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韵话落,宁侯爷半晌都没说话。 唐韵也没再开口,安静地等着他的答复。 良久,宁玄敬才忍着心头的酸涩,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唐韵的头,“好,咱们韵姐儿要想过什么日子,外祖父便给你什么日子,只要你开心就好。” 唐韵见他答应了,感激地冲他一笑,“多谢外祖父,那我再求一事可好?” 宁玄敬强撑起笑容,溺爱地道,“韵丫头说。” “我想去宁苑住几日,院子里的樱桃红了。” 宁苑是唐韵拖阮嬷嬷在江陵购买的宅子,之前大夫人和宁衍住过,宁玄敬回来的当日,也在那落过脚,院子是个好院子,可同侯府,又没法比。 宁玄敬想也没想便摇了头,“你想要吃樱桃我让人给你摘去。” 她一个姑娘,怎能单独住在外面。 唐韵继续同他磨,“外孙女想自个儿去摘,吃多少摘多少,就图个新鲜乐子,再说了有阮嬷嬷和阿潭陪着我,不会有事。” 宁玄敬眉目皱成了一团,还是没有松口。 唐韵又道,“我每日给外祖父报一回平安。” 宁玄敬叹了一声,似是拿她没了办法,回头瞅着她,嘱咐道,“住几日就回来。” 唐韵见他应下了,高兴地点头,“好。” 一桩大事了了,唐韵才低头饮了一口茶盏里的茶,茶水一入侯,一股子苦味瞬间蔓延到了舌尖,唐韵皱着小脸,“外祖父这喝的是什么茶叶,好苦。” 宁玄敬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几分小姑娘该有的俏皮模样,心口的郁结总算消了些,笑着道,“浓茶醒脑子,那福安倒是忘记给你换一盏了。” 宁玄敬抬起头,正欲唤福安进来换茶,唐韵又继续饮了起来,笑着道,“那我也醒醒脑子,这几日尽睡懒觉,没给外祖父请安。” 宁玄敬一笑,“我要你请什么安,睡懒觉怎么了,能睡着是福……” 唐韵留在宁侯爷屋里喝完了一盏茶,才离开。 人一走,宁玄敬的脸上的笑容便慢慢的消失了。 什么想无牵无挂出去看看,什么静不下心来,他岂能不知道那丫头的心思,她是怕自己连累了宁家,耽搁了衍哥儿。 当初她用那番话让自己拒了皇上赐下的婚事,必定也料到了后果,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她不可能先成亲。 可她一个姑娘,已经十七了,还能等到何时…… 她是将宁家拉出来了,可自己却还在那泥潭里,关键还无人能够帮得了她。 宁玄敬心头怎能不煎熬。 * 唐韵在宁侯爷那饮了一杯浓茶,回去后,还当真就没了瞌睡。 捧着书瞧了一阵,看到了末时,又才渐渐地生出了困意。 手里的书本慢慢地落下搭在了腿上,唐韵坐在软榻上正撑着头打起瞌睡,三公子宁衍便来了,买了她今儿说的刘婆子家糯米团子回来。 宁衍见她立在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脸上明显有个红印,不由一笑,“这几日天气微热,人是有些乏,表妹困了,便去榻上歇息一阵,可别麻了手脚。” “好。”唐韵被他看破,面色有了几分窘迫,“三表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世家的公子哥儿一旦相聚起来,哪回不是闹到天黑,更甚者,夜里都有不回来的。 此时太阳还当空呢,三表哥怎就回来了。 “几人家中有事,早早被家里人叫了回去,倒也不急这一回,再约便是。”宁衍说着,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了她,“趁热吃,软和。” 唐韵接伸手接过,笑着道,“多谢三表哥。” “不必客气,不过是顺路,表妹吃了歇息一会儿,我先不打扰了。”宁衍进来后,一直站着,一口茶水也没喝,说完后极为守礼地退了出去。 阮嬷嬷送他出了门口,再进来,便见唐韵立在那儿,神色有些呆愣。 “姑娘?”阮嬷嬷上前唤了她一声,又回头瞧了一眼门口,大抵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道,“姑娘虽住在宁家,但到底是个表姑娘,三公子不多留,多半也是想避嫌。” 唐韵的眸子一敛,收回了视线,转过身,轻声道,“正因为他如此,我才担心呢。” 之前在宁家铺子时,三表哥也曾单独同她共处过,那时候他都未曾介意,也没想过要避嫌,如今突然在意起来,便是心头对她的感情已经起了变化。 不拿她当妹妹了,又怎可能不顾及。 唐韵低头看着手里的糯米团子,心口突地一缩,眼眶渐渐地生了红。 太子已经到了宁侯府四回,每回明公公都跟在了身旁,三表哥岂能认不出来。 他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同太子有染,知道自己已经没了清白,他没法来问过自己一句,但他心疼她,怕她将来的日子难熬,是以,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娶她。 阮嬷嬷递个茶盏的功夫,转身便见唐韵坐在软榻上,将一整个糯米团子都塞在了嘴里,两边粉腮被撑得圆鼓鼓的,一面嚼着,一面被噎得落了泪。 阮嬷嬷吓了一跳,忙地将茶盏递给了她,“姑娘,你慢些……” 唐韵没应,待将嘴里的糯米团子,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才抬起头吩咐阮嬷嬷,“嬷嬷收拾东西吧,明儿咱们去宁苑。” * 翌日一早,唐韵便走了。 不过是小住几日,只为了贪吃几口樱桃,也没什么好同大伙儿辞别的。 午食用饭,宁家的人才知道。 大夫人先是一阵诧异,“怎么去宁苑了?” 宁侯爷没答应她,倒是直接转过头同三夫人吩咐道,“去寻几颗樱桃树,给那丫头种上,为了吃几颗樱桃,还让她舍了堂堂侯府,跑去了宁苑。” 几人都曾住过宁苑,知道那院子里确实有一颗樱桃树,走的时候就已经偏红了,这会子枝头怕是正红。 倒也没人去怀疑旁的。 三夫人一笑,“就算今年种上,也吃不成了,这韵丫头走的时候,也不说叫上我,我也好去摘一篮子回来……” 大夫人接了话,笑着道,“你要吃,待会儿我让人去买,她一个小姑娘贪新鲜,莫不成你还要去凑个热闹,那一棵树,能经得起你摘上一篮子?” 大夫人这一句话,不仅堵了三夫人,也及时地堵住了宁二公子和宁五公子的嘴。 两人还正打算去凑热闹呢…… 宁衍一句话也没说,用完饭便回了屋,拿起书本坐在书案前,瞧了一阵,怎么也沉不下心思。 小厮进来,见他坐在那双目失神,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他家公子只要是读书,可从未走过神。 小厮还未反应过来,又听他突地道,“你说,何时我才能真正地护住一个人。” 今日太子没再上府。 是何原因,他也清楚。 昨儿早上,韵姐儿去见了太子,他都看到了。 “这几日你多盯着宁府的人,尤其是二公子和小公子,要是他们去了宁苑,立马通知我。” 小厮虽不明白但也点了头,“是。” * 唐韵走得早,辰时已到了宁苑。 院子里的一树樱桃果然红了枝头,一进去阿潭便忍不住了,“待会儿姑娘安顿好了,奴婢去摘些下来。” 宁家人刚走不久,宁苑的院子还算干净。 阮嬷嬷和阿潭花了大半个时辰,将主屋收拾了出来,阿潭正要去拿竹篮,被阮嬷嬷一把拉住,递给了她一袋铜板,“你去集市上买些方糖出来,樱桃阉了糖才甜。” 阿潭自然乐意,立马应道,“好。” 阿潭一走,阮嬷嬷便去了门口,立在那候人。 辰时三刻了,阮嬷嬷还没见到人,别说人,连个马车影子都没瞧见,阮嬷嬷等了一阵,折身去同唐韵禀报,脚步刚走上台阶,跟前的门扇突地“嘭——”一声合上。 阮嬷嬷:…… 这,到底是从哪儿进来的。 唐韵坐在蒲团上,也被那道关门声,震得心口一跳,此时两人之间那股子紧张冷冽的气氛,唐韵很难想象,曾在东宫抱在一起你侬我侬过。 “殿下,喝茶吗?” “不必。”太子今儿没穿朝服,身上的衣裳甚至没有半点龙纹的痕迹,玉冠束发,清隽得一塌糊涂,但那脸色,实在谈不上好看。 唐韵也没再瞒着了,直接承认道,“那夜去会吴贵嫔的人,是我让徐美人找来的死囚,并非前朝逆党。” 太子的反应比起昨日,倒是平静了许多。 昨日回去,赵灵也已查出了消息,人是徐美人寻的。徐美人没那么大胆子,也不会清楚吴贵嫔的家世和宁家的恩怨。 “还有呢。” 唐韵:“没有了。” 太子:…… 太子看向她,锐利的目光似是要将她那一双清透的眸子戳穿,看看那底下藏了多少对付他的心眼儿。 “你说,孤不会为难你。” 唐韵不太相信他,“当真?” 太子:…… 他说什么来着。 他就知道她藏了一肚子的坏水。 太子喉咙一滚,尽量让自己的面色和悦,“嗯。” 她一个手无寸铁,被自己逼到这宅院里住的姑娘,他h有什么好为难的。 “唐家出事之前,我便从吴氏身上,察觉出了蛛丝马迹,唐文轩纵然有那个本事……” 太子:…… 嗯,唐文轩。 唐韵无视他眼里的嘲讽,继续道,“唐文轩能让宁家进不了江陵,但没胆子去烧宁家的铺子,宁家经商多年,若是得罪了同行,遭其报复,定会有所发现,可宁家并没有半点防备,犹如一夜之间遭了横祸,扬州官府更是一点线索都没寻到,匆匆将案子定位了寻常走火,唯一可疑的便是巧合,吴氏一门铁匠出身,所有人都怀疑不到他的头上,但吴氏此人极为爱慕虚荣,起初还能藏得住,日子一长变也暴露了本性,她会认字,会算账,行为举止像极了一个大家闺秀,甚至教了她两个女儿宫中的一些礼仪。” 唐韵抬头看向太子,道,“起初只是怀疑,后来宁家到了江陵继续遭劫,我便可以肯定,是吴家所为。以吴氏和吴贵嫔的年龄,也不难猜她们的身份,当是前朝卫国公安侯爷之女。” 太子没说话,盯着她脸上那抹冷静沉着的神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是真眼瞎。 “我虽知道谋害宁家之人,是前朝的逆党,但以我之力,并不能摆脱,只能借着殿下之手,引殿下到宁家铺子……” 她找死。 太子陡然变了脸色。 唐韵的脊背下意识往后一仰,“殿下说过不生气的。” “再说这事儿于殿下而言,也没吃亏,殿下不也骗了我吗,殿下难道就不知道谋害宁家的人是谁?” 太子:…… 唐韵继续道,“殿下是知道的,可殿下事后编出来的那番肺腑之词,我是真信了,殿下说的可感动了,什么宁家有事儿,为何不早点说呢,殿下是太子,还护不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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