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衡先是说了薇珑一事的每个枝节,随后说,料想着你看到信件的时候,已经训过薇珑了,快些消气,尽早翻篇儿。 性情如你我,没有解语与薇珑,便不会有今时的喜乐圆满。不需赘言。正如恩师所言,如今该我们让她们心愿得偿了,总是前怕狼后怕虎的话,怕着怕着,便蹉跎了岁月,误了她们的执念。 董飞卿看到这儿,笑,低语一句,“那就翻篇儿。” 接下来,修衡所说的,是一些感触: 行至漠北,总是忍不住回想昔年的戎马生涯,想起昔年的沈慕江、董飞卿。 烽火狼烟、生死攸关,恍若前生事。 比噩梦更凶险的年月,是你们与我一起走过,后来功成身退的亦是你们。 这些年,你一番大起大落,慕江越过离尘世越远。都是你们的选择,可我贪心,盼着你们诸事顺遂,希望你们在这红尘中鲜活地耀武扬威地活着。 尤其你,总不让我放心的董飞卿,我二十来年的兄弟。 这几年,你我同在京城,光景越来越好,我心里踏实了一半儿。 而至今时今日,慕江身边亦有神仙眷侣为伴。 至此,我已无憾,你亦当如此,余生要做的是惜福。 这些不需与慕江说,那是时不时把有看成无、把无看成有的人,诸事都在他心里。 这一路搜寻了诸多美酒。毕竟,我们兄弟三人,还要陪着恩师把酒言欢几十年。 此刻手边有酒,遥敬你一杯。 董飞卿看完信,唇角噙着笑,低低地道:“这厮……” 唐修衡一旦跟他多说点儿什么,定要引得他心绪千回百转。从来如此。 是了,这是他二十年来的哥哥。 小时候,最难过的时候,哥哥不言不语地陪在近前; 作战时,千钧一发的时候,哥哥豁出安危,为他挡下敌军的刀枪冷箭; 他离了家门,流离在外的时候,哥哥与叔父一样,派人遥遥相随,尊重他选择之余,只要他活着; 他与蒋徽回京之后,哥哥与叔父帮他们把日子越过越圆满,寻常诸事,时时提点。说起来,以前他真不是过日子的做派。 有了孩子之后,他终于能清醒坚定地应对大事小情了,切实地为程家、唐家出一份力。 到底曾经进过官场,深知庙堂之上风云变幻,一丝差错也不能出,深知叔父与哥哥的不容易,便容不得任何人私下里给他们添堵。 日子不就得这么过么,相互扶持着,也相互提醒着。多少人敬如神明的叔父,都一直不能把家中的老太爷哄服帖,何况他们。他们兄弟两个,就得把日子放在一起过,相互督促着。 叔父对修衡哥说的那些话……董飞卿又仔细看了几遍。 这些,不论他还是修衡哥,以前都没真正意识到。 他就不用提了,自家的媳妇儿,他是真管不了。 她一炸毛,他就怂了。 所以,孩子大一些之后,她想跟着他走镖,他就黑着脸让她随行;她想去看心仪的美景,就算路途再远,他也只能让她去,自己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 而薇珑呢?在她小时候,他们几个男孩子还在纠结从文从武的时候,她就有了明确的目标:造园,建造最美最美的园林,给亲人和哥哥姐姐们住。 一晃这些年,她从没气馁,一直付诸努力。 帮着盖房子,可以,但她一提到想去看外地的知名园林,男孩子们总是一句不准打发她。 不放心,真的不放心。那是他们疼着惯着长大的妹妹,一想到路途上的辛苦、变数,就已认定她应付不来。 年少时,她只偶尔提一嘴,被哄劝几句,也就不再说什么。 长大至今,她似乎再没提过,是已知晓说了也没用吧?要做好唐府宗妇,要孝敬公婆、父母、程家三头的长辈,更要照顾孩子。由此,建造园林——她最爱的事由,倒成了消遣一般,得空了才接个对口的差事。 男人有抱负,女子又何尝不能有?她为什么就不能在家宅安稳岁月亦安稳的时候,为自己多年来的坚持多做些尝试? 男人总以保护妇孺为名,有意无意间限制了她们出行的自由。 这是不对的。只是从没有人深思过。 这世道,固然是连叔父、修衡哥都无法改变那些条条框框,但从自身做起,不委屈身边的女子,总不是难事。 所谓惜福,难道不是让亲朋如意么? 这样想着,董飞卿就觉得,下午对薇珑的话有些重了。嗯,回头哄哄她,陪着她去逛园林。 收起信件的时候,想到程叔父,他又笑了。这可真是一生的良师益友,一件事,又给他上了特别重要的一课。 . 薇珑也收到了唐修衡的信件,看过却是啼笑皆非。 他只有一句话给她:从速给我认个错。 “偏不。”她笑着把信件收进信匣子,心说还从速,我要是把你晾起来,你还能从漠北飞到长安跟我算账不成? 但凡有法子,她这次也不至于这样。 孩子大一些了,又都特别依赖唐家、程家和外祖父外祖母,夫君都是三家长辈看着教导着长大的,她要是不放心才是脑筋有问题。在这前提下,她想远行的心愿越来越强烈。 造园不同于别的,就算再有天分,只对着一些图画琢磨别家的手法、意境,能领悟到的也有限。 这些年来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便是恩娆给她的那些秦老爷子做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园林模型,观摩之后,便觉眼界开阔许多,生出诸多切实的疑问——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再详尽的园林图,也无法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所有细节。 当下就迫切地想来长安,当面感谢恩娆,亲眼看看那些园林的实景。结果,与唐修衡一说,被他三哄两哄,就哄得说日后再商量。 第二日她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却不能再当下与他提及。 他守诺,最恨朝令夕改。自己从不食言,也不会轻易接受别人食言。 没法子,只好另辟蹊径,等他离京后,抓住机会,去求皇上与皇后。在那期间,一边周旋一边觉得不妥,皇上勉勉强强同意之后,连忙找到程叔父跟前,把所思所想娓娓道来。至于别的长辈,不需说便知道,会被当面否了,索性省省力气。 程叔父听完,说为自己一生痴迷的事情做点儿什么,谁都不敢说是错。我给你安排。意航那边,你斟酌着办。 她就说,那就先别告诉他了,他迟早要上火,那就不如晚一些。 程叔父笑说我会怎么办,你也斟酌一番。 就这样,打着哑谜似的,事情完全定下来。 当时婶婶在场,就说你们要不要再想想?意航陪同的话,我才能全然放心。 叔父却是大手一挥,对婶婶说,明年让修衡安排你去西南转转——别处也行,自己选。我没空陪同,你敢不敢去? 婶婶立时颔首,说我有什么不敢的?程知行,我可当真了。 叔父哈哈大笑,说这不就结了。 婶婶就说,别只顾着笑,晚一些我们一起去见薇珑的双亲、公婆,好生说说,别让他们误会你独断专行。 叔父说那是自然,又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说出不了岔子了,不用担心。 当时她听着、看着,感动得想哭。 . 晚间,沈笑山、陆语、董飞卿和薇珑围坐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用饭。 董飞卿问薇珑:“歇息两天再逛园林吧?” “你带我去么?”薇珑问。 “我跟沈哥一起陪着你。”董飞卿道,“拜访名家的事情,就交给恩娆了。” 薇珑一听,再瞧瞧他神色,便知他已完全释怀,绽出了喜悦的笑容。 陆语完全赞同,“就这么着。”又对薇珑解释,“新月坊那边事情多,我这几日抓紧帮长辈料理清楚。” 薇珑说好,又问沈笑山,“哥,你白日里有空么?” 沈笑山失笑,“你不用管那些,理应带你出去玩儿几天。大半夜的逛园子,我跟飞卿倒是看得清,就怕你掉河里去。” 几个人一通笑。 席间,薇珑与陆语也喝了一点点酒,很快就把座位挪近,语气欢快的交谈。 沈笑山和董飞卿瞧着,唯有庆幸与心安。 说心里话,两女子都不是好相与的性情,薇珑的孩子气,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看得到,小脾气发作起来,也是能气死一大片的主儿,至于陆语,就不需说了——该交好的前提再多,可人与人要是没有那个缘分,谁也没辙。 可是还好,真好,她们一见如故。 用过饭,陆语亲自去薇珑住的小院儿里里外外查看一番,见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才稍稍心安,又对薇珑道:“有什么不妥的、短缺的,千万要告诉我。” 薇珑说好,“放心,我绝不会跟你见外的。” 陆语见她眉宇间更显疲惫,便让她早早歇息,明日再说话。 当夜,歇下之后,陆语与沈笑山说了很久的话。 下午,薇珑把成行前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她了。她听完,感慨颇多,转述给他听之后,问:“要是我以后也想独自出远门,你会答应么?” 沈笑山想了想,“在这之前,就俩字儿:不准。在此之后,当然要有商有量。最不济,你让我安排人手远远地跟着你就行。” 陆语笑得微眯了大眼睛,“你们有个良师益友,我们都跟着沾光。唉,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他轻笑,“谁说不是。” “这些你以前没想过么?” “我想这些做什么?”沈笑山微微扬眉,“遇见你之前,没成家的打算;遇见你之后,一直昏头涨脑,不是提心吊胆,就是高兴得找不着北。——哪有那个工夫。” 陆语笑着亲了亲他的唇,“真心话?” “嗯。”他搂紧她,沉了片刻,问她,“阿娆,想回江南看看么?”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陆语有些意外。 “那是你的祖籍,你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我猜想,你应该存着回去的念想。” 陆语沉默片刻,“想,有时候做梦,会回到江南的家,看到爹爹。偶尔更离奇,甚至会看到娘亲——就是模糊的一个影子,醒来时,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明年安排好手边诸事,我们就回去看看。” “不会打乱你的安排么?” “不会。在江南住一段,随后乘船入海。”他语气柔和,“我是这么打算的,同意么?” “同意。”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下一刻便心念一转,故意逗他,“我要是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把我扔在江南,独自入海?” “你猜,我舍得么?”他笑得温情脉脉,手滑入她衣襟,手势也是温情脉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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