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爷别过头,一脸愤愤不平,到底是消了声。 皇上慢悠悠地接过吴嫔递过来的绢帕,拭了拭嘴角,“你啊,难得进宫来一趟,怎还是之前那个急脾气,人没在你那儿,他顾家三公子要告就告,你怕什么。” 康王爷神色一愣,“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皇兄……” 康王爷话还未说完,殿外魏公公便卯着腰走了进来。 皇上的目光一松,立马从康王爷身上挪开,落在了魏公公身上,魏公公也没让他失望,上前禀报了一句,“皇上,太子来了。” 皇上眉宇间的烦躁明显缓了下来,“宣。” 当年他在几个儿子中,为何挑了太子为储君,除了立嫡立长之外,便是这点,太子总是能在他最烦躁的时候,及时为他化解麻烦。 屁大点的事,也能闹进宫里…… 为了一个唐家姑娘,一个击鼓,一个喊冤,感情他这儿还成了平冤的府衙了。 太子今儿依旧是一身金绣黑袍,身形不似三皇子那般弱不禁风,也不似二皇子那般魁梧,个头却比二人要高一截,人一进来,便带了一股年轻的朝气。 唇边的一道微笑,更是让殿内瞬间敞亮了不少。 “父皇,皇叔。”太子一一问了好,包括皇上身边的新宠吴嫔,太子也称呼了一声,“娘娘。” 大方的态度,既没失他太子的身份,反而给人一种温润懂礼的大度。 皇上尤其喜欢他身上这股子自己没有的儒雅,招手指了身旁的座儿,“来的正好,你皇叔受了欺负,你过来给他断个公道。” 康王爷见皇上竟当着小辈的面,半点面子都不给,不由老脸一红,埋怨了一句,“皇兄……” 太子先了然地看了一眼皇上,再笑着同康王道,“皇叔当年曾陪父皇四处征战,才有了我大周今日的国土归一,如此劳苦功高,岂能蒙受冤屈。” 太子的话,简直说到了康王的心坎里。 可不是。 当年他打仗之时,顾家那黄毛小子还在他爹肚子里,没配种呢……如今竟敢骑到他头上了。 康王爷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正要接着数落顾家的桩桩罪恶,又听太子缓缓道,“孤还记得儿时,父王曾掌灯修补过大周律,皇叔、还有几位当朝老臣,个个挑灯相伴,熬红了眼睛,无一不骂前朝天子治国不力,朝纲混乱如斯,以至君不君臣不臣,朝野一片腐败,贪污受贿,荒淫成性,最后才落了个失民心,百姓齐诛的下场。” 太子说话时,不徐不疾,吐词极为清晰。 面色虽带着笑,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却能让人不觉绷直了脊背。 诚然康王爷这回是真遭了冤枉,但这些年,舒服日子过习惯了,谁又能保持初心,没干些违纪朝纲的事儿。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更何况,他最近两年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康王爷刚冒生出来的得意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也渐渐地变了颜色。 太子便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往下说,回头看向皇上,“儿臣适才已经听京兆高大人说了此事,源头皆因唐家姑娘而起,顾三公子击鼓,诉的是民女失踪,按律法,该有京兆府备案追查,在案件查清之前,无证无据随意污蔑诽谤,我朝皆有律法治其罪行,父皇放心,儿臣定会给皇叔一个公道。” 皇上登基前,不过是前朝皇室的一支偏远旁系,生下来便没识过几个大字。 后来天子失德,才被朝中忠臣拥护夺了皇位。 挥兵收复疆土,行军打仗他再行,要他咬文嚼字说出这番话,就算是豁出他这条命,也未必能做到。 但他的儿,太子能说出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大早就堵在殿里吃葡萄的郁闷,瞬间一扫而光,皇上整个人都舒坦了,抬目笑着问康王,“太子所言,王爷可觉得满意?” 来时康王没行跪礼,这会子倒是跪上了,磕头感激地道,“圣上英明,太子殿下自来贤明公道,臣安心等着圣上明断。” 康王一走,皇上再也坐不住了,从龙椅上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转身对太子夸赞道,“看来刘太傅没少花功夫。” “刘大人才识渊博,儿臣受益匪浅。” “见如今的模样,也不愧朕当年颇费周折地将你母后抢进了宫。”自己一介泥腿子,想要站稳这江山,就得找个高贵的世家小姐,优化后代。 想当年皇后连骂人的话都不会,气急了就一个字,“你……” 可不就是他最好的人选。 纵然这些年,他有了无数的新欢,在他心头,能坐上皇后之位的,也就只有顾氏。 果不其然,生出来的儿子,也随了她。 雍容高贵,温润儒雅。 皇上对太子很满意,朝政之事大多都交给了他,自己这不就闲得慌,“今日既然你来了,朕有件事正好同你商议,朕上回收复蜀地之时,见北边西戎地,地貌辽阔……” 说到一半,见身边的吴嫔还在,皇上一顿,立马赶了人,“你先出去。” 待吴嫔一走,皇上蠢蠢欲动的野心便按耐不住了,直接同太子道,“朕想开春就出兵。” “西戎地?据儿臣所知,大多都是姜人,且有不少匈奴人来往,人口极为混杂,父皇若要出兵,儿臣倒是有一计……” * 打发完康王爷,太子又花费了一个时辰,说服一心想要征战的皇上,从乾武殿出来,眼里的血丝都熬没了。 日头一晒,眼花缭乱。 明公公跟在身后,见太子坐上了撵轿,及时提醒了一句,“顾夫人适才在皇后娘娘那里,哭晕过去了。” 太子回过头,极力挂出了一抹微笑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明公公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大殿上摆着的大白玉盘子。 午时三刻。 该用午膳了。 不对,殿下连早膳都没……明公公一个机灵,头皮都麻了,再也不敢看太子一眼,只催着底下的人,“还愣着干什么,升,升撵。” * 太子从早上卯时二刻起来,到午时末,才吃到今儿的第一口饭菜。 用完午膳,玉箸一落,东宫门口便陆陆续续来了臣子。 一封又一封地奏折摆在太子跟前,太子坐在书房的太师木椅上,面色和悦,丝毫不见半丝倦怠。 刑部尚书张大人最后一个进来,拿着手里唐家的案子。 “今日本该定案,奈何唐家大姑娘失踪,顾三公子一口咬定,定案之前,唐家姑娘乃是清白之身,京兆府有责任先寻人,再定案。” 来东宫之前,张大人已经去过了陛下的乾武殿。 才禀报了一半,陛下便撂下了一句,“唐家的案子,朕已经交给了太子,有不明白的,你找太子去。” 顾家是皇后的娘家。 要真十全十美了,皇上才该担忧,如今这般出了个冒失的顾三,皇上倒是觉得放心了不少。 再想想自己品貌端正的太子。 啧。 及不上,他又怕些什么…… 说到底,也不过就一个没了半条命的南蛮俘虏,跑了他还能捉回成百上千。 但太子说得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杀鸡儆猴也挺好。 张大人这才来了东宫,禀报完,又轻轻地加了一句,“顾三公子,还在击鼓……” 最近两天本就没有日头,到了黄昏,天色便有些模糊了。 待明公公进来燃了灯,太子才起身,说了一句,“走吧,去看顾三告状。” 明公公:…… 这都一日了,亏他还记得这桩。 * 京兆府上下被顾三一闹,个个都留在了府衙内,不仅回不了家,一道道鼓声,震破耳膜,能将人肺管子都敲炸。 京兆府高大人也从最初的六神无主,熬到了如今,精神早已麻木,摊坐在椅子上,听天由命。 心头不得不佩服,他顾家三公子的体力。 一日了,他胳膊不酸? 那念头刚从脑子里拂过,耳边的鼓声,突然就停了下来。 今日因顾三公子要敲鼓,衙门外点了不少灯盏,门前一片灯火通明,明公公手里的灯盏也没什么用了,揭开盖儿,给灭了搁在了一旁。 太子的脚步,立在顾三身旁了好一阵子,顾景渊才察觉出来。 手里的动作一顿,彻底地虚脱了过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昔日那位鲜衣怒马,神采飞扬的少年郎,此时已是唇色发白,一双胳膊直打颤。 太子弯身,缓缓地拾起了鼓棒,朝着他一笑,“顾三公子重情重义,倒是不虚。” 顾景渊这才喘回了一口气,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强撑着弯了弯身,行礼道,“殿下。” 太子转身将手里鼓棒递给了明公公,体贴地伸手去扶他,“还能鸣冤吗?” “臣,无碍。” “嗯。”即便如此,太子还是让明公公架起了他的胳膊,将人扶进了门内。 击鼓声一消停,屋内的高大人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刚到门口,便遇上了太子,一个激动,两袖一扫,再次跪了下来,“臣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明公公扶着顾景渊落座,府衙的人又倒了一盏热茶给他,待他的唇色缓过来了一些,太子才缓缓地开口,“是何冤屈,竟让顾三公子舍命敲鼓?” 昨夜顾景渊等了唐韵一夜,今日又敲了一日的鼓,体力已经达到了极限,扶进来时已经去了半条命。 闻到太子这话,竟也能站起来,“唐姑娘不过一介弱女子,手无寸铁,康王爷乘人之危,竟在朗朗乾坤之下,明目张胆地劫了人。” 声音虽吃力,但听得出很愤然。 太子倒有些意外。 语句清晰,干净利落,想必这段日子,没少被顾夫人逼迫读书。 太子没让高大人升堂,主动揽了审问的活儿,抬头看向顾景渊,“有何证据?” “一、昨日康王爷身边的一名管家,曾去过唐姑娘的院子,此事街坊可以作证,二、唐姑娘身边的嬷嬷,昨日黄昏也曾在康王府外的巷子口徘徊过,王府附近几处店铺的商家可以作证,三、唐姑娘的院子明显有被劫持的痕迹。” 顾三公子的神色愈发激动,依旧一口咬定道,“如今江陵城内,能干得出此事的人,只有他康王爷。” 太子的神色平静,接着问道,“为何?” 顾三公子的脸色,突地一阵别扭,犹豫了一会儿,眼神躲闪地道,“唐,唐家姑娘,容颜绝色,江陵城谁人不知,康王爷这是,见色起意……” 太子脑子里自然也想起了昨夜见到的那张脸。 确实有几分姿色……但见色起意,倒也不至于。 “君子爱色,取之有道,康王爷此番霸行,便是枉视朝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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