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醉凝了他一眼,有那么几息的工夫,现出些微的不自在。 原成梁回到房里之后,便百般调/戏一名丫鬟,让她不自在得很。幸好那厮还知道在孝期,没敢动真格的,不然,她真少不得落荒而逃。 那会儿才觉出自己整晚都在犯傻:西院的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在姐姐掌握之中,既然如此,自己还傻呵呵地跟着杭七听什么窗跟儿? 也是奇了,脑子怎么就变成摆设了? 沈笑山将话接过去,把今夜的进展言简意赅地告知杭七。 杭七看看好友,再看看陆语,目露欣赏之色,“你们两个联手,总让我觉得自己像个摆设。” 沈笑山和陆语俱是一笑置之。 “得了,都查到这地步了,只等着解奕帆、解明馨的口供就成了。”杭七现出以往了结案子时才会有的轻松神色。 “那怎么成。”沈笑山摇了摇头,“该做的还是要做。” 陆语颔首以示赞同:“万一那两个人出什么岔子呢?例如得暴病、疯了什么的。” “对。”沈笑山说。 杭七左看看又看看,继而哈哈大笑,末了起身对林醉招一招手,“走,跟我吃饭去,让这两个继续劳心劳力好了。” 林醉侧头,分别打量陆语和沈笑山两眼,笑盈盈说好,与杭七相形出门。 只可惜,他们的好意,沈笑山与陆语并不能在无意间接受:确定再不能有新的发现之后,两个人开始着手生意相关的事,不断有人被唤进遣出。 陆家字号一名管事告诉陆语,今日上午,有两个掌柜的协同铺子里的二掌柜、三掌柜和精明能干的伙计前来辞号。说完情形,把那些人的辞号信呈上。 这件事让陆语挺上火的,当下强按着火气道:“我到下月初才有时间理会这些,让他们安心等着。另谋高就之前要是出了岔子,严惩。” 管事称是退下。 沈笑山却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陆语把那一沓辞号信归拢在手里,用力地在桌面戳了戳,“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就算我姨父姨母出了事,眼下正病着,也不关陆家的事啊?我不一直活蹦乱跳的么?再说了,也不用指望我啊,生意上的事,都是齐叔出面——我跟姨父姨母怎么样,都不会影响生意。” “人辞号跟傅宅的事儿有什么关系?”沈笑山笑道,“你那疑心病,不该用在这儿。” 陆语看着他,若有所思。 “做到掌柜的人,决定辞号的话,前前后后需要的时日可不短,往最短了说,也得一个来月。更何况,他们是抱团儿辞号,所需的时日更长远。”沈笑山笑眉笑眼地提醒她,“傅家的事,到现在也就半个月左右。” “……那倒是。”这种事,陆语自认没资格与他争长短,他说的也的确在理。 “新的店规,还没立起来么?”沈笑山问道。 “是啊。”陆语沮丧地挠着下巴颏儿,“上次经你点拨之后,我是有些开窍了,但改善规矩的时候,还是没处下手。” 沈笑山漫应一声。 “先生,”陆语眼巴巴地望着他,“能不能再教我几招?” 沈笑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合着白天看的账都白看了?” “白天的账……”陆语脑筋转得飞快,“你是说,账册上就有沈家字号给掌柜、伙计的好处?嗳不行,我还没顾得上留心这些呢……”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去拿账册。 沈笑山轻笑出声,“得了,我直接告诉你吧。”他也站起身,走向棋桌,“跟我下几盘棋,我多教你几招。记不记得住,就是你的事儿了。” “好啊。”陆语欣然应下。 二人相对坐在南窗下的棋桌前,打好座子,开始对弈。 沈笑山问:“你知晓掌柜伙计求的是衣食不愁、有盼头、无后顾之忧,最犯难的是什么?” 陆语不好意思地笑了,“除了第一点,后两个都犯难。” 沈笑山凝了她一眼,笑,“那就是职位还没设立周全。据我所知,陆家在江南各地、长安都有不少成气候的铺子吧?” “这么说也行吧,反正在同行之中还算不错。” “这不就结了。”沈笑山道,“产业涉及地方多了,就得有更多的人手尽心打理。打个比方吧,只说这长安城,所辖就有多少县?每个县衙门,又有多少官员官差?而朝廷若只让长安知府独自管理,该是怎样的情形?长安知府闹着辞官的时候,上峰会不会觉得棘手?” “你是说……”陆语目光流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凡事都一样,要用到的章程都差不多。再一个,就是多花一些聘请人手的银钱,能免去很多麻烦。” 沈笑山颔首一笑,“差不多是这意思。不是早跟你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经商也得有相应的规矩。” “说白了就是,经商小有所成的阶段,就该制定出与律法相似的章程,约束也挽留所有的人手,让他们觉得这辈子都留在一个字号也值得。这样的前提之下要是还闹着走人,就是打心底觉得辛苦,或是不认可大东家的经商之道。” “对。”沈笑山颔首。 陆语手里的棋子迟迟不能落下,脑子里想的,全是制定新店规的事儿。 他抬手敲了敲她额头,“你想怎么着?” 陆语回过神来,先是歉然一笑,思忖着落子之后又抱怨:“打量谁都像你似的么?比起下棋,我更愿意斟酌正事。” “下棋就是我的正事。”沈笑山审视着棋局,“这一局,你会输得很难看。” 陆语凝神斟酌,计算之后挑了挑眉,“才怪。我棋艺也不差的,走着瞧。” 沈笑山笑而不语。 一局棋走完,他险胜之后,她才明白他先前用了激将法,不由失笑,拿过案上一把折扇,打了他的手一下。 沈笑山明明能躲开,却并没躲,笑微微地道:“去忙你的吧。” “我才不呢。”陆语把棋子收起来,和他重新开局,“起码得赢你一局。” “那可难办了。” “又用激将法?不管用了。”陆语说。 沈笑山轻笑出声,“但愿不管用了。时候真不早了,还不乏?” “不乏。”陆语给他续了一杯茶。 他失笑。 第二局期间,她把他先前的话都消化了,缠着他更加细致地告诉她规矩该怎么立。 他也不卖关子,如实道:“约束惩罚人手的同时,得有相应的奖赏。落到实处的时候,务必奖罚分明。 “寻常的规矩就不需我多说了,主要的激励着掌柜伙计总有兴头、冲劲儿的章程。 “都以一年为期即可,没有经商的脑子和好品行的,随时发现随时打发掉。 “相反,有头脑又勤勉的,得给出相应的奖赏,例如一间店铺一段时间内的进项的分红,是十中之一还是百中之一的分红,要看实际情形;例如年底额外给予多少实打实的现银,这也要看店铺的实际情形来定。 “如果是一个地方的大掌柜,就给所在地一年内的进项分红。” 陆语频频点头,又问:“那么,怎么能让人总有冲劲儿呢?” “在你手下做事满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的好人手,给的奖赏可以适当增加。说白了,经商之人求的都是财,所有立的名目都该是让他得到钱财,他如果是尽心尽力,辛苦就不该白费,更不该与混吃等死的人拿一样的银钱。” 陆语用心记下,举一反三:“那么,无后顾之忧这一点,是不是就像有头有脸的管事、管事妈妈一样,给予类似容养的好处?要每月给例银,家境拮据或是无依无靠的,要给他们安排住处。” 沈笑山颔首一笑,“就是这意思。” 而所谈及的这些,在如今,大多数商贾还做不到,对待能力出挑的人手,更善于挖别人家墙脚,也习惯于被别家挖墙脚,被争来抢去的那些人,多数时候都是选择出价更高的东家,会不会被旧东家整治,就全看运气了——作为东家,平日恐怕都和陆语一样,一听到有人辞号就窝火,只是,她的火气是一时的,有些人的火气则要在给人穿了小鞋之后才会消散。 “这事儿有意思。太值得琢磨了。”陆语笑盈盈地道,“这么好的事,沈家为什么一直秘而不宣呢?以你的地位,还不是一呼百应啊,别人都会效法你行事的。” “没到适合的年月,就不能对外宣扬。”沈笑山耐心地解释道,“士农工商,如果从商之人的长远境遇都比其他人好,会有怎样的后果? “朝中会有官员没完没了地提议打压商贾;求财心较重、觉得自己有两把刷子的人会为商贾效力。 “人心浮躁了,这世道就乱了。 “世道不怕商贾处心积虑地对着干,就怕所有的商贾齐心协力。” 顿了顿,他自嘲一笑,“说白了,有些事我该出头,有机会不抓住的话,有些心愿便永远别想实现;有些事却只能是管好自己就成,触犯多方利益的事情,时机差一点儿,就是害了自己和同行。 “商贾想要有大动作、大变化,必须是世道自然而然地促成,而不是一两个人求新求变、先见之明。毕竟,朝廷随意一道命令,就能让商贾十数年苦不堪言。” 陆语不由想到了几年前他与几位巨贾倡议将银号开遍各地的事情。 她那时年岁还小,也是听姨父和齐盛说的。 银号开遍各地,是利民的大好事,不论是谁,都能揣着面额或大或小的银票走遍天下,不需再为了运送银两的事大费周章。 而这件事,若是运作不好,会让朝廷生出钱财这一大命脉掌握在商贾手中的隐忧。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谁都知道好处颇多,但要想否定,只需要一个危害自己切身利益的理由。 为此,他与几位巨贾通过官员向朝廷提出稳妥可行的建议:限制商贾开设银号,每个商贾名下的银号不得超出两个字号; 在各地设有分号的银号,需得每年向朝廷呈报账目; 几大商贾合力帮朝廷在各省开设用于国库银两流通的银号,如此,每年各省上缴的税银,只需派锦衣卫或当地精兵良将银票送达京城即可——这种银号开出的银票,不在户部大员手中、没有皇帝最终的朱批印章、没有禁卫军前去银号取银两的话,落到任何人手里,都是一张废纸。 国库的银两,还牢牢掌握在朝廷手里。由此,商贾便不需要担上莫须有的罪名。 银号的事情,归根结底,商贾只是于人于己方便,最终目的只是方便四方货物流通,那些出借银两赚利钱、向别家借银钱的事,对于已经富甲一方的商贾而言,都在其次。 这件说起来利国利民、谁不答应就是犯傻的事情,他与几位巨贾整整斡旋很久才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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