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臣一阵沉默,片刻后又有人道:“崔尚宫,皇储大事不可儿戏,宫中已然被你们把控,我们再多说也无用,只是信陵王镇守凉州坐拥数十万大军,他又岂会善罢甘休?” “没有虎符,你们如何平乱?九州二十七郡的守军谁会听你们的?但凭一份不知真假的遗诏,还有两万禁军,就想平天下吗?” 礼部尚书亦道:“崔尚宫,先帝待你好比亲生儿女,国家命运面前,你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更要对得起先帝恩情。” 凤龄被他这话刺激得哑口无言,先帝刚刚离世,她就在这里为虎作伥,假传圣旨。 良心两个字,她已经无颜面对了。 元宁公主气恨得怒目圆睁:”张大人,你屡屡阻挠究竟所为何意?我看你是人在上京,心在凉州吧?朝中众人皆知,信陵王已经被废位储君!先帝未曾有旨意复辟他,所以他绝无继位之可能!” “诸位大人,诸位圣贤,不是饱读孔孟礼教森严吗?怎么也凭一己之私,凭亲疏远近来妄论储位呢?” 她面向众臣,斩钉截铁:“这个皇位,是先帝传给我的,是名正言顺的!不管他凉州是十万人,还是二十万人,三十万人,谋朝篡位者,当斩!” “如今国难当头,为表忠心,也未免有人给乱军逆贼通风报信,还请诸位大人和家眷,先委屈几日暂居内廷吧!” 群臣大惊,元宁公主这是要将他们扣押在内廷啊! 元宁公主环顾左右,厉声道:“即日起,全城戒备,我会下令前往直隶调动兵马,各位大人请切记,军令如山,投敌者,杀无赦!造谣生非者,杀无赦!惑乱军心者!杀无赦!”
第27章 建宁十三年, 六月初。 凉州五万铁骑背离瀚海关,打着“平奸佞,定乾坤”的旗号一路南下,回到了久别重逢的中原大地, 数月来直取益州, 衢州, 青州等地。 凉州的军备力量,再加上周边郡县,粗略算下来要超过十五万兵马, 如今出动了不过小半数人, 就已经势不可挡。 一来是信陵王曾位居储位数年,走遍大江南北, 与不少地方官员都共事过, 自然人心向他, 许多州府甚至不做抵抗, 就倒戈投靠。 二是元宁公主素日名声不好,行事又偏激, 虽扣押了上京官员, 但地方州府不受辖制,反倒趁乱自寻出路起来, 甚至还有想自立门户,划地为王的。 被拘禁在宫里的阁老们成天叹气:“这天啊, 要变了, 这世道, 又要乱了。” 数个州郡接连陷落, 元宁公主大为光火,连夜召集兵马, 光军令就发出去几十封,又从直隶调兵,势要与之决一死战。 可惜直隶总督是个官场上的老油条,声称无虎符不可调动大批兵马,只借了七千人马出来,加上内廷的禁军和公主府的私兵,统共也不过两万多人马。 无虎符也不可开军器库,凤龄掌先帝私库,虽能调出一些火铳和弩箭,但也是杯水车薪。 就在这样缺人马又少兵刃的境况下,元宁公主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她问凤龄:“宫里绝对有凉州的内应,不然李谕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消息,到底谁是他的内应,让我找出来,一定扒了他的皮!” 凤龄劝说她:“如今大敌当前,你别再纠缠这些琐事让宫里人心惶惶了,现在那些地方州府面对凉州军,别说守城反攻,连抵抗都懒得动弹一下,照这样下去,明早一睁眼,凉州大军都要站在我们俩床前了。” “你不要发军令了,快些传信给周边州府,全部给他们封官加爵,然后再下旨意,守城者封侯,反攻者封王,至少要有些利益让他们愿意卖命。” 元宁公主担忧:“可我现在自身难保,我给他们封侯拜相,他们说不定只当一纸戏言。” 凤龄道:“上京才是正统,你现在还坐镇上京,你还没败!总有那些胆大的愿意富贵险中求。” 元宁公主顿悟道:“对,你说得对,快拿纸笔来,我立刻拟旨。” 窗外云霞似火烧,她望了望天,又怔怔道:“母亲说得没有错,这个位置,确实不好坐。” 凤龄看着她:“都走到这一步了,再说后悔,也来不及了。” 元宁公主陡然醒过神来,坚定道:“后悔?我从未后悔过,我携吉兆降生,自幼便有术士说我是贵不可言的命格,我不信我会输,更不信我会输给李谕那个卑微的贱种!” 她虽豪言壮志,可惜天不遂人愿,守军穷兵黩武,不到两月,凉州军队已经兵至直隶,与上京一城之隔。 甚至站在上京的城楼上,就可以看到远方驻扎的大批兵马,黑色的甲胄,随风飘扬的鹰旗,那是凉州的铁骑。 皇宫内外,无不是惊惧交加,四处逃命。 在一个夜里,凉州大军攻入上京。 凤龄站在城楼上,眼睁睁看着漫天大火烧的通红。 她神情晦涩:“命运为何从不站在我这边。” 说罢长长叹口气:“气数已尽,罢了,我认了。” 邵盈盈在旁边道:“你和我一起走吧。” 凤龄摇摇头:“我是大逆罪人,如何走得掉?少师大人能带你出去已经十分不容易,不要给人添麻烦了。” 复又拍了拍邵盈盈的手:“盈盈,年少相识,同僚多年,你能过得好,我也能欣慰了,我给你寻了个新身份,江南绸商邵家的长女邵吟,今后宫里再也没有邵司制,你可以用这个身份与少师大人名正言顺的成婚,他即将赴任闽州做太守,我愿你们山高水长,幸福美满。” 火光在女子瓷白的脸上跃动,她面色平静:“走吧,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邵盈盈落下泪:“你多保重。” “我这一辈子,罪也受了,福也享了,不冤了,”凤龄指了指北边城门:“你看见了吗,那是德定门,十四年前我从德定门入宫,今日却酿成这烈火焚天,血流成河的惨状,大行皇帝尸骨未寒,到了地底下,我实在没有颜面见她。” “错在我,罪在我,是我贪心不足,终成祸乱。“ 德定门前,皇城禁军誓死守卫这最后一片土地,凉州兵马勇猛,武器精良,禁军便用铜锅烧油,一盆一盆的从城墙上淋下去,淋的人皮开肉绽,哇哇乱叫。 凉州军用强弩攻击,一弩可以连射十箭,守城的禁军如同风吹麦子般一个接一个倒下去,鲜血从城墙上淋下去,一直流到护城河里,连空气里都是散不尽的血腥气息。 城门破时,凤龄站在众禁军之前,一袭黑色披风,将她拢在沉沉夜色里。 今夜,想必就是她生命的终点了。 禁军守卫还在喊:“崔尚宫,你快跑吧,她们都跑光了,你也逃命去吧!” 凤龄静静道:“我不会逃命的,我的命就在这。” 她从地下拾起一把沾血的剑,握在手里。 大火起,城门破,凉州军欢呼叫嚣地冲了进来,为首的一匹黑马跑得最快,上面驼着一个高大魁梧的银甲将军。 漫天火光燃烧间,凤龄抬起眼,那为首的将军前一刻还在大笑,下一刻看见她的脸。 立刻愣住了:“妹妹……” “妹妹!” * 禁庭夜火后,元宁公主彻底兵败,信陵王率凉州大军夺宫而入。 太极殿一片血色火光,元宁公主立于殿前,看着她阔别三年,又卷土重来的亲兄长。 凉州苦寒,吹了三年苍凉的风沙,李谕看起来更沉稳了。 虽然还是那个样子,眼神却像变了个人。 他握着佩剑,身披甲胄,率众缓缓步入殿中:“妹妹,好久不见。” 元宁公主望着他一笑:“是啊,三年没见了,只可惜你没那么想见到我,我也不是很想见到你。” 她笑:“哥哥,你沧桑了不少,凉州的日子不好过吗?” 李谕弯起唇,越走越近:“比起你今后的日子,凉州不算难过。” 元宁公主大笑,在大火中将剑架在颈上:“我才不会给你羞辱我的机会,李谕,你记住,你是乱臣贼子,你是谋逆叛贼!我才是母亲遗诏传位的正统继承人!” “你虽然今天坐上了这个位置,但你忤逆夺位的恶名会永远流传下去,就像野火烧不尽的杂草一般,传遍大梁的每一个角落,你这个谋逆的反贼,会受尽臣民的唾弃!” 她抬起头,一如既往的骄傲:“我母亲,是昭烈神宗皇帝,北驱胡虏,三征突厥,平四王之乱,定宗室之基,收复关山十七城,五州四海通商贸,她扩土开疆,英雄热血,在位十三年间,我大梁四海升平,万国来朝。” “我母亲是名垂青史的千古一帝,我是神宗皇帝的女儿,要我屈居人下,幽禁残生,绝无可能! 满室荒唐幽火,为先帝戴孝的素纱在凄凉的飘摇。 元宁公主睁着眼,毫不犹豫地挥剑自尽,整个身体轰然向后倒去。 她眉宇间还有尚未擦净的血迹,作为大梁最受宠爱的公主,她的人生从未有过委曲求全四个字。
第28章 另一边, 凤龄看着多年不见的兄长,瞬间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 她找了他许多年,寻遍大江南北, 都找不到踪迹。 她以为哥哥已经死了, 又怕祖母和母亲年纪大了不能接受, 一直自欺欺人的告诉她们,哥哥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不见, 如今再见,却是各为其主, 刀兵相向。 崔敬龄知她如今穷途末路, 强弩之末, 心中更是难过, 方才在城门外的嗤笑辱骂,志得意满全都抛在脑后。 他不知道, 不知道里面那个人竟然是他的亲妹妹。 他一改神色, 连忙道:“妹妹,元宁公主大势已去, 你带着这些人马投降吧,我愿以军功为你求情, 殿下定会留你一命的。” 凤龄望着滔天的火光, 闻着腥膻的血息, 心中是无边的凄凉。 这皇权, 是趋之如骛的毒药,令骨肉至亲拔刀相向, 令无数将士白骨如山。 * 尚宫局的一众女官和宫女躲在偏殿里,不知前路如何。 不时有人喃喃道:“完了,完了,看样子肯定是要败了。” 又有人斥骂她:“你不要再说话了,大家都在这里胆战心惊的,你再惹人心烦,就把你赶出去。” 那人便不敢再说了,捂着嘴小声啜泣。 夜半时分,等来元宁公主自尽的消息,明珠大惊失色站起身来:“那可是公主啊,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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