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极力地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平静地拾起了那个木匣子,掰开锁扣,打开,里头满满一箱的信笺。 叠成了几摞,每一摞都贴有一张封页。 诗经抄录。 问候用。 哄狗用。 ——哄,狗,用。 太子的眼睛,死死地盯在那封页上,一把扯开,底下一摞信笺,同她往日送给他的信笺一样,整整齐齐的一摞,每一张纸都折成了长条。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坐在了身后的漆木箱上,一张一张地张开。 —— 凌郎,韵儿好想你。 陵哥哥可知相思成疾的滋味。 韵儿每日都在想,凌郎吃好了吗,睡好了吗,还有,有没有想韵儿呢。 整整一摞,全是情书。 要多少有多少。 就这堆写着哄狗用,泛滥成灾的东西,一次一次地送到他的手里,他还每张都看了,看得极为仔细,内心虽鄙夷,却都一一地存留了起来。 信笺一断,他甚至还一度心梗于怀。 在她这里,却是如此分类区别,提前给他备好了一箱,专供打发他。 太子闭上了眼睛,隐去了眸子内汹涌的怒火,可那苍白的脸色和咬紧的牙关,无一不爆出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想要捏死她。 真的。 以往每回收到她的情书时,他脑子里浮现出来的是她的思春的痴相。 如今再想,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便是她满脸的讽刺,就如同昨日她那番表情,她在鄙视他,她在嘲讽他。 嘲讽他有多可笑。 有多愚蠢。 “殿下自己想……” 昨日那句让他抓心挠肺了一个晚上的话,冷不丁地又钻入了脑子,太子心口的血液不断的翻涌,冲击着他的理智,眼角被刺激得一阵一阵地颤动,紧闭的眸子再次包不住里头的怒火,一瞬打开,深邃的黑眸爆发出了火山般到的焰火。 他竟然还为此自满。 她那样处心积虑等着自己上门,将她带进宫,又那般处心积虑勾引自己上当的女人,他竟然还真相信了。 她良心都没,又有哪门子的爱。 亏他还觉得她可怜,胆小,单纯,为她处处谋划,她……她便是如此将他玩弄于手掌。 翻涌的气血,让太子的那张脸,红白交织,清隽的面孔不断地扭曲,犹如被激怒的凶猛野兽,恨不得一口咬掉对方的脖子。 让她再也无法呼吸,无法扬起她的唇角,嘲笑他。 她想得挺好。 还出宫。 她就同他死磕在这儿吧。 太子的身子离开了那漆木箱子,起身太快,心口的一股子绞痛,扯得他头皮发麻,又有了短暂的晕眩感。 明公公垂着头,只看到了他趔趄的脚步,赶紧上前扶住了他的胳膊,惊慌地唤了一声,“殿下。” 明公公不明白那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竟将太子气成了这样。 直到太子手一松,掉下来了个纸页。 明公公心都快跳出了嗓门眼上。 “来人。” 明公公弯身,提着一口气道,“奴才在。” “将她给孤带过来,无论用什么手段。”她不想见光,他偏就要让她见光了。 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是她先来勾自己的。 她想跑,不可能。 明公公:…… * 明公公领着一份苦差事,赶去了凤栖殿,却没见到人,寻了一番才知道唐韵去了徐美人那。 徐美人正设宴招待唐姑娘。 明公公虽疑惑,唐姑娘为何同徐美人这般相熟了,但也不能当真就闯进去拿人,明公公赶回去先禀报给了太子,“唐姑娘在西梅院用膳。” 西梅院。 里头不就住着徐美人吗。 太子的脸上又是一阵明朝暗讽。 走之前,可不得好好感谢人家,要不是当初她绣出来的那荷包,将人笼络到了手,吊着人家去巴结皇后,宁家怎么可能来得了江陵。 讽刺完,太子心头并没有因此而好受,反而更怒。 在她心里,自己和那徐美人有何区别,甚至还不如,起码人家走之前,还特意跑去看望了一眼。 而他,就是摆在她跟前的一块肥肉,她吃干抹净,利用完了,瞬间翻脸。 想起她昨日对着自己的那副冷脸,再想起她是如何一步一步利用自己爬起来的,太子脑子里的血液又开始翻滚了。 她是在羞辱他。 太子等不了了,起身出了暖阁,他要亲自去擒人,刚出门口,皇后身边的苏嬷嬷迎面走了过来,“太子殿下,娘娘有召。” 太子:…… 身后的明公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 皇后刚从乾武殿回来不久。 安抚完了皇上,又接着回来安抚太子。 原本昨日皇后就要寻他,见他神色不对,便没再问他,想着过上一日,他冷静了后再来谈。 谁知一日过去,那脸上的神色不仅没有半点好转,还愈发不对劲了。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比起上回要柔和许多,“昨儿宁家的意思,太子也听到了,也不知道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想必是伤透了心,才会宁愿不要清白之身,也不愿留宫。” 太子:…… 太子的手掌死死地扣在自己的膝盖上,扣得手背泛出了青筋。 她委屈? 她哪门子来的委屈,她是得偿所愿,求之不得。 所有的人被她那一副假惺惺的模样所蒙蔽,这不,如今就连一国皇后都在向着她,维护她。 她好大的本事。 “既然人家不愿意,心头自是有了打算,一个渊哥儿,再加上太子,她一个小姑娘,走到今日,暗里不知吞了不少苦,太子一向知礼,可别再去做那强人所难之事。” 太子心头一梗。 她哪里是个小姑娘,她的一番心机和运筹,天下儿郎都要自叹不如,连他这个太子都被套了进来。 皇后看着太子极为稳住的脸色,又道,“你父皇对宁家是给予了厚望,太子往后行事,可得三思而后行了,美色固然难抵,可咱到底是与旁人不同,且以太子的脸面,断然做不到像渊哥儿那样,不如早些断了,给人家,也给自己留个体面。” 皇后说了半天,太子始终不答。 皇后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直接问他,“太子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儿臣明白。” 太子说完,便起身离开了凤栖殿,从小培育出来的涵养,到底是没让他杀过去揪人。 * 太子前脚走,唐韵后脚回来。 天色已近黄昏,皇后正在用小点。 唐韵刚到门口,还未走进去,苏嬷嬷便同她道,“今儿内务府的人来了一趟,说逢春殿要翻修屋子,唐姑娘明儿也要走了,赶紧去收拾下屋里的东西。” 唐韵倒忘记了这桩。 当初进宫,她就一个包袱,进了太子的东宫,后来东西倒是多了不少,多数也都是太子给她的。 能卖的,她都已经拿出去卖了,不能卖的,也尽数都烧了。 唯有他送给自己的几本书籍,还有自己当五殿下伴读时,习过的书本和文稿还留在了那。 虽不值钱,好歹能留个念想。 往后出宫,就算哪日当真要走出江陵,也不可能再像之前上书房那般,坐在学堂内听学了。 唐韵点了头,“我这就去收拾。” 逢春殿里头没住人,也没人再守着,唐韵拿着钥匙开了门,房门推开,庭院内的金砖上散落了一层落叶。 同往日相比,如今格外的冷清。 唐韵在逢春殿住的日子不短,也一向喜欢安静,可此时心头已经有了离别之意,再回来,便有了几分生疏。 唐韵走到了自己的门前,门上已经没有了锁。 唐韵当是内务府的人已经来过,并没在意,伸手推开门,入眼便是一屋子的狼藉。 一堆的书籍,尽数倒在了地上,旁边躺着被翻开的漆木箱子。 还有个木匣子,里头的信笺也早已散落了出来。 唐韵:…… 唐韵的眼睛跳了跳,内务府即便有人进来,也不会翻箱倒柜,这般破坏她的东西。 唯一能敢动她东西,有理由动她东西的人,只有一个人。 ——太子。 能弄出这番大动静,定是什么都知道了,唐韵心头有过瞬间的慌乱,之后倒也平静了下来,蹲下身,将散落在地上的信笺,一一捡了起来,扔进了火盆内,拿起火折子烧了个干净。 火苗子烧起来,唐韵又蹲在地上,从一堆书籍中,慢慢地找出了自己曾写的那些手稿文章。 太子送给她的书籍,她一本都没动。 整理完,也没再关门,径直走了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她曾一度收容过她的院落。 * 翌日早上起来,苏嬷嬷便来了,来帮唐韵收拾东西。 这段日子住在宫里,五公主给的,皇后打赏下来的,七七八八东西也有不少,唐韵昨夜就已经打好了包。 “唐姑娘放心,待会儿奴婢替姑娘拿去车上,马车昨儿娘娘就给姑娘备好了,半车姑娘喜欢吃的瓜果,半车茶叶和绫罗绸缎,奴婢都给姑娘放好了,待会儿唐姑娘从赏功宴上回来,再清点一番,便能走了。” 唐韵笑着道了谢。 “姑娘赶紧收拾,娘娘正等着姑娘一道过去呢。” 今日的庆功宴,来的不只是几个功臣,还有家眷。 宁家三夫人孙氏也来了,宁书辉一封官,三夫人如今的身份便也成了将军夫人,唐韵和皇后过去时,三夫人正同魏家和林家的一群家眷围在一起,打着招呼。 皇后一到,众人俯身问安。 “免礼,不必拘束。”皇后笑着说完,便回头轻声同唐韵道,“韵姐儿过去席位上吧。” 皇后没再让她跟着伺候,今儿她是宁家人,是客。 唐韵垂目点头,待皇后走了好几步了,才抬起头,朝着三夫人的方向走去。 宁家几房就二夫人跟前有个姑娘,大夫人三夫人膝下,生的均是儿子,宁家今日进宫的家眷,便也只她一人, 见唐韵过来了,三夫人冲着她一笑,指了身旁的位置,柔声道,“韵姐儿过来吧。” 唐韵实则同三夫人并不相熟,三房一家之前常年在外跑水路,就连三舅舅,唐韵同其见的面都屈指可数,更何况是三夫人。 “三舅母。”唐韵行了个礼,乖巧地坐在了她身旁。 “总算是见到人了,昨儿你祖父,你三舅舅,从早上便开始念叨,房间擦了一遍又一遍,就等你回去。”三夫人孙氏跟着宁家三爷跑惯了,比起大夫人姜氏,身上多了一股子豪迈,“弄得我都跟着一道紧张了起来。” 唐韵脸色一红,“三舅母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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