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语失笑。 “后来,还是程家老太爷急了,说他们爷儿俩爱去哪儿去哪儿,但是把孩子拐走可不成。三令五申的,俩人才提早回家了。”薇珑说着就笑起来,“总是那样,唐意航跟叔父一道惹得老太爷不高兴的时候,老太爷总舍不得训他,摁着叔父数落。” 陆语不由得想起了程恺之科考的事,笑意更浓,“叔父这日子,真是。” “没事,叔父压根儿不往心里去。”薇珑说,“老太爷发作他,都是家里那些事,没别的。叔父怎么说来着?哦,说算来算去,真就得有一个动不动训他的人。我想了想,还真是,皇上多少年都跟他没脾气。” 陆语笑了,“的确。”放眼天下,谁敢把对首辅的脾气显露在言行之间?放宽心去想,程老太爷的位置,也算是恰如其分,这样,首辅的日子才是什么都不缺了。 一整晚,两个人说了很多很多话。 慢慢的,薇珑的语声有些含糊了。 陆语想着,要不要让她当即回房,话说出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人依偎着自己睡着了。 她一时间有些犯愁:这么睡可不成,但自己又没力气把她抱回房,她两个哥哥也不适合那样做,把她唤醒,又不忍心。 一名样貌娟秀的丫鬟取来一张厚实的毯子,走到陆语身边,悄声道:“夫人,交给奴婢就是。” 语毕,手势轻巧地用毯子罩住薇珑,继而一弯腰,动作轻缓地抱起薇珑,举步向外。 陆语看了,颈子一梗:身量纤细的女孩子,却有这样一把力气…… 沈笑山、董飞卿亲眼看到这一幕,待丫鬟出门后,同时轻轻地笑了。 “唐家走出来的人,真没有简单的。”陆语喟叹。一直忙忙叨叨的,真没顾得上仔细打量薇珑的随从。 “那是。”两男子异口同声。 陆语敲了敲桌面,“闲坐无趣,下几盘棋怎么样?” “行啊,我先跟你杀几盘儿。”董飞卿应声后才道,“不乏?那只馋猫都那样儿了。” “不乏。”陆语笑着唤小厮取来棋具,“这样的日子可不多,我舍不得睡。” “这样的日子还多的是。”董飞卿说。 “那是以后的事儿,眼下要及时行乐。” 董飞卿笑眉笑眼的,“这话我爱听。” 沈笑山看着他们,由衷道:“也真是奇了。以你们俩的脾气,照常理说,得没完没了地掐架拌嘴。” “这是说什么呢?”董飞卿笑道,“我是恩娆的娘家人。”说着拍拍沈笑山肩头,“我可先把话放这儿,你要是敢委屈恩娆,我不把你房顶拆了不算完。” 沈笑山一乐,心说这还用得着你说?怎么可能,又怎么舍得委屈她。 陆语笑盈盈地啜了一口茶。 棋具送来,打好座子,落子前,董飞卿说:“三局两胜。你要是赢了,我就答应你一件事,反之一样。” “我要是赢了,明日你还给我们做菜吃。” “那我要是赢了,你能不能给我们做道菜?”董飞卿一面说着就已笑开来,“薇珑是较真儿的性子,谁都看不了她做菜那架势,你不一样,学学?” 陆语立时告饶,“可千万别,我一进厨房就懵了,那滋味,跟转向似的。” “做菜挺有意思的。”董飞卿道,“这样吧,你给我跟沈哥打下手,试试,成么?” “有我什么事儿啊?”沈笑山对饭菜的挑剔,比薇珑对造园的吹毛求疵还厉害,但是,他只喜欢吃现成的,不喜欢进厨房。 “就得有你。”董飞卿道,“厨艺也算是你一个绝活儿,总藏着算是怎么回事。就这么定了,来吧。”说完,抬手示意陆语。 沈笑山转头叮嘱陆语:“这厮下棋没谱儿,跟他那脾气似的,没耐心法儿了就破罐儿破摔,甭提多败兴了。别上火。” 陆语笑着点头。 董飞卿则忙里偷闲,与沈笑山碰杯,“少揭我短儿。喝酒。” 一局棋到了中途,董飞卿细细地瞧了陆语一眼,低语一句:“你这路数怎么跟沈哥一样?那我怎么赢你?” 陆语心头讶然,“是么?”一直也没顾上与沈笑山正正经经对弈,也就根本不知道他的路数。 “真是邪了。”董飞卿咕哝着,又笑。什么叫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他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他喝完一杯酒,又道,“你们这种路数,都是得道高人对弈时的习惯,太稳了,估摸着也就修衡哥那种带着杀气的手法才破得了。回头让他对付你。” “你这说来说去的,是不是就要破罐破摔了?”陆语睇着他,“给我好好儿的,不然明天让你给我做满汉全席。” 董飞卿就笑,“明知要输,我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再说了,跟你下棋,不看你的话,就跟对着一老道似的,抬眼一看,哦,一小孩儿……知道那心情吧?” 昨晚,陆语才打趣沈笑山,说他说话像道士,眼下可好。夫妻两个视线相交,同时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董飞卿皱了皱鼻子,挪到一旁,“来来来,哥,你替我对付她。”又对陆语道,“明儿给你做好吃的。”比起熬完一局必输的棋,他自然愿意开开眼界,瞧着两个棋路相同的高手过招。 沈笑山以眼神询问陆语。 陆语颔首,“来,跟你学几招。” 沈笑山却道:“不定谁跟谁学呢。” “棋艺讲究天赋,与年龄、经验无关。”董飞卿说着话,给陆语取来一个酒杯,斟了一杯酒,“再喝点儿吧?瞧着你酒量不错。下棋跟赏花一样,不能喝茶,得喝酒。再说了,你借着酒意就能手下留情,不让沈哥输得太难看。” “瞧你这蝎蝎螫螫的。”陆语笑着,并没拒绝送到手边的酒,“反过来想,我要是输得太难看,也是喝了酒的缘故。” 董飞卿哈哈一乐,“对了,就是这意思。”随后,在一旁边慢悠悠地喝酒,边看着夫妻两个对弈,不再言语。 这样的高手对弈,他以前从没机会见过。程叔父与他们的棋路相仿,也曾与沈笑山对弈,但他并不在场。 他看着棋子一颗一颗落下,看着局势形成鲜明的对峙。 他神色越来越认真、凝重。 这样的对峙给人的感觉,可以说是很奇异了:到了这种时刻,双方显露的仍然不是锋芒亦或杀气,棋子仿佛有了灵性,与主人心意相通,不在乎胜败,这便使得局面明明僵持着,却给人一种从容之感。 轮到陆语落子了。她一面敛目斟酌,一面抬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酒。 思量再三,也没有和棋的可能——第一局棋,她其实并不想分出胜负,确切地说,是不想赢。但是,没有别的选择。 沈笑山噙着笑意,凝了她一眼,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她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 “胜就是败,败就是胜。”她轻声说着,落下制胜的一子。 “漂亮!”董飞卿由衷赞道,随即又笑,“我中间走错了一步,不然这局棋更好看。怪不得恩娆这么说。快,再来。”他帮两人收起棋子,重新开局。 夜色深了,室内光线反倒更加明亮:大雪纷飞,迅速让庭院变得银装素裹,雪光透过窗纱入室。 室内的人,守着暖炉,对着棋局,言笑晏晏。 直到后半夜,董飞卿才惊觉时间已经太晚,催着陆语去歇息:“回去赶紧歇息。我跟你学了不少招数,再跟沈哥下两盘儿,练练手。” 陆语顺势起身,道:“你们要是能掺酒,就换我从娘家带来的烈酒,敞开了喝,管够。”委婉地告诉他们,不用顾忌时间。 两男子同时一笑。 陆语披上斗篷,走到廊间,先站着看了一会儿夜色中的雪景,随后回到房里,洗漱一番,真的乏了,倒在床上,没多久就沉沉入梦。 她知道,这一晚,也会成为最珍贵的记忆。 . 腊月来临之前,陆语携薇珑先后几次去了妙手秦。 秦老爷子遇见薇珑,欢喜不比之前遇见唐修衡、董飞卿少一分。要知道,薇珑非但喜欢他手里形形色/色的模型,还有诸多用处,这一点,带给他莫大的满足。珍藏在家中的两套他最满意的模型,也主动拿出来,拱手相赠。薇珑如获至宝,当下推辞不过,隔两日让陆语帮着从别处还了这份人情。 当然了,老爷子对陆语这个小贵人只有更慈爱周到,一有空就给她做信匣子、首饰匣子、文具之类的物件儿,派伙计送到沈宅。 冬月末,唐修衡按照计划,准备启程离开漠北,传信给沈笑山与董飞卿。 薇珑听了,就知道自己也该回京了,可是——“不想走,怎么办?”她搂着陆语。 “还能再相见呢。”陆语如何不知她心里的矛盾与挣扎:为了一生痴迷的爱好,此行收获满满,在这里的每一日,也都过得舒心开心,可是,这里不是家,亲人还在等她,她也想念亲人。 薇珑的烦恼接踵而至:“迟早要走,那我就早些走吧。”想到唐修衡,她就打怵:他让她认错,她只在信里跟他东拉西扯,他就再没回信给她。 “那怎么行?”陆语忙阻拦,“天寒地冻的,不准你再骑马。要么跟飞卿哥一道走,要么等修衡哥几日,等他离得近了,去迎上他。” “……”薇珑有苦难言,却也知道,没有别的选择:她一出门,董飞卿就知道了,定要把她拎回来的。 唐修衡再命人传信,也对妻子做了安排,说自己会再来长安,接上薇珑和董飞卿,到时候,沈笑山再送他一段就行了。 “还送什么送?”沈笑山又气又笑,“怎么还要捎上我?” 陆语就道:“这次之后,再见不定要什么时候了,修衡哥就想多看你几眼,省得忘了你长什么样儿。难道你还指望着他说不放心、舍不得你啊?那么大一侯爷、奇才,才不稀罕说那种话呢。”被董飞卿带的,偶尔说话也不着调了。 沈笑山笑着把她揉进怀里,一通亲。 进到腊月,经过一番场面功夫之后,杭七、林醉的亲事落定。 初四下定,摆了几桌酒席,沈笑山、陆语、董飞卿和薇珑都去了。 转过天来,沈笑山和陆语想着,应该跟两位长辈说说林醉嫁妆的事——着手准备的太早,到眼下,只需要长辈同意,便能让京城的人手逐一添置起来。 下午,一同回到傅宅,与两位长辈道明原委。 傅清明就笑道:“我们也早就在准备了。这是两情相悦的姻缘,怎样都出不了差错。你们怎么准备,我们可不管——那是你们嫁妹妹;我们准备我们的,你们也不要管——我们这是又要嫁女儿了。” 原敏仪笑吟吟地颔首以示赞同,“就是啊,就还照着恩娆出嫁时的章程来办吧。” 陆语笑着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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