茹春桃也不再沉溺在自我情绪中唾弃自己,偏过视线望着身旁的他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像被剜掉肉般无端生疼起来。 然而嘴唇翕动,她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来安慰他。 而身旁的锦衣红袍少年,仍在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他之前从未与人道明的不甘和烦闷。 “...我舅家表哥在我这个年岁时,在北疆战场不仅杀敌数十,还斩杀了戎国顺位第一的王子!... ...反观我呢”顾璞煜自嘲般咧了咧嘴角,“在北疆走了一遭,靠着父辈余荫,倒是混了个耻辱的小武官称号!真是难堪至极!” 随着少年人的口述心声,那入耳的字字句句,都让茹春桃离真实的他更近了一步。 这本属于顾璞煜深埋心底的野心和抱负,在这个竹林沙沙作响的池水边,第一次向她展露了丝毫身影。而那个隐藏在笑脸下本质冷情薄凉的他,在身旁的她望过来的直率充满担忧的视线中,再一次碎裂了一丝丝心壳。 看了眼顾璞煜那放在石桌上却紧攥着的拳头,茹春桃心一横,便将手伸出搭在了上面。与他的手掌相比,她的手看上去小小的,连手指也过于纤细柔弱。但就算是如此纤弱的手指,却慢慢解开了他死攥成拳的手掌。 最终,顾璞煜合拢了手指,不带力道般抓住了她的手。 虽此举并不合规矩,她的脸也红了不少,但茹春桃仍是要坚持做完她想要做的事。 “表哥,有志者事竟成!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相信表哥你可以做到的!” 虽然此时顾璞煜的目光格外的犀利慑人,却丝毫没有让她退缩半步。也不知打小性子便怯懦的她,是从哪里来的这股勇气,居然敢开口安慰他。 茹春桃的这番话,久久都没等来回应。在漫长的沉默下,她心里的勇气也快速退散,本来还敢于直视的眸子,也随着低下的脖颈,落在了自己腰间系着的那靛青荷包上了。 但俩人放在石桌上的手,却仍是紧紧地握在了一块,难分难解。 正当她心里为刚才发言和举动懊悔时,耳畔终于传来了顾璞煜的声音:“...表妹今日一言,表哥会铭记于心,日后定不负表妹所期所望” 茹春桃刹那间抬起脑袋,瞬间对上了那双过于沉着冷静的猫眼,在对方情绪的感染下,她满心的羞涩与关心担忧便都短暂忘记了,只剩下眼前的这一个他。 站在竹影中,离自家姑娘很远的夏至,一门心思放在了来时的那条鹅卵石小径,以防有人来了后看到自家姑娘和表少爷在一块。若是被人瞧见了,自家姑娘总是要被说闲话的。 但夏至没有想到的是,这青竹苑隐蔽之处,有好几个暗卫在此,他们都是顾璞煜他一个人贴身保护的暗卫。 而至于她家姑娘和表少爷的谈话,此时已经被暗卫传到前院书房里顾老太爷的书案上了。
第18章 她的不甘 书房内静悄悄。 片刻后,坐在书案后的顾老太爷拈着胡子,问那暗卫:“他真这么说?” “是”暗七回道。 顾老太爷沉吟半晌,最后挥了挥手,退下了那今日当值的暗卫。 只剩熏香相伴的书房内,最后一个人自言自语道:“煜儿不愧是我顾家儿郎,做事为人端正,又不缺乏祖辈那时的热血激情” 又想起自己的其他几个卓尔不群的孙子,心里更是满意自得。这顾家的未来,终究还是寄托在这些小辈身上。 比起顽皮的顾璞煜,顾老太爷更看重的,既不是长房的嫡长子顾璞鸿,也不是二房的,却是长房的嫡次子顾璞轩。 顾璞轩其人,打小便聪慧机敏,行事颇有章程。比起已秋闱得中的长兄顾璞鸿,才华更甚。 而顾家,终究还是要走文臣的路子。 想到这儿,顾老太爷便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让他去摸爬滚打吧。这煜儿终究是天上翱翔的苍鹰,还是应该困在家里的猎犬,总该放他出去闯荡一番,才能看出个结果” 想通后,顾老太爷的思绪又回转到了,自家孙子与自己名义上的外孙女,俩人在园子单独相见的这件事了。 对于他俩之前几次的碰面,顾老太爷心里也是大致有数的。之前总是以为顾璞煜年小贪玩,茹春桃之于自己的孙子,总是格外新奇。 如若硬是拦着,反倒激起他的叛逆心,就得不偿失了。不如就这么纵着他,等他自己腻味玩够的那天,自然也会将她抛之脑后。而至于那个名义上的外孙女,最后是伤心还是如何,都不在顾老太爷的考虑之中。 这整个顾府的主子,均与顾老太爷一样,都认为此时的顾璞煜只是贪玩好奇罢了,等他再大一大,性子稳定下来,便不会如现在一样跳脱了。 踏出青竹苑门槛,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的夏至,转头回望身后竹林中幽深小径,想到里面那位刚刚作别的表少爷,在自家姑娘离别时一刻不离的眼神,心里开心极了。 在夏至心里,眼下对于姑娘来说,最好的归宿莫不过是嫁到顾府了。 “奴婢刚刚可都瞧见了,姑娘走的时候,那表少爷可一直痴痴看着您呢!”夏至夸张了几分,逗趣着她家姑娘,惹的人脸都红了。 站在往来的青石甬道,此时除了她们主仆二人,再无旁人。 许是被夏至所说的画面所打动,她抿嘴扭捏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他,他真的一直看着吗?” 夏至迫不及待地点着头,心里道这是事实,不算她夸大其词。 茹春桃慢慢转过身,想着夏至的话,脑海里勾勒着青竹苑自己离开后的画面,沉浸在自己心思中,却一不小心走过了忍冬院的大门。 “妹妹?” 前方传来长姐的声音,茹春桃这才猛然醒过来,连忙向身前不远处的长姐问好。 “姐姐安好” 茹春柔点了点头,望了望茹春桃身后忍冬院的大门,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岔口处,有些不解地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 刚才因长姐的声音回神的茹春桃,很快便发现了自己走过了,这会听到长姐的发问,倒是不慌不忙地作了回答: “今天天气不错,妹妹想去园子走一走” 然而这话一出,便招来那茹春柔锐利的一瞥。 “哦?那可真是不巧了,今日顾府长房把两个大园子都占了办宴会呢,招待的都是些贵客。听姐姐的,妹妹还是乖乖呆在自家院子里,省得出去平白惹事,丢咱们茹家人的脸” 茹春桃咬紧了下唇,片刻后才轻启嘴唇,道:“那妹妹就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长姐作何反应,转过身便往回走,步子不大却速疾,几眨眼间便踏入了忍冬院的大门,在茹春柔眼前消失不见了。 见状,茹春柔心里没来由地起了一股火:“哼,也不知道是谁惯的臭脾气!” “姑娘,咱们还是快回将东西取了吧,想必那边的几位,怕是要等急了”茹春柔的大丫鬟白露开口道。 茹春柔却眼珠子一转,想了个别的主意,附在了白露耳边小声说着。 得到新的差使,白露便独自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茹春柔则带着另一个丫鬟寒露,进了忍冬院,回到了自己的东厢房。 而已经回到西厢房的茹春桃,坐在外间临窗榻上,喝着夏至刚刚端上来的凉茶,消解着暑意和心里突然而起的烦闷。 “姑娘待会可要写字?”夏至拿着笸箩走了过来。 茹春桃摇了摇头:“我做会针线活吧,挺长时间没绣东西了,这手怕是要钝了不少” 夏至连忙将笸箩放到了她身前的炕桌上,笑着说道:“姑娘是得好好练练了,如今表少爷也回来了,姑娘这回绣个笔袋荷包什么的,也能送过去了” 茹春桃粉着脸皮,轻敲了下夏至的脑门,嘴角却带了丝笑意:“别胡说” 夏至双手捂住了嘴,但眼睛却俏皮地眨着,茹春桃见了更羞了,只忙着低头拿起针线对着裁好的绸布使劲。 西厢房内主仆二人嬉笑间,那边寒露已带头领着几位姑娘进到了东厢房。 茹春桃坐在外间临窗的榻上,因夏至怕把自家姑娘晒黑了,所以将挨着的这扇窗户阖上了,其余的门窗到都是敞开的,好能换来些许过堂凉风。 所以,对于那几位被寒露领进来的姑娘,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比起茹春桃这个庶女,在用冰上茹春柔是不受限制,自然也不会受夏日炎热侵扰。打进入夏期以来,茹春桃便从未碰见过自家长姐屋门大敞的时候。 然而,现在耳边传来清晰的东厢房谈话声,茹春桃讶异地看了一眼夏至。 夏至收到眼神,放下手里的花绷子,走到门口往东边看了看,瞧了个清楚连忙走回来,凑到自家姑娘耳边说了个清楚。 茹春桃同样小声地问她:“夏至,你确定那屋的门窗都开着的?” 夏至点了点头。 “这就奇了”茹春桃手里的针线也停了下来,低声呢喃着:“屋子里还摆着冰盆,却还开着门窗,真是...怪了” 夏至拿起花绷子,手里针线飞走,嘴巴上下动着,小声却清楚地说着:“姑娘就别想了,大姑娘有太太呢,这冰当然是想如何用就如何用了,浪费也不会有人说嘴的”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夏至她想起刚一入夏时,自家姑娘被太太一句浪费,就把冰的用量减了又减的事,这之后姑娘不得已整日躲到了潮闷的内室里。 茹春桃手里的针又动了起来,心神却放在了耳边传来的东厢谈话声。 原来这跟着寒露来的三位小姐,一个姓钟,一个姓许,还有一个姓李。 “柔姐,你这屋子布置的,也很是雅致了”国公爷的孙女、李将军的女儿,李茗芮进屋转了一圈,很给面子地夸了夸。 钟蕊彤和许婉琦两个人,进屋后便先坐了下来。 闻言,钟蕊彤倒是附和着,同样地夸赞了几句。 但比起细声细语的钟蕊彤,许婉琦却很不客气地问:“柔姐姐,你叫我们过来,可就只是看那幅画的?”说的同时,手却微微扇着风。 茹春柔眼睛一转,便道:“这幅画若是拿出去瞧,自是要引来别的人,到时大太阳地下一堆人挤在一处,热得很!不若在我这儿,咱们借着冰盆凉气,慢慢欣赏,岂不美哉?” 许婉琦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这之后,茹春桃便听了半天,那边屋子里传来的种种赞扬画工绝伦的好话。而她也大致猜到了,长姐拿出示人的墨画,大概是父亲早年收集的珍品,本该被嫡母好好收藏,却被长姐瞧中要了过去。 虽此时已由夏转秋,但白日里却仍是闷热非常。李茗芮三个人贪凉,在茹春柔有意引导下,聊完了名画,便坐着喝茶又闲聊起京中那些个趣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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