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嘛,是为了审问。 “从今以后,人们想起孙鸿学这个人,也只会想起他曾经住在牢里的那段日子……”孙鸿学的喃喃低语仍在继续。 姜博衍垂眸,看见了腰间的玉佩晃动了一下,他露出了浅浅的笑,随后抬起头将这抹笑意敛下去,面容沉静地说道:“陛下有旨,只要您将幕后主使招认出来,便会从轻发落,送您回家安度晚年。” 孙鸿学又笑了几声,叹道:“老夫的晚年已经被自己亲手毁了,哪里还能安度……” 姜博衍觉得自己今日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没有再多打扰,朝孙鸿学远远地作了个揖,默默地离开了牢狱。 徒留牢狱中的孙鸿学独自一人守着他的那些宝贝藏书…… 牢狱内的拐角处,一个脸生的卫兵找了个长凳自顾自地坐下,从腰间解下酒壶,痛快地畅饮起来。 姜博衍出门时看到了他,笑着点了点头,低声喊了句什么,那人也朝他挥了挥手。 —— 刘显没有见到孙鸿学,心中更加慌乱,回去的路上他让刘安夜间潜进御史台,将孙鸿学解决掉。 这个人多活一日他就担心一日,因为孙鸿学知道的太多了,无论是眼下的这桩案子,还是当年……
第八十八章 入夜,刘安一身夜行衣潜进了御史台,他看了眼守门的两个卫兵,已经在打哈欠了,于是悄然无声地绕到他们身后,干脆利落地一掌将其打晕,换上他们的衣服,进了铁门。 刘安压低官差的帽檐,找到了孙鸿学所在的牢笼,见他正站在一堆书面前发愣,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过多考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毒针,对准着孙鸿学的脖子,两指用力,扔了出去。 然而半空处不知谁扔出来一只酒壶将那毒针挡住了,紧接着飞出一个人影,接住了酒壶,旋身落到一旁。 刘安眉头紧锁,在那人落地的瞬间又朝他飞去一针,结果毫不意外,再次被那人的酒壶截住了。 对面的人一头灰白的头发,他晃了晃自己的酒壶,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可惜了我的半壶好酒啊。” 刘安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怪人十分不满,他掌心攒力迅速袭向对面的老者,不除掉这个人,他就杀不了孙鸿学。 谁知那老者又将手中的酒壶扔向他,那两枚毒针还好好地钉在上面,直直地朝着他扎过来。 刘安凝神避开,眼神未变,掌心对着那老者打过去。 然而那老者并未躲开,只是伸出一只手,立掌直接砍在他的手腕上。 刘安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迅速收了手,这人的内力远在他之上,这御史台怎么会有如此厉害的人? 对面的人也停下了攻击,似乎不打算为难他,只要他自己乖乖离开这监牢。 老者双手负在身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朝地上裂开的酒壶扬了扬下巴:“你毁了老夫的一壶好酒,若是再不跑,老夫可就要让你赔了。” 刘安双唇紧紧抿在一起,余光看向右手边的孙鸿学,眸光中满是不甘心,他手腕一翻,再次亮出一根银针。 对面的人也看清了他手腕上的东西,没给刘安出手的机会,直接一拳打过去。 刘安反应迅速,他回身躲开,老者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又朝他身下来了一拳,将他逼出了牢门之外。 看着消失的人影,余炼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回头得让我徒弟给我补一壶好酒,真是太亏了。” 他看着地上银光熠熠的细针,双眸轻轻眯起,没想到刘显身边还有这样的人…… 他正沉思间,忽然听见旁边传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紧接着那人说了一句:“我要见姜御史……” 余炼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孙鸿学,见他仍旧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那堆书,似乎察觉到余炼的视线,孙鸿学抬起头,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双眼。 余炼听见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姜御史。”这次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利落几分。 并不是因为遭到了刘显的暗杀,是因为他觉得是时候将自己的罪孽大白于天下,只求一个死得其所。 余炼转过身笑着点了点头:“好。” 姜博衍一直在御史台没有离开,听到了这个消息,匆匆赶去了牢狱。 他看着地上的两枚银针,已经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看向余炼:“师父,刘显的人已经来过了吧?” 余炼微微颔首:“不错,我看那小子的模样好像白天在这御史台见过,就是跟在刘显身边的那位。” 姜博衍略微思索,说了个名字:“刘安?” 余炼点头道:“应该是他。” 姜博衍连忙看向牢狱之内的人,孙鸿学仍旧像之前那样缩在一堆草上。 余炼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道:“放心吧,那老家伙没事,不过……” 姜博衍立刻紧张起来:“师父,不过什么?” 余炼指了指旁边碎掉的酒壶:“我的酒有事。” 姜博衍无奈地笑了笑:“回头我给您老人家包一个酒馆,让您喝个够。” 余炼不嫌多:“那可太好了。” 姜博衍见孙鸿学没事,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让人打开了牢门,踱步进去。 他随意地坐在长凳上,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一本书,是《秘坊见闻》。 “所以孙老要见我,有什么话要说吗?”姜博衍转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孙鸿学扶着墙缓缓起身,低声道:“之前的那些编纂都是我想办法迷昏然后让他们用了错书,当然,这一点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姜博衍静静地等着他往下说。 “老朽一个人自然做不了这么周全,是刘显派了一个小太监在我身边,既是协助,也是监视。” 说到这他苦笑了几声。 姜博衍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惋惜:“您一生清介自守,为何要听命于刘显呢?” “因为我别无他法!”孙鸿学忽然失了理智,怒吼出声,却像是在指责自己。 他向前踉跄几步,姜博衍起身扶着他,让他坐在长凳上。 “别无他法……”姜博衍将他刚才的话低声重复一遍,不解其意,等着孙鸿学继续往下说。 “如果不按他说的去做,他就会将那件事推到我一个人身上,然后将那件事告知陛下……”孙鸿学提到“那件事”时,瘦骨嶙峋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姜博衍紧接着问道:“究竟是什么事?” 孙鸿学抬头看着他,犹疑片刻,才开口道:“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他是户部尚书,朝中大半都是他的徒弟,其中就包括沈德之,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 “沈德之?”姜博衍不知孙鸿学的故事里会出现这个人。 孙鸿学轻轻点头:“他和你一样都是连中三元然后入朝为官的。” 姜博衍低了低头,表示对这位未谋一面的前辈的尊重。 无论是才学还是做官,沈德之都是最出色的,那时他才二十岁出头。 后来沈德之升任了户部侍郎,就在孙鸿学手下做事,师徒二人一直相谈甚欢。 直到有一天…… 那日师徒二人捧着两本书在忙里偷闲地围坐在火炉旁边说说笑笑。 沈德之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的突发奇想,于是就和孙鸿学说了:“老师,我最近忽然有了灵感,我要写一个故事去讽刺刘显的专权滥政。” 孙鸿学一时来了兴趣,就问他:“那你准备写什么样的故事?” 沈德之没有丝毫保留,将自己的想法和孙鸿学说了。 “等我过两日拟了初稿便拿来给老师看看,顺便请老师斧正。”沈德之起扶手道。 孙鸿学自然没有拒绝,徒弟的文章不少都是他帮忙修改的,沈德之自然也不例外。 过了几日,沈德之果真将他的初稿带了过来,孙鸿学接过看了一遍,大为震撼,他非常喜欢这个故事,不自觉入了迷。 “德之,你这篇故事真是了不得啊,为师也非常喜欢。”孙鸿学对自己的得意门生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沈德之心中一喜:“多谢老师垂爱。” 孙鸿学说到这,眸光忽然一转,看向桌子上的那本《秘坊见闻》,伸手按着它的封面,挥动的手让手边的烛火晃动了一下。 姜博衍也随着他沧桑的视线将目光落到那本书上,对接下来的故事已经有些预感。 “后来沈德之又将自己的初稿给我看了几次,我越看越喜欢这个故事……”孙鸿学继续说道。 这样的故事若是刊印出来一定深受欢迎,足以让人名声大噪,当时的孙鸿学看着面前的那部分初稿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不过作为千人之师的他很快就将这个卑鄙无耻的念头掐灭了。 然而半年之后,《秘坊见闻》却横空出世了。 当然前半部分的故事和沈德之给他递来的初稿非常相似。 “我顺着沈德之前面的故事,将他想写的那个故事续了下去,像个小偷一样将他的稿子偷做己用。”孙鸿学伸手捂着半张脸。 姜博衍听到这个故事时,脸上写满了震惊,世人崇拜的巨作竟然是这么来的,他已经无法正视那本书了。 “但是我没有想到,沈德之竟然没有责备我,只是那个怜悯的眼神让我永生难忘,他甚至还用那样的眼神叫了我一声‘老师’。” 所以每次翻开这本书,他就能迅速想起沈德之那个眼神,那样清晰,像是一个无法消除的诅咒一样。 “也许沈前辈是真的从心里将你当做老师的吧。”姜博衍温声道。 只是没想到他的老师会这样对他,所以那个眼神大概是在怜悯他自己吧。 孙鸿学猛然抬头看着姜博衍,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沈德之。 他真的配不上做沈德之的老师,论才学,沈德之比他要强许多。 在准备刊印《秘坊见闻》之前,他甚至阴暗地想,沈德之是为了他的名气才拜他为师,并不是真心求教。 他甚至自以为这本书以他的名义刊印出来才会有更多人愿意看…… 姜博衍看着这位老人脸颊落下两行清泪,他默默地坐在一旁,没有出声,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给孙鸿学递了一块手帕,作为对老者的尊敬。 孙鸿学止住眼泪,继续说道:“后来我出于愧疚,将户部尚书的位置让给了他,自请去了翰林院,自此不问政事。” 这么做也是为了避开沈德之。 但是随着那本书越来越受欢迎,孙鸿学的心越来越不安,可是沈德之并未揭露他。 孙鸿学不知道的是,自从他的《秘坊见闻》被刊印出来之后,沈德之就一把火将自己的初稿烧掉了。自那以后,偶尔的见面,他也没有再唤过孙鸿学一声“老师”,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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