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岁起,他的眼里便只有血腥,几年地狱般的经历,让他早就忘记了什么是笑容,甚至连自己的父母,他都已经记不得是何模样。 在进入小黑屋之前的所有记忆,也都已经慢慢地模糊了。 他只知道,是太子将他买了回来,这辈子,他便是他手里的一把刀,太子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刀可以亡,但必须是为主子而亡。 他不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可血腥见惯了,陡然之间见到那么一张天真无邪的脸时,到底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应了她,“韩靖。” 他说完,便见她转身,抬起头问太子,“皇兄,韩公子是哪家公子,他长得好好看,本宫以前怎么没见过。” 那一声公子,又再次让他失了神。 他不是公子,在太子买下他之前,他只是卖家养在黑屋内的一位杀手,不是等着雇主被买走,便是继续与同屋的人搏着生死。 太子没同她解释,也没去纠正她的称呼,转过头,吩咐他道,“带她回去。” 他点头,自然也知道了她的身份,对她行礼道,“五殿下,请。” 一路上,她的目光都在自己的脸上,将他全身上下都细细打探了一阵后,先是问了他的年龄,“韩公子,你多大?” 他没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哪日,只知道年份,不知道月份,是以,他不知道自己是十一,还是十二。 “本宫见你比皇兄要小一些,应该还没满十二吧。” 他顺着她的话,点了头。 她接着问他,“韩公子是江陵人吗?” 他终于没有忍住,纠正道,“殿下唤在下韩靖便可,在下不是江陵人。” 她似是挺意外,却依旧没有改口,“不是江陵人,那是从哪儿来的?翼州,还是中州?本宫可听说了,此地的公子爷,长得也挺好看。” 他不知道什么是好看,他只知道如何从敌人的刀下活下来。 在为数不多的记忆中,他倒也还记得自己从何而来,答了她一句,“回殿下,中州。” 她高兴于自己猜对了,继续问道,“那韩哥哥的父母呢,他们在哪儿,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是不是都长得和韩哥哥一样好看。” 他没答。 因他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在哪,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一次逃难,他同父母走散,待醒来,便被关进了黑屋子里。 要想活下来,就得从一道被关进来的人手里,抢吃食。 几年下来,他变得冷漠无情,对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再执着,直到完全没有了印象。 她见他不答,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他本以为,待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后,便也不会再来寻他。 她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当朝的嫡出五公主,而他只是一个杀手,不可能再有任何的交际。 谁知几月之后,他刚从东宫出来,便见她立在东宫前的甬道内,堵住了他的去路,见他望了过来,她冲着他一笑,唤他,“韩侍卫。” 她知道了他的身份。 不再叫他韩公子,他倒是轻松了许多,他点头行礼,“五殿下。” “跟我去一趟觅乐殿。” 他没动,因他只听命于太子,旁的人,无权命令他,“五殿下抱歉,在下还有事要忙。” 许是她那样的贵主子,从未见过有人会违背她的命令,一双眼睛瞪得亮堂堂的,满是不可置信,惊讶地看着他。 他没功夫陪她周璇,垂目从她身旁经过,刚往前走了两步,她突地转过身来,极为蛮横地道,“本宫让你不许走,你就不能走。” 他是太子最疼爱的妹妹,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她绕过来,立在他跟前,似是知道自己怕什么,便用她的身份威胁他道,“你知道本宫是谁吗,当朝唯一的嫡出公主,皇兄的同胞妹妹,本宫要是生气了,皇兄铁定不会饶了你。” 那是他头一回,见到了她的跋扈。 他跟着她去了觅乐殿。 一到屋内,她便转过身来,伸手忽然牵住了他手腕,指尖的温度传来时,他的身子瞬间僵硬。 他从未被人牵过手。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有没有牵过他,但记忆中她是头一个牵他手的人。 曾经的小黑屋内,也有人碰过他,但都已经死在了他的刀下。 杀手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她却没有半点察觉,牵着他继续往前。 细细软软的指头,碰到他冰凉的手背上,带着一股子陌生的暖意,他身上的杀气慢慢地敛了下去,由着她将他带到了屋内。 到了木几旁,她才松开了他,让人取了个包袱过来,当着他的面打开。 里头有几套料子极好的衫袍,筒靴,还有一块玉佩。 她抬头同他道,“上回是本宫不对,本宫不知道你的身世,无端提起了你的伤心事,本宫同你赔罪,这些都是本宫赏给你的,这衣裳是本宫用进贡的云锦缎子,特意让绣房的人照着你的身形赶出来的,还有这块玉佩,江陵城内,像你这般大年纪的公子,哪个身上不带着玉佩……” 他没收过旁人的东西。 饥饿时,都是从旁人手里抢,不由抬起头,目光谨慎地看向了她。 还是他第一次瞧见的那张笑脸,她笑得极为好看,同他道,“韩侍卫瞧瞧喜不喜欢。” 杀手,从来就不配有自己的喜好,他反应极快,后退两步,单膝跪下行礼道,“在下不敢。” “你跪下做甚?有何不敢的。” 他道,“在下本就是无父无母,五殿下并无失言之处,且五殿下为主,韩某为仆,五殿下即便要了在下的性命,在下也不敢反抗,又何来的赔罪之理。” 他说完,便起身,也没再留,拱手道,“在下告辞。” 刚转过身,脚步还未迈出去,又被她呵斥住,“你站住。” 他停下了脚步,但并没有回头,她上前突然将一盒子糕点硬塞在了他怀里,“这糕点,你必须得吃,你要是不吃,本宫就同皇兄说,你欺负了我。” 记忆中,那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他从不贪食,只求能裹腹,那盒糕点拿回去后,他并没有吃,搁在了床头,直到半月后,散出了异味,被旁的暗卫,扔了出去。 为此,他欠下她一份人情。 从那之后,只要她召见,他都会前去,替她去树上取过纸鸢,陪她去摘过果子,听她不断地叨叨…… 两年后,就在他以为他将她的那份人情,已经还清了时,却又接着欠下了她的第二份人情。 他糟了敌方的暗算,受了重伤,回来时只剩下了半条命。 太子将他接进了东宫医治,他一睁眼,便见她立在自己床榻前,弯身下来瞧他,嘴角弯出了一道月牙儿,道,“你终于醒了。” 那张明亮的巴掌脸上,满是惊喜。 他看得出来,她是在为他活过来而惊喜。 五岁起,他便在刀尖下谋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清楚的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死了,还会有第二个替代的人出现。 那些年里,他曾受过无数的伤,也曾在生死边缘,拼命地挣扎过,却从未见过有人会这般,为了他活过来而高兴。 突然见到,心头竟是说不出来的酸胀。 他还未回答她,她已匆匆出去,让人唤来了太医,用着稚嫩地声音,吩咐道,“你们给他用最好的药,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皇兄铁定饶不了你们。” 她守了他半日,看着太医为她医治完,才走到了他身旁,轻声问他,“疼不疼?” “多谢五殿下,韩某无碍。” “怎么可能无碍?”她立在他身旁,似是完全不理解他的话,认真地道,“同是血肉之躯,本宫不信,韩侍卫就不知道疼,本宫可怕疼了,上回本宫摔了一跤,膝盖破了皮,疼了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更别说像你这样,满身都是伤,太医说了,那刀子要是再进去一点,就到你心口了,怎么可能无碍。” 以往的两年里,他一直质疑,她的话为何那么多,可在那一刻,他听着她在耳边叨叨,倒觉得她的声音极为悦耳,一阵一阵地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之中,慢慢地拉了回来。 麻木的没有半点波动的心口,也有了的知觉,有些酸涩,还有一股暖意。 伤好的那日,他上门去道了谢。 她将他瞧了一圈,见他当真活过来了,高兴了一阵后,又愤愤不平地道,“这歹徒也太残忍了些,等本宫查出来是谁伤了你,本宫非得要了他的脑袋不可……” 即便知道她那话,不过是在狐假虎威,没什么威力,但他心头还是生了感激。 感激她,在他体会到了,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也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庆幸她是太子的亲生妹妹,让他能在不违背自己杀手原则的前提下,还能偿还她的恩情。 但她似乎并没有给他偿还的机会,反而是他欠她的越来越多。 她生辰的那日,他被她唤了过去。 用膳前,四公主唤他过去伺候,他没动,四公主异常恼怒地道,“不过是个低贱的奴才,哪里来的架子,本宫让你伺候,那是看得起你。” 这样的话,他听得太多,并不在意。 他的主子只有太子殿下,除此之外,他不会听从于任何人。 五公主是个例外。 他依旧没动,四公主气得不轻,起身便怒斥道,“就你这样的奴才,还比不上母妃屋里的狗,还真是五妹妹惯着你了,来人……” “你说谁是狗?”四公主的话还未说完,她便从屋内走了出来,一身海棠长裙,打扮得花枝招展,立在门口,脸色却是极为难看地盯着四公主。 四公主还未回过神,她便直接翻了脸,“给我滚出去。” 四公主满脸震惊地质问她,“五妹妹要为了一个奴才,让我滚?” 四公主意外,他也意外。 不过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他并不在乎,但他没料到,她会为了他,同自己的姐妹翻脸。 她倒是干脆,直接同四公主道,“对,就是让你滚。” 四公主走之前,气不过,又对着他骂了一句,“也不知道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低贱玩意儿,亏得她也稀罕……” 话音一落,她便冲上去,气势汹汹地拽住了四公主的头发,那股子狠劲儿倒是同她的性子相符。 他将她拉开,抱到了屋内,她的一双腿脚还在不停地往外蹬,“她才是低贱玩意儿,她全家……” 他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待她平静下来后,他才松开她。 她倒也没有再生气,只抬起头看向他,眼里满是同情,问他道,“你父母当真不在了吗。” 他点头,“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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