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齐尚宫此刻正在尚宫局翻阅本月进出支项,坐在案前紧蹙眉头,实在有些不痛快。 自邵盈盈在宫变中失踪后,司制局的司制位置至今还空着,原本她相中的是之前司仪局的下属方氏,可皇后娘娘却突然提拔了谢明珠做掌制,暂代司制局事务。 这也就等于是要让她做司制了,时间长短问题罢了。 皇后娘娘怎么会知道尚宫局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宫女谢明珠,齐氏觉得八成是崔凤龄到皇后跟前说了些什么。 司制局从邵盈盈时代开始就一直和崔凤龄声气相通,一贯牢牢站在她那边,现在这个谢明珠又是崔凤龄的人。 她骤然发怒,狠狠摔开手中的账簿,这个崔凤龄,都抱上圣上大腿了还不安分。 为什么老是要当她的绊脚石,为什么老是要给她找不痛快!
第51章 日子过的是真快, 一晃便是中秋。 每年中秋一过,就好像今年也没剩下多少日子了。 宫宴过后,凤龄揉着被丝竹管弦吵得生疼的脑仁,乘着轿辇回了兰台宫。 回去先泡了一个热水澡, 泡完出来感觉气色都好了些, 换上一件柔软的水蓝色素缎衣衫, 卧在榻上晾头发。 她有一头极美的头发,既黑又亮,长发及腰, 柔顺中还带着淡淡的花露香味。 大抵是娘亲生的好, 玉龄头发也不错。 凤龄靠着软枕,一手用木梳子慢慢篦头, 一手闲闲翻书。 身后窗子开了半扇, 外头静悄悄的, 天上挂着十五的月亮, 一年最是团圆的时候。 西六宫人少,一贯清静, 热闹向来都在东六宫那边。 凤龄翻过一页书。 不过李谕此时一定是不想热闹的, 因为明日是他的生辰。 这么多年他几乎从不过生辰,每年临近生辰他就心情不佳。 淑妃那些人不知道清不清楚这件事, 要是这时候还不知死活的邀宠可就要倒霉了。 外头渐渐起风了,凤龄坐起来将窗子阖上。 * 建宁十三年宫变中的那场大火, 将太极殿严重损毁。 经过近两年的修缮, 这里才渐渐恢复了一些本来面目。 李谕吩咐落锁后, 自此除了他以外, 就再也没有人能走进来。 今夜,他重又踏进这座宫殿。 距离他上一次来时已经间隔很久了。 一年竟过得这样快, 转眼又到他生辰了。 他是从不过生辰的人,儿之生辰,母之苦难。 昔年在尉迟家,众人厌恶他的母亲,后来在宫中,母亲厌恶他的父族,他仿佛在哪里都是不受待见的那个。 每年妹妹的生辰都大办宴席,而他的生辰从来无人问津,每一年的这一天,他只希望赶快过去,他讨厌这一天,讨厌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上。 他在殿中环顾,在夜深人静中四处踱步。 殿宇上高悬的【天下为公】匾额是他母亲亲手所书,后被大火熏黑,烧掉了“天”字的一半,但至今仍然挂在这里。 太极殿有他母亲生前的一切,这个他既恨,既怨,却又一生挥之不去的女人。 他正凝神驻足观看那块匾额时,突然背后传来声响。 他警觉的转过头,厉声质问:“谁?” 身后帷幔被慢慢掀开,凤龄手执烛台走了进来。 她衣衫单薄,钗环尽去,有些诧异的问道:“圣上怎么会在这里?” 李谕看着她:“这句话应该朕问你吧?” 凤龄低下头:“臣妾是来为先帝洒扫宫室的。” “洒扫宫室?”他眼神疑问。 凤龄道:“圣上落锁太极殿,不允许任何人进出,这里自然落灰生尘,旁的地方倒罢了,只是这正殿供奉着先帝画像和生平纪事,不敢存垢,先帝生前是那样讲究的一个人,因此臣妾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打扫一次。” “这么说你不是第一次来了,”他拧起眉:“你也太不像话了!太极殿岂是你随意进出之地?” 凤龄忙道:“臣妾每隔两三个月才会进来一次,望圣上恕罪。” 李谕瞥了她一眼:“这里门窗统统落锁紧闭,你是怎么进来的?” 凤龄恭声回答:“佛像背后有个小门,是昔年先帝告诉我的,她说将来若有难,可由此门逃命。” 李谕唇角微动,良久才道:“先帝待你还真是不薄。” 他都不知道的事。 凤龄将手中烛台放下,任那点微末光明灭照亮身旁。 她问:“那圣上来这里是做什么?” 李谕语气不善:“与你何干?” 凤龄淡淡笑:“难道是生辰之日,思念母亲了?” 他立刻道:“胡说八道!” 说罢,自觉语气有些过激。 缓和之后,随意在殿前玉阶上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时沉默不语。 太极殿广阔寂寞,李谕独自坐在那里,身侧是一身素蓝长裙立于凉夜晚风中的凤龄。 凤龄于是也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李谕偏过头望她:“有时候朕真的很想杀掉你一了百了,可是每次都犹豫那么一下,结果让你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凤龄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自然了,您是圣上,是天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谕道:“谋逆罪小,动摇君心罪大,朕最恨因旁人而左右情绪,你当然有罪。” 凤龄牵起唇:“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忽然问:“还请圣上明示,我要怎么做,才能洗清余罪?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往事不能扭转,是不是只有我真的死了,你才会放过我。” 他靠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休要以死来逃避罪责。” 而后盯着她的眼睛,问了一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当年的事,你有没有后悔过?” 他眼深如墨,静静看向她:“这么多年,你一个对不起都没和朕说过,朕该怎么原谅你?” 他语气越发下沉,眸中意味深长。 凤龄沉默良久,唇边笑容微微苦涩,而后道:“是,你说得对,我从来没跟你道过歉,从来没说过一个对不起。” “今日是该敞开来说清楚了,”她转过身来,眸中重影:“的确是我对不起你,的确是我害你被废太子,贬斥凉州,赈灾是民生大计,你一心要做出一番政绩,当时又如此信任我,我却因一己私欲构陷你,于公是不忠不良,于私是不仁不义,我应该向你道歉。” “其实我后悔过很多次,但我不敢面对这个后果。” “你不知道那些年里我有多少个晚上都睡不着,我害怕,我后悔,可是我已经走上歧途了,我没有退路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纵容自己一错再错下去。” “我无数次想过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做,现在的一切会不会不一样,但往事已成定局,说再多也无用。” 她阖上眼,深深叹出一口气,这些情绪在心里积压得太久。 李谕看着她:“建宁十年朕离开上京,今年是永泰二年,整整五年了,你的这声道歉可真难等。” “但朕想听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你可以不用死了,朕原谅你了。” 凤龄眼圈微红,缓缓擦掉眼角水意。 反倒笑了:“你是给你自己台阶下吧,你怎么舍得杀我呢?” 李谕抱着手往后一躺:“是,让你猜中了,朕可舍不得杀你。” 他望着穹顶,有些怅惘:“从朕记事以来,母亲对朕一直很严苛,小时候朕最羡慕妹妹,母亲对她那么亲切温和,待朕却总是疾言厉色,动辄责骂。” “母亲甚至对你都比朕更加疼爱,如今她死了,死在她最不喜欢的春末时节,为什么不喜欢呢,因为她最爱的柳少陵也死在这个时候。” 说罢又自嘲一笑:“她最不喜欢的儿子也坐在了她的位置上,不知道她泉下有知,是何感想?” 凤龄也躺了下去,在冰凉的地鉴上,靠在他的肩旁,听他的失意与过往。 那是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过去。 半晌她静静开口:“先帝从来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对你寄予厚望,她对我说过,玉不琢不成器,对你严苛也是历练,先帝临去前,确实留下一份遗诏,但上面写的是召你回京传位与你,只是那诏书被公主一把火烧了。” “你猜的没错,朝堂上那些传言也没错,公主的遗诏的确是矫造,你并非谋逆得位不正,而是先帝钦定的继承人。” 李谕闻言,顿时心中大恸,霍然坐起身来,转头看向她:“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倘若公主得位真的光明正大,先帝会不给她虎符吗?她会那么急切的立刻就想灵前继位吗?” 他语气微凝:“所以…朕并非谋逆,并非得位不正。” 凤龄道:“当然,您是正统储君,一直都是,只有您做过太子,元宁公主可从未做过皇太女,先帝也从未考虑过她。” 李谕长长舒出一口气,握住她的手,缓缓覆在眼前,有濡濡的湿意,滚烫流入指缝间。 凤龄言语中略有些苍凉感怀:“第一次见你那年,我还不到十一岁,而今都已经二十五岁了,岁月实在太匆匆。” 故人二字最是珍重,十几年的相识相知,总是非比寻常的。 她轻轻搭上他的肩,似安慰,似宽怀。 烛火跃动,帘幔重重,隐约燃着檀木之香。 在这样氛围的搅扰下,李谕的目光渐渐从她的手,移向她的脸,眸中意味越来越深。 这个女人,矫揉,悖逆,喜怒无常,没有一点世俗女子的端庄贤惠,可他为什么却总是甘之如饴,深陷其中。 凤龄也在看他。 他突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带入内室。 他突如其来的莽撞举动将凤龄惊吓得有些花容失色,今日来这里的本意原不是如此。 她心乱如麻,一双素手紧张的停留在他肩前,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低头看向她:“不要拒绝朕,不要让朕伤心。” 夜风吹的殿中绡纱翻滚缠扰,从她的肩头心口缱绻拂过。 她已经孤立无援很久了,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都在无数的苛责冷眼和忐忑不安中度过。 但凡还有那么一丝想要在这宫中继续生存下去的念头,一无所有是绝对不行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有帝心向她,才能屹立不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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