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姷淡然地道:“你说的没错” 他又感到了那种针扎的滋味,只那么一下子,就足够刺痛的了,他口中发腥,说:“林姷,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林姷淡漠地说:“我从生下来,无一天不在受天谴。” 高焕感到无话可说。 林姷将羹勺递到他唇边,他咬了咬牙,喝了下去。 喂完了羹,林姷拿出手帕给他擦嘴,他厌恶的把头扭到了一边。 林姷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头掰正,高焕见她如此强硬,怔了怔,皱起了眉头。 而后林姷用绢帛给他擦了擦嘴。 就在此时,石室的门响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高焕一副防备的样子,凶狠地盯着走过来的林业深。 林业深看着空碗,满意地笑道:“他用过了?” 林姷说:“用过了” 高焕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一瞬间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挣得锁链哐哐作响,手腕被磨的血肉模糊。 他眼睛血红,下一刻就像是要挣脱了锁链冲过来杀了她,喉咙发腥的吼道:“林姷,你又欺骗我!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林姷!我要杀了你!你给记住!” 林业深拍了拍林姷的屁股道:“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林姷遂行礼离开。 石室的门一关上,她忽然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依靠着冰冷的墙壁渐渐瘫软在地,捂着脸,身子簌簌地发抖。
第14章 瘟疫 第二天一早,莘儿犹犹豫豫地叫林姷。 “怎么了?”林姷问,用笔沾了沾墨水。 “我…想问小姐一个问题?”莘儿说。 “什么问题” 莘儿舔了舔嘴唇说:“那个高焕,他到底去了哪里?” 林姷侧目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他来了?” 莘儿底下了头说:“奴婢就是好奇,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影了呢?” 林姷说:“这我也不知道,兴许是父亲看好他,将他派去他处也说不准。” 莘儿又道:“小姐我还听闻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林姷说:“什么事?” 莘儿满脸喜色悄悄地说:“他们有人说崔家前几天来信了,说想要迎娶姑娘过门。姑娘这是真的吗?” 林姷怔了一下子,脑子里竟隐隐的闪过正被困在石室里的那个孩子。 “如果是真的话,奴婢是不是也可以跟姑娘一起去崔家呀?”莘儿眉开眼笑地说道。 林姷微微哽咽,然后起身说道:“我并没有听父亲提起过此事”又道:“我还要去父亲哪里给他收拾公文,你不必跟我了。” “是” 林姷走在去石室的路上,越走脚步就越快,待石室的门一打开,她忽然又一步都迈不动了。 过了许久,她才走下去,高焕仍是被铁锁拴在哪里,他的脸如死灰,嘴唇干裂,手臂高高掉着,像是死人一样,身上还有鞭伤。 她走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耷拉着头,像是死了一样。 林姷用棉花沾取药粉,给他轻轻上药,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嘶哑地说:“你滚开” 林姷手下停顿,他靠近她的耳边,用一种极其虚弱的声音说:“要么杀了我,要么你就滚开。” 林姷抿了抿嘴唇,一样喑哑地说:“我不会让你死。” 高焕懒得理她。 直到她把药摸到他的背上,他方才虚弱的说:“林姷,我不光要杀了你,我还要将你挫骨扬灰!” 上过了药,林姷把饭菜递到他嘴边,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吃下去。 “你会饿死的?”林姷说 “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可是你现在只能相信我”林姷说。 高焕忽然怔住了,他想要大声骂她,想要挣脱铁锁掐住她细弱的脖子。可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 林姷知道他那固执的性格,将手里的碗筷放下,说:“高焕,我再给你一条路,一条两全的路。” 他只低垂着头,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屈服于林业深,待得到他的信任后,杀了他。”她的声音冰冷阴狠,几乎听不出一分犹豫。 高焕道:“那你呢?既离开了林家,待我杀了林业深又可以帮你报了仇?人既是我杀得,还免得你受林家责难,你真是打得一手如意算盘。” 林姷说:“这也是你现在可以选择的最好的办法,待杀了林业深,获得了自由,你也可以来杀我,我随时都等着你。”她说的风轻云淡。 高焕咬牙说:“你放心,林业深我迟早都会取了他的狗命,但我是不会让你随心如意的。” 林姷叹了口气,将饭菜递到他唇边说:“所以你先将饭菜吃了吧,你放心这里面没有下药。” 离开石室的时候恰好碰到了林业深。 林姷问:“昨日他可伤到了大人?” 林业深面色阴沉,显然昨夜度过的并不愉悦,也是,高焕那样的人,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控制的,况且林业深不过一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士,哪里会是高焕这样一个从小就驰骋疆场策马横刀的鲜卑人的对手。 林业深道:“我没有耐心再等,他若是再如此,不如杀了痛快,不听话的人留着徒生祸患。” 林姷想要问崔家是否送来了婚书,眼下见林业深不悦,犹豫再三,最终没有问出口,目送着林业深进入了石室。 正要离开,没等走远,石室的门再次打开了。 只见林业深面色惨白衣冠不整的跑了出来,光看那脸,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林姷也吓了一跳,以为高焕伤到了林业深。 只见林业深跑到了林姷身前,抓着林姷的胳膊,惊魂未定,气喘吁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样子看起来还有些滑稽。 林姷关切地道:“大人,这是发生了什么?” “瘟…瘟疫”林业深脸色青白,拉着她说:“那孩子是怎么回事!身上全都是红斑!河间瘟疫就是他那副样子!” 林姷手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心神稍定说:“不能,我刚刚给他上药还不见斑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怎么会冒出红斑呢” 林姷摆脱林业深道:“我去看看!” 林业深拉下她道:“别去了!不会看错的!那瘟疫传染极快,你去你也会被传染的!” 林姷担心高焕,这种担心和焦急是前所未有过的,连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为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兔死狐悲。 林业深说:“他此前去过哪里?” 林姷说:“从没离开林家” 林业深摇头道:“不会,难道府中还有人得了瘟疫?”心下一沉,又连忙道:“他是什么时候被买入的府?” 林姷答:“一个月前” 她的脸色忽然大变,目光呆滞地说:“人贩子是北边来的,一个月前刚好会途经河间。” 林业深说:“错不了,今早刚来的急报,那些其他地方最初发病的一个月前都曾途经过河间,他此前可发烧?” 林姷面如死灰,道:“发烧,我以为只是受了重伤,伤口未愈的缘故,所以给他服用了千珍草,烧退下了我以为就好了,不曾想竟然……”竟然会是瘟疫。 林姷转而拉扯着林业深的胳膊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林业深冷酷地说:“将石室封死,他以前穿过的衣服包括你我现在身上这衣服都烧了,在让下人点艾蒿将府中上下都熏一遍。” 将石室封死 将石室封死 林姷耳边竟全是这句话,她有些茫然无措,抬头看着林业深地道:“那他怎么办?他还在石室里面?” 林业深目光稍有躲闪。 林姷立刻明白了,她拉着林业深的衣袖,中了邪一样的恳求似的追问道:“大人您还没说呢?您要怎么处置他怎?” 林业深拉下她的手,无奈地说:“姷儿,她那是瘟疫,救不活的!不能因他一人,而将整个林府都搭上。” “可是他还没死呢!” 林姷突然发了怒冲着他吼道。 她从来没有这样失礼过,这是第一次,竟然还是因为高焕,那个口口声声喊着要杀了她的高焕。 林业深说:“虽然我也觉得那小子有几分意思,但也不是非留在身边不可,况且得了瘟疫救不活的。” 林姷不想听林业深的那些话,冷声道:“是我把他拉进来的,他本是无辜的,现在他得了病,你让我不管不问,把他封在石室里等死,他就是个孩子,我还做不到那么残忍!” …… “林姷,有时杀人只是最下策” …… 她越是不想,脑子里就越是闪过他的声音。 高焕并没有做错什么,做错事的人是她。 她的良心已经备受煎熬。 这么多天来,她在自责中痛苦不已,她真的是做不到那么残忍,尤其他还是个孩子,她已经用了那么肮脏的手段欺骗了他,她不能再看着他活生生地被封死在石室里,不闻不问的任由他一点点死去。 她几乎是没有犹豫的打开了石室的门,林业深不敢靠近,说道:“你做什么!你快点出来,你疯了是不是!” 林姷现在门里,冷静地说:“大人,我知道后山有一间土屋,您将那里隔绝起来,趁着他刚发病传染尚不严重,我带他去那里住,我照顾他,我只要药材和食物,即便是最后病死,也不劳烦大人,更不会传染给别人。” 八年了,林业深也是人,怎么会对林姷一点感情都没有,他见林姷如此固执,好言道:“好好,我答应你,你先出来再说。” 林姷道:“我在石室里,等爹爹命人准备好了,我再和高焕出去。” 这一声爹爹更是喊得林业深心情异常复杂,最后他服了软,道:“好,我答应你,但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是死是活我都不会管你。” “谢谢大人”林姷低声说道,然后关上了石门。 林姷站在石门面前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走到高焕面前,他仍是耷拉着脑袋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手腕血肉模糊。 林姷走到他身前,拉下衣服,他的皮肤上果然有淡淡的红斑。 “走开”高焕忽然开了口,声音平静,毫无波澜,见林姷不为所动,又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林姷没有理他,而是检查起他身上的红斑。 高焕厌恶地说:“别碰我!” 林姷抬起头来逼视着他道:“你听到了多少?” 高焕略有停顿,然后冷笑道:“七八成,我得了瘟疫” 他冷漠地道:“你大可不必如此,你留在这里只是死路一条,这天下不乏美人,又何差我这一个,你这样做,我也不会领你的情,你又搭上了自己的命。” 见林姷不予回答,高焕目光里添了几分嘲讽,冷笑道:“你就算是这样做,我也还是会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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