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被他激怒,将手中逗鸟的金钩摔向太子,转过身来。 “很可惜,大梁在朕手中,不仅未亡,还比前朝数代君主都要更加繁荣鼎盛!你,李谕,若你不是朕的儿子,你是没有资格站在这里的,你能成为太子,不是你才学斐然,不是你伟业丰功,只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而已。” “你还没坐到这个位置上呢,就敢口出狂言?等你何时能千秋伟业,名垂寰宇时,才有资格评判朕的所作所为!” 太子冷笑,愤然而起:“这个太子之位,你以为我就真的稀罕吗?我受够了,我早就受够了!从小到大,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日复一日的殚精竭虑,如履薄冰,可还是不能让你满意。” “有时候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为什么我做了这么多,你永远都看不到,你恨我父亲,你为什么还要和他生儿育女,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个世上来受罪!” 他的眼神里不再有希望,只是冷冷道:“你以为我真的贪图这个位置吗?一个傀儡太子,不做也罢!” * 【皇太子李谕,少从尉迟氏,仰承天恩,得赐国姓,立储东宫,然其狂悖无常,罔顾朕心,延误灾情,累继大过,难承庙宇之重,即日起,废太子位,改立为信陵王,十日内领旨前往凉州。】 凤龄接到口谕后,草拟诏书,加盖印章,一份发往中书省,一份拿去东宫宣读。 这份旨意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废太子位,可见圣上是动了大怒。 可为何不是废位拘禁,而是改立为亲王。 历朝历代,从未有过太子改立亲王的先河。 这便还是要给他留后路的意思。 不过凉州偏远苦寒,风沙漫天,历来是流放之地。 去了那里,也没有什么好下场。 凤龄伺候了这么多年,却还是猜不透圣上的心思。 在东宫宣读完圣旨后,凤龄恭谨垂目:“请信陵王接旨。” 李谕起身,接下圣旨。 看着一直回避他眼神的凤龄,冷冷一笑:“崔尚宫,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也从未愧对过你,不知道是何事,让你对我如此恨之入骨。” “你告诉我,我哪里对不起你?” 凤龄眼角微酸,她心有愧疚,毕竟这些年太子对她还算照顾。 毕竟,他们从前无冤无仇。 是她自私自利,是她构陷中伤。 才让太子落到如此境地。 但是一想到元宁公主对她的承诺,一想到功成身退后便能出宫回家。 一想到能衣锦还乡和景砚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那点愧疚便什么也算不上了。 半晌她才缓缓道:“太子爷,别怪我,成王败寇,各为其主罢了。” 李谕冷笑:“好一句成王败寇,各为其主,你要牢牢记住今天这句话!” 他看向她:“这件事你立了大功,元宁想必会更加倚重你,只是你们这么操之过急,不能一击致命,终究后患无穷。” 李谕慢慢走近:“本王虽已不是东宫太子,但还是圣旨册封的亲王,今日,是本王去凉州前最后一次面圣。” “而这最后一桩事,就是要请旨,让崔尚宫你,与本王同去凉州。“ 凤龄神色一凛,直直看向他,李谕笑起来:”你如此算计我,我又怎么会让你独善其身呢?你放心,本王若是下地狱,一定带上你一起,就算崔尚宫摔断了腿,或是突发重疾不能远行,本王抬也会把你抬去的,等到了凉州,有你求我的时候。” 凤龄冷笑一声:“冤有头债有主,您这桩事也不能全怨我吧,殿下有这本事,不如去约束约束您亲妹妹,殿下放心,奴婢虽不如您身份尊贵,但也绝不是任人拿捏的。” 李谕勾起唇,眸色深不见底:“好啊,尚宫还有多少本事,就一起使出来吧!” 第22章 太极殿。 圣上午睡起,正在梳妆,外面来人报:“信陵王求见。” 圣上对着镜子梳头:“叫他进来。” 李谕进了殿内,隔着一道帘子,圣上问:“又有什么事?前几日说的那样铁骨铮铮,如今旨意已下,再来求饶,也是不得更改了。” 李谕拱手:“儿臣今日来,不是为了求您收回圣旨,儿臣别无他求,只有一桩心愿。” “儿臣,要带崔尚宫同去凉州。” 圣上闻言一怔,梳头的手也停住,而后道:“崔氏久侍宫闱,是朕身边的人,你带她去,不怕她通风报信监视你吗?” 李谕眸色沉了沉,回道:“儿臣长居内廷,此去凉州,山长水远,不知是何情形,恐怕难以适应,崔尚宫是内廷女官,与儿臣年少相识,还算知根知底,让她来打点一切,儿臣也好放心。” 圣上放下玉梳:“朕不能答应你。” “自你幼年起,朕对你一直严苛,朕也知你心中多有怨恨,凉州虽远,但未必不是好地方,那里有大漠长河,黄沙高城,有镇守边疆的英勇将士。” “你心里的执念和怨怼都太深,终日缠绵在愤恨不公中,既不能光明磊落,也不能顶天立地,既不能顺逆自如,也不能夷平险阻,作为太子,作为储君,你差远了,你离这个皇位差远了!” “去凉州吹吹边关的风沙吧,那边的几个部族近年来也不大安分,活着回来,你就继续做太子,死了,就让你的英灵永守大梁边城。” “至于崔尚宫,她是朕的人。” “等你能重回上京时,再见她吧。” 李谕半晌不语,良久才道:“儿臣希望,还能等到回来的那一天。” 圣上只是看他一眼:“放心,朕不会偏向任何一个人,你自视甚高,轻狂气盛,你妹妹挑动党争,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崔凤龄暗藏私心,助纣为虐,朕还没死,这上京城还不是你们任意妄为的地方。” “从今天开始,元宁手中将不再掌握任何权利,她永远也不会作为储位的继承人。” * 当夜,东宫便开始整理行装。 与从前的外出巡查不同,这一次离开,是举家迁徙,回京无期。 也许这一去就是一辈子。 这里还有他的妻妾,他也不愿她们跟着他去那样荒芜的地方受苦。 一一问过,是否愿意和他去凉州。 愿意去的,就带着。 不愿意的,就留在宫里。 更或者,可以和离归家,将来再嫁。 沈氏,孙氏都哭着要去,说要荣辱与共。 从前听到这些话只觉得可笑,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他向来不敢轻易相信旁人。 那些表面的奉承同流,也不知是人是鬼,有几分真心。 如今真到了困境,有人推他入深渊,有人与他共微光。 竟如此贪恋这点相伴的温情。 心情实在复杂。 他暗暗立誓,在他大难临头之际,现在每一只握住他的手,将来必定百倍回报。 见过沈氏和孙氏后,他又去见了宋氏。 如今不必再做表面功夫,他开门见山的问:“你本是圣上送来监视我的,如今我已经是废太子了,你的作用也不再了,你呢,是要留下,还是跟我去凉州。” 宋氏沉默良久,缓缓道:“从进东宫的那一日起,妾身就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吗?担着东宫侍妾的名号,您走了,我一样没有好日子过。” “殿下说的对,从今以后您不是太子了,也不会再受太极殿的监视了,我也没有作用了,您要是不嫌弃,妾身愿意跟您去凉州,我别无所求,有口饭吃,有个容身之处就行。” 李谕轻嘲一笑:“好啊,没想到本王身边,还都是一些能共苦的女人,你既然这样坦诚,本王就留你这条命。” * 雨夜,圣上犯了咳疾,今夜凤龄亲自守夜,元宁公主也留在宫里侍疾。 檐角滴落雨水,深宫的夜晚,只有无尽的寂寥和沉默。 偏殿熬着汤药,散发阵阵苦香。 凤龄正盯着火候,远远的,看见元宁公主进了偏殿。 元宁公主慢步走来,和她说:“明日信陵王启程凉州,咱们一同去送送他吧。” 凤龄神色淡淡:“他狼狈离开,心里必然记恨我们,您已经赢了,又何必再去耀武扬威,得势而不骄,才是成大事者。” 元宁公主笑了笑:“你还是太心软,事已经做了,仇已经结了,不做绝,只会给自己留后患。” 凤龄转过身看着她:“您还想做什么?信陵王这一走,想必是不会再回来了,公主与其想方设法为难他,不如想想怎么把握住中书省和六部,毕竟就算信陵王走了,圣上也没有把这些权力交给你。” 元宁公主一笑:“不急,这些事,可以慢慢来,我现在心头唯有一桩事。” 她缓缓靠近,压低了声音:“我不想再看到这个哥哥了,我希望他永远回不来。” 她握住凤龄的手:“尚宫,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该怎么做。” 凤龄一寸一寸将她的手推开,直直望向她:“殿下,您疯了。” 元宁公主勾起唇:“崔凤龄,太过妇人之仁,对你没好处。” 她扶了扶鬓边珠花:“旁的我也不要你做,只是明日哥哥启程,还劳烦尚宫替我准备一杯薄酒,我要为哥哥饯行,我记得西域带回的鸩红还有一些,那可是好东西,要用上,明白吗?” 凤龄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他毕竟是您的兄长,他还是大梁的亲王,还是圣上的儿子啊,圣上还没有完全厌弃他,你把事做太绝,圣上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元宁公主冷冷一笑:“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胆小如鼠了,放心,你只管做,所有的事,我来担。” * 旷野风大,卷挟落叶枯红,更显苍凉。 李谕站在城关处,看向遥远的北方,那是他即将要去的地方。 怀安走过来道:“殿下,去马车里吧,外头风太大。” 李谕面色平静:“凉州的风沙像刀子,现在就要躲,到了那里怎么习惯得了。” 怀安叹了口气,又道:“宫里来人给您送行了。” 李谕心觉可笑的摇摇头:“谁来了?” 怀安答:“是崔尚宫。” 李谕心弦猛跳,一种别样的感觉让他钻心觅缝,咬牙切齿。 他一转头,凤龄远远站在旷野上看着他。 今日她穿了一身淡蓝长裙,像是民间女子妆扮。 卸去那朱红官服,累金头冠,甚至不像他记忆里的崔凤龄。 他满腔的怨恨和嘲讽在一回身时,脱口只汇成一句话。 “你来干什么?” 凤龄道:“来为殿下送行,愿殿下一路平安。” 李谕看着她:“从小到大,凡我所想,元宁都一定要和我争抢,父母温情如是,江山皇位如是,有时我在想,我究竟得到过什么,似乎应有尽有,又好像一无所有,可是你为什么要站到她那边?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6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