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抓了,拎到这儿来。” 片刻后,沈笑山与陆语先后下了马车,他叮嘱一句:“你跟着我。” 陆语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醉赶上来,亦步亦趋地走在陆语身边。 沈笑山径自走向内宅,高大挺拔的身形多了一股肃杀之气,步履如猎豹一般,矫健而无声息,全没了惯有的悠然闲散。 堪舆图与眼前所见实物重合,他任由直觉指引着自己,走向内宅的正房。 林醉张了张嘴,想说我已经查过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对这些门道不是很在行,还是闭嘴为妙。 沈笑山一面走,一面思忖着,到了正房,径自转去位于正房东小院儿的小厨房。 房里点着一截就快燃到尽头的蜡烛,灶上的两个婆子已经陷入昏睡。 沈笑山先看了看备用的食材、炉灶。食材虽然不多,但还算新鲜;灶上有一大锅热水。 林醉眨了眨眼,眼中迸射出惊喜的光芒:内外的仆人,饭菜是可以分开来做的。藏着两个大活人,宅子里的下人却没觉出异常——如果有,傅宅的人一定察觉到——那么,就是不需要有人单独为两人备出饭菜,密室就在厨房、茶水房下面。 沈笑山摸着鼻尖,视线梭巡,似在寻找什么。 “有药味。”陆语微声道,“先生,有药草的味道。”他之前喝酒了,这会儿嗅觉不够灵敏,所以,她不等他问,便先一步告知。 沈笑山点了点头。 罗松手脚麻利地打开两个盛放厨具的柜子,很快找出了几包药草和煎药的瓦罐。瓦罐里尚存着清洗后留下的一点清水。 这时候,沈笑山和陆语、林醉已经开始寻找机关。 林醉碰碰这儿、摸摸那儿,只要是类似按钮的东西都不放过。 沈笑山和陆语则用手叩击墙壁、地面,侧耳聆听,辨别声音是否异常,随后才寻找有无对应的启动机关。 如此过了片刻,沈笑山走到窗前,找到一块略略外突的砖,伸手按下去。 被烟火水渍浸染的斑驳的西墙上,一扇狭窄的门缓缓开启,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 . 逼仄、肮脏、潮湿的空间内,傅清明与原敏仪坐在稻草上,倚着墙壁。 原敏仪时不时探手摸一下傅清明汗涔涔的额头,“不行,发烫得厉害。”她语声分外沙哑,说着话,便要起身。 傅清明则握住了她的手,“没事。我觉着好多了。” “胡说。”原敏仪瞥过他受伤的右腿,泪盈于睫,“好歹要一盆水,一条帕子。”她挣开他的手,站起来,拖着虚弱的步调,走到厚重的木门前,用力拍打。 不消片刻,有男人从外面打开门亮子,语声不冷不热的:“天色可不早了,什么事?” “我家老爷病情加重了,额头烫的厉害。”原敏仪恳求道,“能不能给他些退热的药?实在不行,给我一盆净水也行,我给他敷一下。” “是么?”男人咕哝着,向里面望去。 原敏仪侧身让出足够他打量的空间,“你瞧他脸色,太差了。” “你们啊,就是心火太大了。很快就能回家,整日里胡思乱想的图个什么?”男人皱了皱眉,“等着,我让上面的婆子再煎一碗药、整治些饭菜来。” 原敏仪好一番道谢。 男人摆一摆手,“甭客气。你们要是有个好歹,我还真担不起。”说着话,关上了门亮子。 原敏仪回到傅清明近前,低声宽慰道:“恩娆一定能想出法子救我们出去。这上下你就放宽心,先把身子骨将养好。” “我只怕,那些人不但要她倾家荡产,还用我们要挟她低头做别的事……”傅清明神色悲苦,“如果赔上她的一辈子,我们两个活着与否,有什么用?”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一想到拖累她到这个地步,就恨不得一死了之……”原敏仪克制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好歹再观望几日吧。要是她能救我们出去,我们却不等她,她得是个什么心情?……” 语声未落,她听到重物撞到墙壁的钝重声响,随即,是有人开铁索、开门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泪眼模糊中,隐约看到了陆语和林醉的身影,“阿娆?” “姨母,姨父。”陆语疾步走到夫妻两人跟前,见他们形容枯槁、满脸病容,面上便现出痛苦之色。 “阿娆……”原敏仪拥住她,低低地啜泣起来。 “没事了。姨父、姨母,是阿娆。阿娆来接你们回家了。”陆语拍抚着姨母的肩臂,深深地吸着气,用最后一点理智控制着情绪,“我们回家,回家再说话。” “嗯!” 沈笑山、罗松默默地架起傅清明,走出暗室。 林醉脸上挂着泪,和陆语一起搀扶着原敏仪离开。
第17章 杀意 一行人回返的时候,不用再遮掩行踪,车马大大方方地转入街巷,进到傅宅。 之前,原府西北角莫名其妙地失火了,阖府着实惊慌忙乱了一阵子。守门的护卫察觉到傅宅今夜似乎也不消停,忙去禀明管事,管事又分别去告知原溶、原太夫人。 跟发妻口角之后,原溶当下被气得不轻,好在身子骨一向硬朗,服了两碗汤药便无碍了。 此刻,他听说陆语那边大晚上的有车马进入,随行人员看起来又都不是等闲之辈,心下不由犯嘀咕:难不成,陆语花重金聘请了高手,帮她寻找傅清明与原敏仪? 犯不着吧?听说沈笑山好像住进了她的外院,要帮她看看账,指点她经商之道。她就算求人,也不该舍近求远。 如陆语这般身价的女商贾,出入都有身手不凡的护卫随行,到了沈笑山那地步,手里不知有多少顶尖高手。 又或者,陆语已经查到了眉目?傅清明、原敏仪真的是出了岔子? 说起来,那丫头这几天都老老实实的,一时间说病了,一时间又随沈笑山出门闲逛——都没派人找过,能有什么眉目? 原溶百思不得其解,有心这就过去,陆语要是还没歇息的话,便当面问问,可一想到她不论怎么着都不给自己好过的做派,便没了底气。 随她折腾去吧。他只巴望着那小姑奶奶早些寻到更好的宅子,搬去别处。 他叹着气,准备歇下的时候,原太夫人却唤他到房里说话。 行礼落座后,原溶问道:“娘,您有什么吩咐?” 原太夫人道:“今晚乱糟糟的,东西两院都不消停,你就没觉得不踏实?” “……自然有些不踏实。可那边的事,我们不能管啊。”原溶如实道,“我也不怕您说我没出息,那个外甥女,我是真怵得慌。” 原太夫人直言吩咐:“明早你便去东院看看。如果是那夫妻两个回来了,如果他们在外面吃了苦头,恩娆不让原家脱层皮才怪。她凭什么不能认定,原家非但不帮她,反倒给她添乱?” “……”原溶斟酌片刻才回过味儿来,脸色大变。 原太夫人眼含失望地看了他一会儿,提醒道:“尽早想想,怎么能哄得傅清明、敏仪释怀。只要他们略过不提,恩娆就不会有二话。” 原溶频频点头,“是是是!原敏仪一定不想让恩娆为他们置气,恩娆又最是孝敬他们。” 原太夫人听了,笑得意味深长,“是啊,那孩子,孝顺。” 原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却没办法补救,不消几息的工夫,懊悔便化作了尴尬,为自己,为母亲,亦为原府。 那样孝顺的孩子,却只肯孝顺姨父姨母,视原府上下为陌路人。 . 亥时。 傅宅趋于安静。 傅清明与原敏仪已由新换的仆人服侍着洗漱更衣,再不见回来时的形容狼狈。 沈笑山亲自为夫妻两个把脉,开了方子,而最先让两人服用的,是严道人经由杭七之手新赠他的丹药。 他们的情形,跟之前陆语那情形有得一比:心火太旺,但是好在他们没有呕血的病根儿,底子比外甥女好很多,只是都有外伤,例如傅清明腿上的刀伤、击打造成的骨裂,例如原敏仪右臂上有数道刀伤,情形有些严重。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只有陆语帮不上忙。 她转到正房后面的小花园,绕着手臂,对着夜色中静寂无波的鱼塘出神。 沈笑山走近她,望着她的背影,除了孤单、瘦削,感受不到她任何情绪。 她已心乱到了极点。 他轻咳一声。 陆语立时转身,迎向他,“先生——” 沈笑山把傅清明、原敏仪的现状如实告诉她,末了道:“总的来说,跟你之前差不多,他们需要一段时日调理外伤,你则需要三两年调理病根儿。” 陆语顾不上理他作为医者的考量、比较,凝眸看着他,茫然问道:“我姨母手臂上有刀伤?我姨父……”她语声哽住,抿了抿唇,又死死地咬住唇。 她又哭了,哭得很惨,只是,眼泪仍是到不了眼底。 沈笑山第一次难以面对她的凝视,却不得不看着她,和声道:“字条上说过的反反复复的情形,大抵就是这些外伤造成的。” “……”陆语捧住脸,用力地揉了揉,“嗯,我知道了。” “恩娆……” “先生,”陆语打断他,“我去看看姨父姨母,随后能不能去你的私宅?我得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那种近乎可怕的冷静。不管到什么时候,她都知道最该做什么,其次该做什么。“当然可以。”他柔声道,“我陪你。” “多谢先生。”陆语深施一礼,继而回返前方。 沈笑山随着她回到正屋。 . 傅清明服了药,觉得周身的疼痛不适都缓解了很多,昏昏欲睡。 陆语走进门去,单膝跪倒在他塌前,仰脸望着他,“姨父。” “阿娆,”傅清明心头惊诧,却无力起身,只得无力地吩咐她,“起来说话。” “姨父,”陆语怯怯地握住他的手,“您……受苦了。” “这傻孩子,是我们拖累了你。要说这些日子上火,就只上火这一点。”被握着的手用力,“快起来,坐下说话。别让我这会儿还着急。” “嗯!”陆语这才起身,在床前的座椅落座,瞧着姨父的病色,眼神便仍是哀哀的。 傅清明和声道:“经了这件事,现在想想,倒是很值得。我们的恩娆,不论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到对策,没有什么让我们不放心的。” “姨父……” 傅清明端详着她脸色,改唤她乳名:“阿娆,这件事,不论怎么想,都是我和你姨母的不对。不够警觉,轻易就落入有心人的圈套,连累得你十余日担惊受怕之余,还要殚精竭虑地设法找到我们。作为长辈,其实已没脸再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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