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太夫人垂了眼睑,敛去眼中的怒意,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后,才再一次望着原敏仪,“我来,是想问问你,是不是想由着恩娆与原家势不两立?对,你可以说,你大哥是遇大事不偏不倚的人,但我也告诉你,我想整治他,让他对我言听计从,轻而易举,只看你们是不是逼着我出手。” 原敏仪语气淡漠:“这话说的,你整治他,跟我和阿娆有什么关系?” “是跟你们没关系,但他若是在原府成了傀儡,最难受的一定是你、傅清明和恩娆。”原太夫人笑容阴寒,“沈慕江能在长安逗留多久?你们还能打着他的幌子过一辈子不成?我把话给你放这儿,你前脚走,我后脚就做主把恩娆许配给一个官宦门第,到时候我倒要瞧瞧,你们是站着接受,还是跪着回绝。” 原敏仪冷笑,“恩娆的婚事,只要她自己不情愿,谁都别想给她做主。那种龌龊的心思,你就歇了吧。”停一停,秀眉一挑,满带挑衅之意,“你当初连我和姐姐的婚事都阻挠不了,还想阻挠恩娆?十个我和姐姐,也比不了她一个。你做做梦就成了,大话就别乱说了,平白惹人耻笑,又是何苦来的。” “你是说,打定主意要把恩娆的一生豁出去?” “我说了,她自己不情愿,谁都别想给她做主。言下之意是,她自己要是情愿,谁也别想阻挠。”原敏仪唇畔又漾出了笑容,“至于往后的事,她想怎样就怎样,我们夫妻两个听天由命,只管陪着她。” 原太夫人费解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人与以往大有不同:言辞间看似与她针锋相对,却不会被她激怒,更没说出半句她想打听到的消息。到底,是经得起事的性子,历经磨折之后,没被打垮,心思反倒更为缜密敏锐。 这儿是白来了。原太夫人冷着脸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原敏仪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只有憎恨、冷漠。 . 夜凉如水,星光寥落。 陆语负手等在外院路旁的花树下。 她穿着男子式样的藏青色箭袖长袍,灯笼光影映照着她高挑窈窕的身形,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容颜,因为所在的位置的缘故,一半在光影之中,一半隐于黑暗之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正如此时天幕中的星辰,亮闪闪的,却无半分暖意。 原太夫人由丫鬟婆子的簇拥着走近她,停下脚步。 陆语没动,只是睨着她,没半点行礼寒暄的意思。 原太夫人瞧着这不是回事,摆手示意下人们退远些,继而解嘲地笑了笑,温声道:“恩娆,自你外祖父病故之后,你对我便明显冷淡了许多。我自问平时待你不薄,大事小情的都给足你颜面,你却一直是这个样子,到底是何缘故?” 陆语眯了眯眸子,“您真不知道?” “真的想不通。” “那我就告诉您。”陆语背着手走到原太夫人跟前,语声转低,“外祖父病故之前,您和他起过争执,我没说错吧?” 原太夫人颔首,语声亦低了几分:“没错。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跟他过了一辈子,争执是常事。难道你以为是我把他气得病倒以至身故的?” 陆语不动声色,“你们争执的原由,是您要给我定亲,要把我许配给向家,没错吧?” 猝不及防之下,原太夫人没办法掩饰眼中的惊愕。 “向家是原二太太的娘家,您想让我嫁的,是原二太太兄长的庶长子,没错吧?” “……” “怎么说来着?”陆语唇畔现出凉薄的笑意,“商贾之女,嫁入官宦之家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照常理,许配给官家当差的管事都是情理之中。外祖父为此大怒,扬言要把你休了。没错吧?” 原太夫人终于缓过神来,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的事,你听谁胡说的?”又急切地追问,“告诉我,是谁在我们之间挑拨是非?” 陆语不答,自顾自说下去:“我对你本来就没半点儿情分,也明白你对我也一样——但凡你是个人,但凡你对我和我娘稍稍有点儿眷顾,家父怎么会在身故之前,把我托付给陶真人?知晓那件事情之后,我就当原府没你这个人了。” 有些事情,即便是自己心里承认,却容不得别人当面道破——原太夫人就是这种人,她闻言变了脸色,冷笑一声,“你想做什么?要学你娘忤逆犯上不成?!” “这就恼羞成怒了?”陆语望着她,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你也配为人/母?” 原太夫人脸色铁青,后退一步,像是这样才能把她看清楚一样,片刻后,切齿道:“到底是谁跟你胡说了些什么?!枉我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到眼下一看,你也不过是听风就是雨的蠢材!” “到这时还想往别人头上泼脏水?”陆语上前两步,笑微微地凝着她,“你问是谁跟我说的?好,我告诉你。是我爹娘,是我外祖父——他们托梦给我了,他们说,你这种毒妇,十八层地狱都不稀罕收,让我整治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好。”说着,扬了扬眉,“怎么,他们没跟你说么?嗯,没说也对,哪一个也不想再看到你这张丑恶至极的脸了。” “陆语!”原太夫人语声虽然压得极低,语气却已是气急败坏,“你说话给我当心些!别逼得我与你撕破脸,到了那地步,谁都别想得着好!” 陆语却是回以盈盈一笑,“我倒是巴不得与你撕破脸呢,有你这种亲戚,是我这辈子的耻辱!” 原太夫人身形一震,瞳孔骤然一缩,看住她,做不得声。 陆语与原敏修的长相并没多少相像之处,但在这一刻,那神色、意态,像极了。 又来了。 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在眼前呈现了:原敏修眼神孤绝,却笑靥如花的说,“有你这种母亲,是我这辈子的耻辱!” 原敏修简直是她的煞星!死了还不安生,又留下一个小煞星来跟她作对! 原太夫人憋闷得要死,心口堵得厉害,脸色由青转红。 陆语却逼近她,轻声问:“原太夫人,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对女儿下那样的毒手?嗯?您是怎么想的?是深宅大院把你逼疯了,还是你根本就不是我娘与我姨母的生身母亲?” 她观察着原太夫人的眼神,但对方还没从前一刻的恼羞成怒中缓过神来,她能看到的,便只有愤怒与恍然。 她不免大失所望,嘴里却是继续挖苦兼责问:“你出嫁之前,你爹娘是不是也灌了你许久的避子汤药?你有没有问过他们,为何那般歹毒?你是怎么缓过来的?不对,那种歹毒的手段,毁的是女子的身子骨。就那样,你还生下了两儿两女,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合常理呢?你这些儿女,该不会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吧?不然,你怎么能狠到那份儿上?——不对,”她微微侧头,若有所思,“你也不是你爹娘亲生的吧?但凡是亲生的,也养不出你这种禽兽不如的货色!” “住口!”原太夫人厉声喝道,“你给我住口!来人!”语毕,身形已经簌簌发抖。 陆语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她那些话,是歹毒了些,原太夫人的反应这样大,却在她意料之外。那么,原太夫人是觉得被冤枉了,还是恰好说中了、戳到了她的痛处? 丫鬟婆子齐声称是,一起赶到原太夫人面前。 就在此刻,齐盛在不远处扬声道:“来人!” 有护卫、小厮高声称是,一起赶到陆语身后。 齐盛小跑着走到陆语跟前,问:“小姐是不是要送客了?” 陆语笑着颔首,“正是。” “小的明白。”齐盛站直身形,给了原太夫人一个不阴不阳的笑,“原太夫人,天色晚了,小人就不留您了,您请。”语毕抬手示意对方走人。 原家的人在傅宅,跟别人怎么着他不管,想要对小姐颐指气使,那是做梦。他就容不得。 原太夫人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来下不去,在此刻,偏就没法子排遣,只得由丫鬟婆子搀扶着,踉跄着离去。 去往书房的时候,陆语问齐盛:“你怎么会带着人手候着?”她并没吩咐过。 齐盛就笑,“沈先生提醒我的。他说,您今日气儿不顺,要把原太夫人当场气死,总归是不好。” 陆语忍不住笑了。 这一日,外书房彻夜灯火通明。 陆语和沈笑山留在里间,当下情形,用笔墨书写勾画出来,再琢磨零打碎敲的口供和消息。 未到子时,事情便又被两个人往前推了一大步: 陆语在解家下人口供中发现,两年前,解明馨曾离开解家五个月之久,而且解奕帆没随行,她回去之后,人显得丰腴了些,脾气却委实暴躁了一阵子。 她思来想去,觉得以解明馨那种性情,除非有生死攸关的大事,不然绝不肯离开解奕帆那么久。 对于他们来说的大事,除了嫁娶、生儿育女、身世相关,还能有什么事?她想不出别的。 让解奕帆和解明馨抵死不肯招供的,在这三项之中,在眼前又还有什么? 脑海中闪过很多线索促成的推测,她不能逐一抓住,却不妨碍得出最终结论。 她立刻去外面吩咐无暇:“找个有生养经验的人,去沈宅一趟,看看解明馨是否小产或是生养过。” 与此同时,沈笑山把景竹唤到里间,吩咐道:“查解家明账私账的时候,不用留意他们与谁频繁来往,要留意的是,他们以前曾来往过却在这一半年断了来往的人——着重查解家与原家上下的来往。一比对就见结果。” 子时过后,两人的猜测都得到了答案。
第31章 第31章 无暇回禀道:“前去查看的妈妈说解明馨的确生养过, 瞧着腹部上那些瘢纹, 必是足月生产,胎儿也定是白白胖胖的。” 景竹回禀道:“近几年, 原二太太向氏一直与解家有来往,向家亦是因为她, 才与解奕帆合伙做点儿短时日见盈亏的生意,从一年前开始,明面上再无往来,私账也没有走动的记录。” 陆语和沈笑山听了, 摆手示意他们下去,相视一笑之后, 俱是若有所思。 按照目前情形来看, 应该是原太夫人与二房同流合污,缺少的只有解明馨、解奕帆的口供。 杭七和林醉回来了,进门后,俱是先喝了一杯茶,随后, 前者才道:“听了大半晌的窗跟儿, 也没听到几句有用的。” 林醉见陆语正在伏案写着什么, 便走过去磨墨。 陆语瞥一眼乖得不得了的师妹, 微笑道:“我已经安排了人手,随时留意原府动静, 七爷往后不必亲力亲为。” “是么?”杭七说着, 笑微微地瞥了林醉一眼, “往日也没觉得有多辛苦,今夜却是不同,着实累得慌,你能办妥,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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