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没等站直,身后的男人却忽然使了几分力道一拽,累得申姜惊呼一声,向后一仰坠入了水中。 哗哗啦啦的水声,顿时惊到了守在石门外的人。 贺兰粼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另一手掐在她细白如瓷的脖颈上,低沉柔哑地道,“……怎么不硬气了?” 这是个极其亲昵的动作,亲昵得让人浑身发痒。 申姜怎想到他敢在这里动手,她的身量毕竟不如贺兰粼高挑,牢水已经没到了心口。她拼命地捶打着他,却无济于事。 叶君撷听到这动静急了,“姜妹妹”、“姜妹妹”地喊了两声,便要匆匆开锁闯进来。 贺兰粼眉头一蹙,低声说,“阿姜,告诉他们你没事,你还要一些时候,才能问出消息。” 申姜欲急喘几口气,偏偏贺兰粼节骨分明的手指横亘在她喉咙间,把她最后一丝呼吸也阻截了。 她不服输地瞪向他,可他眼色晦暗,一点怜悯之意也没有。 她还真怕他会掐死她。 申姜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委屈地点点头,朝外面喊,“我……没事,再等一会儿……” 贺兰粼补充道,“别进来。” 申姜道,“你们别、别进来。” 外面传来叶君撷的回声,模模糊糊的,也听不清楚,仿佛是叫她小心。 申姜哭了,嘴角有几分抽搐,“你是要杀我么?” 贺兰粼是有几分疯的,她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额前的碎发湿了,一条条地挂在睫毛前,混合着晶莹的泪珠。 贺兰粼放开她的脖颈,将她沉沉一吻,哄骗道,“对不住,方才吓到你了。但咱们现在情况危急,对付叶君撷这种小人,不得已的手段也只有使一些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申姜暗恨自己不该来,把自作聪明的叶君撷骂了无数遍。 然无论怎样,今日算是栽了。 她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贺兰粼曾说了很多奇怪的话,原是算到了有此一劫。 贺兰粼拔下她发髻上的一根长簪,在自己手腕上的锁头处反复拧剜了几下,那铜铁打造的锁就如同催枯拉朽似的,嚓嚓嚓几声轻响断了。 申姜不禁瞠目,原来他还有这般好的开锁本事。 她不知的是,为了策划复国,贺兰粼从小就被母亲教以各种技艺,无论是贵族子弟都爱学的武功骑射、琴棋书画,还是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医术、骗术,开锁翻墙术,事无巨细……此刻开锁看似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蕴含着十几年流血流汗的苦功在其中。 申姜黯然道,“原来你早就能出去,为什么还在这儿呆着骗我?” 他道,“我虽能开锁,却也不是外面数百卫兵的对手,只得静候时机。” “我就是那个时机?” 他揉揉她湿漉漉的脑袋,倒也没避讳,“……计划里本来是没有你的。但你来了,却能省下甚多的事,不用白不用。咱们一会儿联手闯出去,气死那叶君撷,好不好?” 申姜低下头,情知自己又被利用了,却没法说个不字。 贺兰粼用长簪在自己清瘦的手臂上剌下一不长不短的血口子,用簪子尖蘸血,画在申姜脸上,不一会儿就画出数道极为逼真的伤口来。 他率先从水塘中跃了出来,然后双臂一伸,托着申姜双腋也将她抱了出来。此时申姜的衣衫已凌乱不堪,还沾了许多的血污。 “轻了些。”他颠了颠她,才让她双脚落地,唇伏在她耳边,“答应我,一会儿配合一点,不许大声哭。” 申姜默然不语。 时间已消耗了极久,等在外面的叶君撷再也按捺不住,命人将石门打开,大步走了进来。 然里面的情形却让他惊慌失色,申姜满脸都是血,狰狞的大口子,如毁容了一般……她正在贺兰粼手里,对方手中持有一只锋利的长簪,正对着她的喉管。 水牢边,那几道钢铁铸造的锁,已经齐刷刷地断了。 叶君撷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样的铜墙铁壁,居然困不住贺兰粼? 一刹那间叶君撷捶足顿胸,愧意汹涌而来,无比后悔把申姜带过来,给他人做了嫁衣……不过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他目眦欲裂,立即吼道,“放开她!你敢伤她一下,就立即把你剁成肉酱!” 贺兰粼沉沉嗤了声,“叶公子。你觉得说这些有用吗?” 说着来回掉转簪尖,对着申姜的喉管晃来晃去,挑衅似的。 叶君撷愤道,“你想怎么样?” 贺兰粼说,“准备一匹快马,送我们出去。” 申姜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互相倾轧罢了,自己不会受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但她这般夹在两人中间,如一叶小舟被两艘巨船左右挤压拉扯,着实难受得很。 叶君撷看见申姜脸上的血,只道她已然受伤,心像被剜了一样地痛。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了贺兰粼,若是再放虎归山,后果不堪设想。此人与他有杀父之仇,大仇焉能不报? 可申姜又在贺兰粼手中。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死在面前。 贺兰粼咄咄逼人,簪尖已狠辣地往申姜眼珠戳去。这一戳若是实了,立时便是破颅之祸。 “放不放?” 叶君撷终是被抓住了软肋,咽下万千憋屈,咬牙切齿地道,“好,我可以让你走,但你要先将她放了。” 贺兰粼冷气森森,“叶君撷,你现在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若不答应,便同归于尽好了。” 叶君撷恨贺兰粼更恨自己,他急火怒焚,终究还是叫手下退了开,闪出一条路。 贺兰粼轻蔑一笑,押着申姜缓缓朝地牢外走去。 申姜身上所着的斗篷宽大,遮挡住了不少的视线,以至于外人看来是贺兰粼在挟持申姜,实际上他们的手是互相牵在一起的,牵得很死。 申姜恍然,方才她和叶君撷只不过浅浅地牵了那么一下,这人报复心实在强,这会儿却要千倍万倍地牵回来。 两人走出地牢,刚要上马,叶君撷怨毒地盯了贺兰粼一眼。 贺兰粼本来坐在前面纵马更快些,捕捉到这一目光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改变主意,将申姜抱在了前面,自己则坐在后面操纵缰绳。 马发出嘶鸣,刚走没几步,果然听得叶君撷心黑手硬地道了句,“放箭!” 这命令的意思,自然是避开申姜,射死贺兰粼。 飞箭在耳边嗖嗖直过,申姜有些慌。不过贺兰粼将她的脑袋压得很低,又有他的身子做掩护,申姜倒也毫发无损。 这若是在空旷的地方,两人定得被乱箭戳成筛子。 好在此时正在叶府门外的街衢上,来往的百姓乱成一锅粥,四散奔逃,给二人提供了不少生还的机会。 申姜虽也自视聪慧,却毕竟从小和阿翁生活在山中,如今见过这等危险的场面? 她此刻已经暂时把那些恩恩怨怨都忘了,闻得烈烈急风在耳边吹响,害怕得闭上眼睛,只祈祷自己不要被一箭穿心。 她一紧张,浑身沁出汗来,隐隐感觉身后的怀抱又暖又实,恐惧之中,便情不自禁地依赖。 殊不知贺兰粼也着实冒了十万分的危险,在箭雨中玩命,后背烫极又冷极,早已被汗湿。 两人不知奔了多久,才死里逃生,却仍没能出城,仍在建林城的范围之内。 申姜从马背上下来,双腿软得已如面条一般。 她一怔,随即竟见贺兰粼直颤颤地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中了一箭。 申姜大惊失色,连忙将他扶起来。 幸好箭伤只是在靠近肩胛的位置,不至于伤了心脏。 贺兰粼寂然坐直,他在水牢中本来就没少受伤,这几日又不曾进食,本来已是强弩之末。方才又费力费智地设计了这么一出瞒天过海之计,中箭后将近于油尽灯枯。 只见他神色极是惨白,只一息尚存,若说立即便死了,也是可能的。 他在叶君撷面前表现得步法不乱、强硬有力,却是靠着意志力强装的。 “你中箭了,会不会死?” 贺兰粼听她这般问,扯出一个轻淡的笑来。 申姜暗自揪心,还以为他要说什么遗言,却只听他喁喁道,“看来,你心里还是中意我,就是嘴上不肯承认。” 申姜轻呸,什么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刚才他毕竟是为了保护她才中箭的,她此刻关心他,原是出于道义,又和中不中意有什么干系了? 申姜很急,怕他现在就死去。 申姜见周遭没有疗伤的金疮药,便先将伤口上的箭拔下来,扯下自己的衣带,打了个死结,为其止血。 她心想贺兰粼若就这么死了,她以后免不了要愧疚,再不能活得潇洒恣意、无牵无挂了。不如先把贺兰粼救活,两人恩怨相抵,才好两清。 还没等申姜打完结,贺兰粼却已经闭上眼睛,软弱地靠在她怀中,双手下垂,了无生气。死了不至于,倒像是元气损耗太大而晕过去了。 他曾把她揽在怀里抱了无数次,像这般依靠着她,却是头一回。同样,他们二人也曾不知多少次面对面睡觉,他每一回都睡得极浅,这次却深极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摸摸他的双唇,冷,一点温度都没有,像结了层霜。 申姜寒立半晌,心乱如麻。 虽然这地界并不是人迹罕至的荒野,尚有药铺的存在,但终究是在建林城之内……两人好不容易才脱险,若是去求医问药,免不得会被官兵发现,重新给抓回去。 她没有要帮着贺兰粼对付叶君撷的意思,但贺兰粼不能死在她手里,免得像他之前说的那样,真化作鬼来缠着她…… 申姜从叶子上接了些露水,喂给贺兰粼喝。又摘了几枚浆果,想要塞进贺兰粼嘴里,他却死不张口,弄得浆果的皮都破了,在他那张俊脸上划出一道红。 她不禁噗嗤一笑,笑中带泪,自己嚼碎了,欲喂给他。可这般喂必得两唇相贴,怎么想都是她吃亏了。 那浆果味道甚是好,甜丝丝的,申姜想着心事,一不注意竟自己咽了。 她只得重新摘了两枚,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塞进贺兰粼嘴里。 两人就这般相互依偎着静默了片刻,夏日里蝉鸣声声,催得人心浮气躁。 申姜亦有些脱力,眼皮沉重,却深知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竭力保持着清醒。 她为了不让自己也睡着,跑到溪边去用叶子舀了点净水,一点点地喂给贺兰粼喝。 如此费了半天苦功,贺兰粼终于悠悠睁开一条眼缝儿,神色虽苍白得如雪霰一般,清亮的双眼却弯弯,似在对她微笑。 他伸手拂了拂嘴边黏腻的浆果残渣,虚弱地说,“别喂了,我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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