他昏迷了呢,不会认识我的。” 见那仆妇还是不太赞同,她撒娇道:“谁叫我遇上了呢,总归求个心安罢了。” 那仆妇哭笑不得:“你啊你,行了,男女有别,其他的我来。” 说完,直接上前将徐叡的外衣去了,把伤口包扎起来,嘟囔道:“世道艰难,搭把手也行,只希望啊,你不是个坏人。” 徐叡微微睁眼,看清了她的面容,而女孩,早就避了出去。 雨早停了,外头艳阳高照。 女孩重新坐上马车,吩咐车夫:“阿巳,让马儿跑快点儿,我还要赶第一炷香呢。” 车辙碾压泥土的声音渐渐远去,徐叡摸了摸伤口,挣扎着坐了起来,那位妈妈口是心非,不光给他包扎了伤口,还留下了一包果子和水囊。着够他两天的口粮了。 因为受伤,他在西川盘旋了许多时日。 这期间,他回到城中,找了间废弃的破屋寻找下一次探查的机会,日子过得倒也安稳。 这天,他解开绷带,正在自己给自己上药,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响动。 月亮很大,清辉铺满整个破屋,他没有点灯,隔壁的那间破屋却点上了灯,隔着破旧的门板,还有声音传来:“早听说安抚使的掌上明珠貌比嫦娥,啧啧,如今一看,嫦娥下凡怕是也没她好看吧,这皮子嫩得跟豆腐似的。” 另有一人道:“小声点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 “怕什么?这一排屋子早都没人住了。你说……这么好看的妞儿,还这么嫩,咱就这么干看着?” “不然呢?这可是人质,用她去换大哥的。” “人质当然是人质,性命肯定得留着的……但咱哥俩儿就这么瞧着?都到嘴边而了还不能泄泄火?” “满脑子驴粪的东西,你敢!你要是敢拿她泻火,别说换大哥出来了,江煜燃能给我们五马分尸了,你信不信……” “行吧,那……摸一摸总行的吧?摸了又看不出来……” 另外一人眼珠转了转:“好像还真行……这么嫩的妞,就是摸两把,那滋味儿也能回味回味吧……” 两人伸出手,一脸猥琐。 “哎哟!”就是这个时候,接连两枚梅花镖飞射过来,直接嵌进两人伸出的手背上。 趁人不备,徐叡抽出匕首,一下刺中一人的后心,另外一人想逃,被怒火昭彰的徐叡勾住了腿,跟着是匕首刺入肉里的声音,那人痛呼出声,被徐叡一掌拍晕。 干脆利落的将两人解决掉,徐叡的伤口也挣开了。 他顾不上许多,找来角落里的麻绳,不管尸体,只将另外一人绑在屋里的柱子上,然后去查看江淮棽。 因为中了迷药,她对此全然不知,睡得无比香甜。 徐叡勒紧了伤口的布条,摇了摇头,什么都不知道,也好。 他将女孩抗在背上,将人送到了安抚使大宅的门口,刚要把江淮棽放下,谁知袖子被她拉住,她咕哝道:“大哥哥,松子糖好吃么?”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嘴唇微微嘟着,一张脸娇艳蘼丽,像个蛊惑人心的花精。 徐叡心中一震,心里泛起连绵不绝的涟漪。 原来,小时候的事,她还记得么? 他掰开她的手指,将她放好,然后敲了敲门躲了起来。 直到看到有人开门,并吃惊的将江淮棽带进去,才悄悄离开。 府里,江煜燃囫囵穿好衣服,一听说女儿被人从门口送回来,他的魂都要飞了:“今日的事,一个字都不许吐露出去,若是让我知道谁的嘴没把门儿,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下来!” 守门的婆子连忙保证不说出去。 江煜燃亲自抱着女儿进了寝室,沈檀娘急着给她查看身体,手都哆嗦:“这……这是哪个杀千刀!怎么就……哎?这里有封信。” 在江淮棽装小点心的囊袋里藏着一封信,江煜燃展开:“令爱无事,但贵府防守松懈……”后头不光说了女儿被绑架的原因,还留下了那歹徒的地址,最后又委婉的表示,以后府里加强防守就是了,不要吓到棽棽。 江煜燃来到外厅,捧着信看了半晌也想不起来是谁留下的信,若是信上所言属实,岂不是救了女儿? 这时,沈檀娘走进来,庆幸道:“姑娘无事,小衣和中衣的袋子都是我早上系上去的模样。” 江煜燃松了口气,如蒙大赦一般,他摸着腰间的小金蟾,终于等到外头来人禀报,在信上的地址,确实找到一死一伤两个穿着夜行衣的人。 * 而旁观一切的徐叡,不由松了一口气。 因为任务还没完成,他便也没有急着走,只是还惦记着江淮棽的安危,总是时不时的关注着她。 江大人果然派了高手暗中保护她,也没有告诉她昨天夜里的惊险,她和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的。 这期间,他发现了她很多的小习惯,像是掌握了她的小秘密一般。 离开西川的前一天,他忍不住又去看她。 她在画画,拿着粗细不等的炭笔,画的林檎果就跟真的一样,而她安静下来画画的样子,像个小仙女。 那天,月色很美,照着她也照着他。 他心里十分欢喜。 他终于也救了她一次,而且,她还记得他。 自那以后,意气的少年有了心事,又将心事掩埋在心底,只默默地继续力量,以期下次见面的时候,他已经有足够能力与她并肩。 只是,他没想到,再见面已经是生死永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没想到吧,小时候的徐叡是这个样子的
第67章 番外二·全文完 夏日的雨,疾且猛烈。 雨打枝头,落叶遍地,但还有些血未被冲刷干净。 日夜筹谋,起事四年,破城便在今朝,少帝和百官已经捉拿完毕,其余的伤亡不应该再增加了。 徐叡打马冲进皇宫,厉声喝道:“袁茂,你够了,何必滥杀无辜……”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愣住了,他看到了那个魂牵梦绕的人。 艳丽张扬的脸被雨水打湿,带着一种零落破碎的美。 远远的,却又猝不及防的闯进他的视线。 她长大了。 虽然穿着一身太监衣裳,但他一眼就能认出来,她便是江淮棽,紧凭着一腔善念就愿意帮他的人。 可是,她现在的状况并不好。 她被人推搡着,前后左右都是挤挤挨挨的太监宫女,连条路都挤不出来,忽然,她在泥泞中绊倒了,徐叡的心跟着一紧,喝道:“袁茂,叫你的人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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