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道亮光却只是毫末眨眼之间,匆匆掠过得似是眼前一花,再定睛时,就看到方才还能耀武扬威的雾姬娘娘,已成了姬昼的刀下之鬼。 血溅三尺,他及时后退,不及避开的宁王和沉阴公主半边身子全数已经沾上淋漓的鲜血。 没人看得清他怎样出的刀,只看到薄云钿的手僵在那里,胸口已经穿过一柄刀,仅有刀柄还留在外面。 她眼睛里甚至没来得及闪现出诸如“不可置信”的神色,仅仅是一些得逞的欢愉,一些期盼。令人恍然地悟到一些,或许已经不可追溯的旧事。 “你杀了她,你,你解药……”沉阴公主结结巴巴地还在说话,说得混乱起来,“你,我给你包扎,你……” 她手忙脚乱地上前来,便被他静静一眼止在了原地,那是极其冷漠而有杀气的眼神。 “答应宁王殿下之事,我会做到。只是我此生绝不会受人钳制为人所驱使。”他淡淡说道。 在一旁观了整场大戏的嬴罗心中却想到了什么,不由故作忧心道:“哦,晋王殿下是要毁诺?背信弃义可并非君子所为。何况,若是雾姬娘娘死了,晋王殿下这身中剧毒可怎么办?” 姬昼回过身,又拭了一把嘴角血痕,淡淡一笑,“我是君子还是小人,你心里不清楚么,嬴罗?”他的笑意淡似水墨一滴,染在如画的眉眼里,就消融不见了。 他的目光挪去了小宛的跟前。 胸中血意激荡,每条神经都在叫嚣……令蓝花,也是这么痛苦。 她受过多少痛苦,是他所不知的? 他很后悔,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他都不在,在她受苦受难的时候他都没有陪在她的身边,以前所不能想象的彻骨的剧痛,今日都已经铭记在了骨血之中,往后余生也再不会忘记,时刻会提醒他,再也不要犯愚蠢的错误。 他现今想起来,才愈加觉得自己那时候的幼稚和可恶,正是因为他太自负,自负得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中,却没有发觉人算终归不如天算。明明已经知道了心意,却要因为多疑与猜忌,因为自己心底那些丑恶的不能诉诸与人的心思,将她伤得那么深。 茫茫天地之间,那个时候的她无助无措,既要承受着薄太后他们给她的压力,又要承受来自于他的诸般冷漠对待,她孑然一身没有一个倚靠的人在,所有心思付给纸笔成了一千本化为灰烬的金刚经经书。 他的思绪不知怎的,记起了陆沧和他的妾室冯氏。如今想到,几乎也就能明白她为什么要那样护着冯氏了,她看起来傻傻的很好骗,可是心里却比琉璃还要通透,她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形影相吊,才觉得与冯氏是惺惺相惜,没有人会护着她,她却愿意依靠自己护住与她境遇相似的旁人。 她本就是那样肝胆皆冰雪,表里俱澄澈的人。 出身于污浊之地,心却比谁都要干净,那时他怎么不理解,还要觉得她是太傻太笨了呢? 他的眼前几乎闪过无数次她黯然垂眸的模样,她原就是很自卑的,再被别人贬低,就会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但她所挚爱的人,却也放任自己成为了罪魁祸首的一员。 小宛的心里却是在想,依着她对他的了解,他有极大的可能还是在演戏——瞧,方才他就演了薄云钿一次,算计了薄云钿的性命。她看着薄云钿的尸首,心里叹息,大抵生于乱世的女子,都不会有多少太好的结局。 在群雄并起的时代,似乎每个人的性命,在战火、在变革、在兴衰、在权谋里都变得微不足道,牺牲过后,若微尘一样,散了也就散了。 她愈加地肯定,他一定隐匿着什么惊天的阴谋,可以她的脑子,她猜不到他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是想要把小呆抢回去吗? 难道他生不出别的儿子去继承他家的王位了? 她原先有的担心瞬时烟消云散,并且在想,是了是了,应是如此,或许他正是需要一个继承人,才会这样演戏——今夜的种种她断不该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或许他还想要令昭国亏欠他一个人情,将来另有用处,借兵借道? 她便暗自为自己刚刚的动容而痛骂了自己一番,叶琬啊叶琬,你上过的当还不够多么,他演过的戏你还没有看够么?难道他今夜愿意营救你,就真的是为了你么?不是的,都不是的,他只是另有所图,他怎么会为了你做出这些呢? 但是她心里的动容是切实存在的,出于她天性里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的那一份悲悯。 何况他刚刚替她受了沉阴公主刺过来的那一剑。 偏此时,骤闻有人高喝:“抓住他!活捉六王子!”
第106章 抢夺 说时迟那时快, 转眼就听到有急促踏水声接连响起,又急又密,叶琅和嬴罗也都一并回头, 他们原本以为六王子谋逆逼宫的路线集中在西路,分西、南、北三方来进攻,但不想怎么会到这东边来。 却只有姬昼抬眼, 看向了东方一道漆黑的剪影。 那是东边矗立着的钟鼓楼,楼上有一星微弱的灯火,每日卯时击鼓鸣钟,昭天下之明。夜色里, 钟鼓楼的剪影不甚分明。 脚步声愈来愈近, 伴随着人声高喝,还有刀枪剑戟碰撞出的叮铃声响, 但不知追杀而来的又是哪一方人马。 嬴罗心底暗自计较,若能擒得六王子这罪魁祸首, 那么天子想必也要念及他的功劳,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自不必说,拿到那个位置可未必看的就是谁杀的人多。 他便暗自又思及, 既然沈约在西路, 又怎么会把六王子放过来?以他的能耐, 绝不至于会让六王子逃跑——那只有一个可能, 就是他是特意与人合作谋划过。 想到这里, 他眉头一皱,立即拔剑, 对身侧几位将领吩咐道:“快, 拿下六王子, 死活不论!” 反应过来这一点的何止嬴罗, 叶琅也已拔了剑出来,仅是和随侍近臣互换了眼色,心里所想已不言而喻。 却是这时,小宛正看到哥哥转过身欲迎敌擒贼,却也在转身时,余光瞥见姬昼拦下了也试图跟随他们两路人的宁王及宁国卫队。 她思绪清晰了点,在场三路人里,宁国的人远多于他们两路,若是论力量,他们是不及的,虽然宁王统御不得力,但终究胜在人多。 姬昼这一举是为了什么? 但她还没细想,叶琅便已在她身旁说道:“小宛,你先回明合殿不要动——” 她知道这不是她应添乱的时候,乖乖点了点头,他又点了一名将军道:“傅将军,照顾好公主。”队伍里一个壮汉出列,抱拳得令,叶琅拍了拍她的肩,便立即回头去追截六王子去了。 但她还在雨中瑟瑟发抖,傅将军又是个糙汉,生得五大三粗,一部乱糟糟的络腮胡子,小宛觉得以他的相貌,可以本色出演诸如樊哙、李逵之类的角色。 傅允摸了摸脑袋,看着殿下抱着胳膊发抖,但他又没有带伞,想了半天,除了把自己头上的头盔递给殿下挡挡雨,好像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但他刚傻憨憨地摘下来递过去时,就看到不知从哪里伸来一只手,巴巴儿地给殿下递过来一把伞。 他愣着看此时还挂彩的晋王殿下,不知打哪儿抢了一把伞来,怀里还抱着一件披风,自家殿下呆呆地看着他把伞塞到她的手里,接着就见他抖了抖披风,把披风给殿下她紧紧地裹上。 傅允就又看到了此时失去了伞的沉阴公主和失去了披风的宁王殿下在雨中瑟瑟发抖。 不容他家殿下拒绝,晋王殿下便依依不舍地说:“小宛,我去去就回,你别担心。” 傅允看着自家殿下的表情,仿佛满脸都写着“你看我是在担心你么”,但是雨夜中,那道白影已跨上黑马,一骑绝尘而去,宁国那群人也立即跟去。 他后背上那一剑约莫刺得极深,背后已经全是血渍,将来时胜雪的颜色,已染得殷红无比。他受那么重的伤,难道一点不顾及自己的性命,还要去做别的大事么?…… 她看着他背影,心里仍然不知他是要去做什么,只隐约地觉得,仿佛他的路才是正确的。 她对他的那些算计全都摸不透,可知道他想要做成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他既然承诺说要扶宁王为正卿,那么势必会竭力做到——所以……所以,六王子一定不在那边,而是从东边来…… 他正是要去捉六王子! 她连忙对傅允急道:“傅将军,快去,快去叫哥哥!六王子在东边!” 傅允摸了摸脑袋,憨憨说:“殿下,您就别瞎掺和了,这六王子怎么可能在东边?东边的防御最是强悍,六王子怎么会想不开走东边?方才不是都有声音,说六王子从西边来——” 小宛不知怎样跟他解释,直想跺脚,想说“姬昼往东边去了啊肯定是在东边”,但这话说出来实在很没有让人信服的能力,她说了许多,但傅允显然都不相信。 小宛一边跺脚,一边抱着小呆,又焦急又无奈,说:“那我们去找哥哥,哥哥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傅允说:“殿下,陛下令臣护送您回明合殿,臣便要守护殿下,军令如山,臣不敢违抗。” 小宛心底直骂傅允这死脑筋,说了许多道理,他就是不听。她没法跟这武夫讲道理,便要亲自去追哥哥去,哪里知道这武夫武功还是很了得的,拦得她却无法前去,她懊恼地想,怎么会这样。 傅允说要送她回去,她却也犯了倔强不愿回去。傅允不让她去“添乱”,她也不想回去,两个人便固执地僵持着在原地。但是这般的冷雨里,也着实冷得过分。 她这倔强的脾气诚然随着年岁渐长而渐长,所以硬是在这瓢泼的雨里挨了半夜。 她只盼望哥哥快些发现那是一条声东击西的计谋,赶紧回头,切勿误了良机,但是等候这许久,都没有等到,也不知情形究竟如何。 远处响起的厮杀声,击鼓声,她的心七上八下,不住地看向西边。 锦风巷狭长,抬头仅仅能看到一线长天。 下半夜时,雨便停了。 她又冷又累又倦,倚靠在一边宫墙上,缓缓滑着坐下来。傅允作为一个粗糙的武夫,除了挠了挠头外,又不知做什么好。 天边不知几时泛起白,是破晓时分,显见得今日会是个好天气,雨霁初晴。 这时,兀地有震撼天地的击鼓鸣钟之声,回荡在旷大王宫,小宛从迷迷糊糊的睡梦里惊醒,站起来,辨着声音,看向了东方矗立的那一座钟楼。 天光还不甚明亮,鸣钟并非是这个时间,那么是谁在击鼓? 一声一声,叩击在人的心上似的,那么沉重。钟声悠远,铛地连响了九声,直要叫破青天,她出神地看着钟鼓楼上,那里有一道单薄的影子,不知为何,她直觉那个人是姬昼。 与此同时,宫中不同角落的人,也全都听到钟鸣鼓声,不约而同地都抬头看向东方的钟鼓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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