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气得不轻,偏又要顾及着外面的车夫、跟车的人,发作不得。她微声道:“想这样那样的人,是你,不是我。照你这架势,我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嫁你啊?” 几个时辰之前,他才对她表明心意,总得给她斟酌的时间吧? “那多好。”沈笑山闻言只有喜悦,甚而立时生出憧憬,立时算起了日子,“四月有两个吉日,你觉得怎样?” 陆语气结。 在她炸毛之前,沈笑山放开她,柔声道:“你没忘记我说过的话就好。我会一直等你答复。” 陆语用手背蹭了蹭脸,用力的。 沈笑山噙着愉悦的笑,坐回原位。 . 解奕帆、解明馨再一次被安置到同一间地牢,只是,一如上次,他们背对着背,不要说交谈,连传递眼色的机会都没有。 这间地牢很反常,反常之处在于,纤尘不染,布置得很雅致。 两名护卫走进来,把解奕帆放在居中的半人高的硬板床上,将他呈大字型捆绑起来;继而调整解明馨座椅的位置,让她处于观望解奕帆的最佳角度。 两张高于床的四方桌放在墙角,罗松亲手搬到床两侧,放到适合的位置。 “行了,去忙吧。”罗松对两名护卫打个手势。 片刻后,沈笑山来了,进门时带上牢门。 他和罗松各自从刑具架上拿起一个药箱,放在四方桌上,打开来,先后取出两个乌木托盘。 罗松手边的一个托盘里,是一柄一柄形状各异、造型小巧的匕首顺序排列;另一个托盘里,则是形状大小相同的十二个白瓷瓶,安置在托盘上的凹槽里。 沈笑山从药箱里取出来的也是两个托盘,前一个里面,是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后一个里面,是一个个造型别致的小玻璃瓶,瓶子里有颜色不同的液体。 罗松取出一把小剪刀,把解奕帆的右边衣袖剪开、扯掉,又把右边中裤豁开至膝上。 沈笑山取出止血粉、疗外伤有奇效的药膏、包扎伤口的棉纱。 这一幕幕落在解明馨眼里,唯有可怖之感。 解奕帆是要被整治的人,感触比她还糟糕,“你们……” 沈笑山道:“放心,不是给你放血。”语气居然很温和。 “你有福了,”罗松接道,“我家先生好几年没亲自收拾过人了。” 解奕帆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 沈笑山的手在手臂上缓缓移动,停顿处,皆是关节、穴位。 罗松那边亦是如此。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解明馨抖着声音问道。 罗松闲闲地解释道:“今日,先生只是要他一条胳膊、一条腿。日后,他右臂、右腿就是摆设了。” 沈笑山拿起一柄闪着森寒光芒的柳叶刀,刀在指间飞速旋转几下。 “哥……”解明馨抽泣着唤道。 那一声呼唤,反倒让解奕帆镇定下来,“这是我该得的报应。” “很好。”沈笑山打量着他,视线比手里的刀更锋利,语气却仍是温和的,“我不妨跟你们交个底。 “就算你们此刻招出幕后元凶,我也会废掉你一臂、一腿,如你所说,这是你该得的报应。而且你们放心,这种情形无药可救。” 解明馨抽泣的声音更大。 “不准哭!”解奕帆哑着声音呵斥她。 解明馨强自收了声,泪水却落得更急。 沈笑山转眼凝望着她,“至于你,今日起,每日用一碗有解药的汤药即可,你少不得要在毒发时体会一番近似肠穿肚烂的感触。药性不发作的时候,你与常人无异,可以照顾解奕帆。——你们不是想厮守么,我成全。” 疯子,简直是歹毒残酷至极的疯子!——解明馨想说出口,对上他森寒的视线,生生哽住。 “七日内,你们什么都不需告诉我。”沈笑山道,“七日后,我再问你们。到时依然嘴硬,我就继续收拾收拾解奕帆。” 解奕帆、解明馨同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沈笑山对罗松打个手势。 罗松取出一枚银针,走到解明馨身后,银针刺入她的哑门穴,还不忘为沈笑山做补充:“这种事,大同小异,能废掉人的胳膊腿,就能把整个人废掉。解奕帆要是变成那样,再被扔进大牢,那日子……” 解奕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解明馨神智已近崩溃,张口欲言,却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她望着沈笑山,眼中的恐惧,一如看到了猛鬼、恶魔。 这人太可怖了,动刑的同时,亦是在诛心。 . 沈笑山的书房很舒适。 老管家送来了清香四溢的茶、香软可口的点心,笑容慈爱:“陆小姐先用着。先生还交代厨房给您和随行的姑娘做些易克化的饭菜,迟一些就送来。” 陆语由衷地笑着道谢,“辛苦您了。” “不敢当,不敢当。”老管家摆了摆大手,笑眯眯地转身向外,“小的只盼着您能常来。” 无忧抿了嘴笑。 陆语等老管家走远,睨着无忧,“你怎么回事?临来的时候,怎么一副把沈先生当东家的样子?” “因为先生开始全心全意帮您了啊。”无忧笑容更灿烂,“他吩咐的事,错不了。” “……”陆语无语得很。深更半夜的,男女共乘一辆马车,也能叫错不了?但也怪自己,动辄与他单独相对大半晌,落在这丫头眼里,可不就不用时时遵循着礼数规矩了。 她转头就抛下这件事,细细环顾书房。 上次过来,全部心神都用来应对他,并没仔细打量。 东面的墙壁上,赫然悬挂着一幅偌大的疆域图。她走过去,细细观望,才知这图并非常见的舆图:两京十三省境内,都有颜色不同的标记。 陆语对沈家字号还是有些了解的,此刻便将所知情形与舆图做了比对。 红色记号是票号,橙色记号是银楼,玄色的是酒楼,绿色是客栈,青色是粮米铺…… 寻找到规律之后,陆语再看这幅图,便被震慑到了。 他产业之庞大、拓展地域之广,超乎她预料。说他富可敌国,真的不是夸张之辞。 眼前的这幅图,所呈现的就是他的白银帝国,而作为这白银帝国的君主……偶尔那德行,说游手好闲都不为过吧? 陆语不懂,要用怎样的经商之道,才能悠哉悠哉地度日之余,又将一切掌控于手? 他是经商奇才? 不,他的头脑能力简直让她觉得可怕。 陆语摇头,低低叹息着转回到书案前落座,喝茶、吃点心。 老管家送来四道菜、两碗热汤面,放到临窗的圆几上,退出去之前道:“沈宅的人在一楼候着,陆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让随行的姑娘到楼下传话便是。” 陆语说好,再次道谢,随后唤无忧一起用饭。醒来后到现在,真有些饿了。 四道菜是云片火腿、水磨丝、芙蓉鱼片、鸡丝豆苗,用五寸碟盛着,色香味俱佳。 比之菜肴,陆语更想吃的是热汤面。汤汁鲜美,臊子新鲜,最上面码着薄薄的肥瘦均等的肉片。 她尝了尝,煞是可口。 “这厨艺,太好了吧?”无忧西里呼噜地吃了一阵之后,忍不住赞道,“越是家常的菜肴面食,越见功底。单说眼前这些,就算一等一的勋贵之家、生意最红火的酒楼里的厨子,也就这样了吧?要知道,这可是临时准备的。” 陆语笑了笑。沈笑山那性情,对什么讲究起来,必要讲究到极处的。 吃完这一餐,无忧收拾起碗盘,送到楼下。 待她折回来,陆语道:“你到西次间歇着,有事我再叫你。”刚刚去看过了,那边有躺椅、薄毯,分明是值夜的人备着的。她近日睡得少,犯不着总让心腹陪自己熬着。 无忧知晓她的性情,依言行事。 手边的口供,只是更为详尽,多了些枝节。陆语反复看了几遍,也没什么收获。 那么,沈笑山的火气,只能是源于那些刺目的言辞。 所以,再一次的,他帮她。用他的方式。 意识到这一点,陆语心头一暖。 十多天孤立无援、单打独斗,那种煎熬,偶尔几乎逼得她要发狂发疯。事实上,在那些日子里,有时候的言行已经很反常。 太需要人分担、帮衬,所以请了妹妹林醉过来,所以诱使沈笑山好奇并介入。 如今的情形,是超出她预计的乐观。 没别的事好做,陆语移了明灯到舆图前,长久地看着。图中其实大有乾坤,可以看到银号、丝、茶、绸缎、粮米逐步拓展至四方的路线,可以发现以往忽略的存着商机的地带,亦可以发现有些地方较之别处还很贫穷,饶是沈家,也无法让生意遍地开花。 不知不觉,晨曦初绽,陆语没有察觉,仍在研究着图中玄机。 沈笑山走进门来,见她毫无察觉,便轻咳一声,问:“找到适合陆家的新财路没有?” 陆语闻言转身,回眸,笑,见他已换了平时常穿的净蓝色长袍,眉宇间亦恢复了惯有的平和淡泊。 沈笑山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关乎海运生意的图正在做,等做好了,拿给你看。” “那太好了。”陆语欣然点头,继而就好奇地问他,“你每次看到这幅图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是斟酌如何安置那些根本花不完的银钱,还是运筹帷幄,亦或生出种种隐忧? 沈笑山却道:“我看这图的时候,只是往上面添加记号。其他的,别的时候才会思量。” “下棋、独酌的时候么?”话说出口,陆语才觉得不妥。他的行径,按理说,她不应该留意的。 他嗯了一声,继而笑微微地转身,凝着她的侧脸,“你怎么会知道?” 陆语有点儿窘,索性强词夺理,“你不是说我了解你么?” “没错。”沈笑山唇角上扬,笑意更浓,“来。”他携了她的手,去往东次间。 动作是那么自然,仿佛他们经常这样,她却是从骨头缝里觉得不自在。她停下脚步跟他较劲,一次不能挣脱,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沈笑山控制着力道,不让她疼,也不让她挣脱,“我连你的小爪子都不能碰了?” 陆语生生被他气乐了,“你就不能不刁难我么?” 沈笑山笑道:“只是让你看样东西。来。” 陆语随他走入东次间。 沈笑山让陆语落座,启动一个机关,书架自中间徐徐分开,现出里面一个存放着珍玩的檀木架。 陆语揉了揉自己被他握过的手,问:“解奕帆、解明馨那边怎样了?” 沈笑山的视线在檀木架的木格间梭巡,“等会儿你可以亲眼去看。” “你说给我听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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