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世子再怎么对毛丫头二公主看不顺眼,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二公主纵然无礼,简家不能失了礼数,不然就是大不敬。 远处三公主的目光再也不曾探来,简昊心中遗憾。他曾想过,不得不尚公主的话,尚这位排行第三的公主要比尚二公主好得多。她没有皇家血脉,背后不牵扯任何势力,说句不好听的,这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娶她,不会给简家造成任何困扰和麻烦。 想归想,现实如何,简昊心知肚明。除非三公主迷了心智,跪求圣人赐婚,不然这门亲事不会换人。退一万步讲,就算圣人真的肯赐婚,三公主夺了二公主的亲事,皇后也不会让她活着出宫下降。 宫里无声无息地死一个公主,不是什么稀罕事。 简昊没有心情继续欣赏三公主如花般美丽的容颜,二公主叭叭不停张合的小嘴,总是附在三公主耳边,说得兴奋时,还动手动脚。 这就是个野人!简昊心头万般滋味,愤然,委屈,苦涩……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低头大口咬肉,谁都不看。 李云霄快速瞅一眼简昊,立刻又找出一个缺点,这人,吃肉的样子真粗鲁! 本朝盛兴的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豪迈,一心鄙夷亲事的李云霄当然不会想到这点。她看简昊,就如同简昊看她,浑身都是缺点,哪都不好。 李云霄一边腹诽,一边口是心非将简世子夸得顶呱呱,言辞之夸张,用尽她毕生所学。说得口干舌燥,宝鸾仍不为所动,一张小嘴高高嘟起,好像还有点生气。 李云霄很不高兴,我这么卖力,你半点情都不领,还敢对我发脾气? 李云霄板起脸:“既然你不爱听,那我不说了,以后配个挑脚汉给你,看你怎么哭。” “你……你……”宝鸾羞愤得眼泪都快逼出来。对于李云霄的口无遮拦,她早就习惯,有时候还觉得率真,不全是不好。今天实在超出她的承受力。 “你你你什么?没礼貌,我是你二姐姐。”李云霄理直气壮,嘴里还有几句不好听的话,见宝鸾红着眼睛瞪自己,卷卷的长睫毛,晶莹水润的大眼睛,像是被欺负狠了。她心里一软,叹气道:“好吧,刚才那句配挑脚汉的话不中听,我收回。” 宝鸾闷声道:“还有之前那几句。” “哪几句,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李云霄不认账。 “手到擒拿那几句。”宝鸾转述都觉得难堪,声音轻轻的有些颤抖。 “我说的是实话呀。”李云霄仍觉得自己有理。 宝鸾捏拳道:“我告诉娘娘去,你在外面学了不好的话。”顿了顿,找回主心骨:“我还要告诉娘娘,你想让我帮忙破坏亲事。” 李云霄像是被捏住七寸的蛇,脸气得涨红:“你敢!你敢!”宫人看过来,她声音立刻低下去,小心翼翼往皇后那边睨视,心有余悸,仿佛皇后已经听到。 “小善,好小善,不要做学话精,学话精讨人嫌。”李云霄嘿嘿笑,死皮赖脸地拉着宝鸾手,要多亲热有多亲热:“你才不会去母后面前学话,对不对?我知道,你也怕我母后,平时请安都紧张,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怎么可能去告状?” 她挺起胸脯:“我可是母后最喜欢的女儿,你要是告我状,母后不会高兴。” 宝鸾也只是吓吓她而已:“那你不要再说简世子的事,我不会对他笑,也不会帮你忙。” 李云霄哼一声:“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不想理你了,我们绝交。” “行吧。”宝鸾答应。抱怨的眼神投过来,是李云霄正注视她。宝鸾只得又问:“绝交多久?” 李云霄立刻道:“一天?不行,我不能一天没人说话,一个时辰吧。我们绝交一个时辰。” 两个人进入绝交状态,默声吃肉。 晚上就地歇息,如宝鸾所愿,她终于可以睡在帐篷里。班哥来看她,进来先不说话,将外帐内帐看过,有几样缺的东西,当即严声命人补上来。 出行在外,东西不齐全,当差的看人下菜,能凑合的就凑合。宝鸾帐篷里的东西不能说差,毕竟她有圣眷,但也不可能样样精细,至少不会比李云霄的好。 简世子将宝鸾视作无依无靠的孤女,其实也没想错。她比不得李云霄,后宫无人为她打算。 古时丈夫死了妻子,儿女年幼,大多会续娶一个新妻子。新妻子操持家业,照顾儿女,人情往来,是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很多事情,尤其是内宅里的事,男人是不方便插手的。 圣人再宠爱,宝鸾也不可能事事依赖他。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做法其实是在后宫再找一个靠山,但后宫现在唯一能称为靠山的人只有皇后一人,皇后有女儿,她不需要再多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儿。 宫人内侍也要吃饭穿衣,没有银子没有好处,谁乐意效命?没有人生来就爱伺候人。宝鸾月月有赏赐,丰厚的赏赐,使她很少受到慢待。偶尔几次,装不看见也就算了。 出行在外,缺东少西,难以避免。待遇差的贵妇人,连口热水都没有,一百两银子赏出去,烧壶热水还得求着人。相比之下,宝鸾这里只是少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东西,也不是不能忍。 宝鸾能忍,班哥无法容忍。这就是为什么他昨晚特意要去看宝鸾,今天再累也要进来瞧一瞧。不只是为了瞧她几眼,也是为了看她有没有被怠慢。 这种琐事,不是人人都愿意出面的。管过一回还有下回,除非天天放在心上,愿意一直费心思。 东西迅速补上来,茶叶点心全换过,挂衣屏风和锦帘也都换了更为精致的样式。班哥摸摸床上的大红绫被,还算柔软厚实,便只命人换枕头:“公主睡不惯硬枕,这个玉枕不好,换蜀地进上的单丝罗枕。” 傅姆听在耳里,激动得热泪盈眶。这种时候她再也想不起应该劝阻六皇子,夜已深不该多做停留。 细微处的关怀,往往最见人心。不真正放在心里,是想不到这些小事的。 傅姆自觉远远退开,虽还在帐篷里,但隔得远,又背过身子。班哥放心和宝鸾低语。 他携过她手,捻捻她指头,细白修长的手指,没有被刀划伤的小伤口或红痕,宽心一笑:“中午你用小刀割肉吃,我远远瞧着,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哈,你怕我划到手?带我去杀野猪的时候,怎么不担心了?”宝鸾夸张地比划那把杀猪弯刀的凌厉刀锋,眨眨眼:“要是不小心碰到,手指少半截。” “杀猪有我在,怎么会让你手指少半截?”班哥轻弹宝鸾柔嫩的小拇指,笑道:“下次吃肉,让宫人伺候,不要自己用刀,嗯?” 宝鸾捂耳朵:“听不见,听不见,我要自己用刀,要自己切肉削肉。”烤肉不就这点乐趣吗? 她侧头瞟他,取笑道:“你好啰嗦。” 班哥故意严肃面容,捏住宝鸾高高撅起的嘴,不让她继续说话:“交待两句,便是啰嗦?越发霸道,竟不容人说话。” 宝鸾说不了话呜呜抗议,眼睛圆圆瞪起,到底谁不容人说话? 烛光下她眸子星般亮,双眉弯弯,如美玉生辉般的好相貌,似春水洛神。红润的唇小巧嫣然,班哥爱不释手却不得不松开,抚过宝鸾下颔,更加难以割舍。 他对着她的芙蓉面庞看了又看,双眸渐渐沉迷,深邃黑沉的眸光,在朦胧烛光的映衬下,似轻纱般笼罩宝鸾。她低垂眉眼,手里一个绣花棚子,软声道:“给太子哥哥做的那个,我是做不出了,重新起样子另做一个,好不好?” 说的是班哥求宝鸾做腰带。班哥早就想让宝鸾给自己做些针指,一直没能开口,直到那天以太子的腰带好看为由,让宝鸾也给自己做一个。 本朝女子,凡缙绅之家,无不知书,自小识字习文外,女工当然也必不可少。虽不必像汉朝女子那般熟练掌握纺织裁衣技能,但基本的绣花做鞋做荷包,还是要学的。 宝鸾所受教育,是本朝正统教育,通音律算术,熟诗礼女工,习儒明经,是基本修养。 和李云霄一样,宝鸾六岁始诵《孝经》《论语》,同年始习女工。及至成人,宝鸾能诗会文,女工亦精通。李云霄连朵花都绣不好的时候,宝鸾已经可以单独绣一幅山水图。 圣人贴身的衣物帕子鞋履,除了爱用皇后做的外,时常也用宝鸾孝敬的针指。几位皇子处,也有宝鸾做的东西。精致程度,自然无法与宫制的相比,那是专业的,几十年的针指功夫练就而成,但就业余水平而言,宝鸾的针指算得上体面。 班哥贴身的衣物都是郁婆经手做,他现在想要宝鸾做。 妹妹给父兄做针线活,是家家都有的事。皇家亲情薄淡,正常的人情往来还是有的。 班哥想着该如何让宝鸾给自己多做件里衣,多做双袜子鞋子,再就是他佩玉的宫绦,也要宝鸾来织才好。 这种时候,他是不会考虑宝鸾为他做针指是否会累,因为宝鸾不给他做也会给别人做,而且他要的确实不多,没有一定要宝鸾几日内做好。他看重的,不是那几件针指,而是背后的心意。 让亲近的人为自己做针指,是古人之常情。班哥将自己想要的样式告诉宝鸾,是比较简单的花草纹,宝鸾嫌太素净,另外找了花样子让他重新选。 案前新添五台银灯烛,照得帐篷里如白昼般光亮。两个人对坐着,班哥膝上摊开描花样子的图册,偶尔用金簪挑一挑蜡烛,宝鸾在绣花棚子上起针,说起白天李云霄的事。 “……今天绝交了三回,明天肯定也要来上一回。”对于李云霄嘴里不中听的话,宝鸾已经不生气。 她不想成亲嫁人,宝鸾能够理解。 班哥眉头紧蹙,从听到话起,面上就没好脸色:“你不要理她,她疯里疯癫的,你远着些。” 宝鸾叹气:“其实她自己也知道,这门亲事势在必行,别人帮不了她什么。她来缠我,无非是想心里好过些,找个人和她一起闹一闹。” “这是能闹的事吗?”班哥对李云霄很是不满,连皇后都怨上:“皇后怎么教出这么一个女儿?” 宝鸾连忙捂他嘴,惶恐道:“小声些!她是娘娘的亲女儿,娘娘疼自己女儿,是应该的。” 班哥拉开她手,眼里有了微微笑意:“别担心,我只在你面前说这话。” 宝鸾继续拿过绣花棚子,嗔道:“她乱说话,你也乱说话?那我要不要也远着你呢?” 班哥捏捏她小脸:“你试试。” “哼。”宝鸾将他往旁一推,笑意盈盈:“知道你心疼我,多谢你。我自有分寸,只听她说话,不会和她一起胡闹。再说……” 班哥佯装迷惑:“再说什么?” 宝鸾脸一羞,轻声揭过:“没什么。” 班哥不肯放过,眼中有深意:“是不是想到你自己的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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