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陆语欣然而笑。 接下来的对弈,各有输赢。 至辰正,几个人才想起来还没用早膳,转到枫苓水榭用饭。 饭后,陆语让他们说话,自己去了月明楼。 . 这日下午,程府正房的小书房里,陆语见到了程夫人。 有着叔父一早引发的惊讶,所以,在看到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岁样子的程夫人的时候,她觉得是很自然的事。 程夫人是美人,最美的是那双眼睛,当真灿若星子,顾盼之间,光华流转。她笑的时候,双眼之中或是如同落入了点点阳光,或是温柔如三月春水。 如此美丽,真真如有着勾魂摄魄的魔力。 行礼时,程夫人当即双手扶起她,“快免礼。来,让婶婶好好儿看看你。”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程家叔父婶婶面前,陆语便似回到了孩提岁月,一丝杂念也无,一丝心计也无,变成一个乖顺的晚辈。 程夫人携了她的手,一并在三围罗汉床上坐了,笑盈盈地打量片刻,“怪不得,修衡、飞卿几个,都是与你一相见便很投缘。不要说看举止便可揣度出几分心性,就算都是以貌取人的性子,也与你生分不起来。如你这般的美人,实在是少见。” “婶婶谬赞了。”陆语微笑着看着程夫人,“您才是真的美人。”岁月亦眷顾,不肯留下痕迹,只增添清贵优雅的女子,才称得上是真的美人。 程夫人莞尔。这样的言语,以前听过很多遍,大多时候认定是别人夸大其词,而由陆语说出来,感受却是不同。这一刻的沈慕江的夫人,曾经涉险算计沈慕江的女孩,眼神明澈单纯,言语间唯有诚挚。 她噙着笑,握住陆语的手,“真是会说话。我们就不相互捧夸了。有几日没见到你姨父姨母了,你们回来,他们很高兴吧?” 就这样,话题一步步展开来,陆语有问必答。 在说笑间熟稔之后,程夫人带陆语去给老太爷、老夫人请安,“不用担心顾忌什么。老太爷只是对你叔父挑剔些,对别人都很慈爱。老夫人就更不需说了,从来是向着你叔父的。” 陆语放下心来。 到了两位老人家房里,程夫人引见之后,陆语恭敬而郑重地行礼问安。 “这孩子,太好看了些。”老夫人夸赞着,抬手示意免礼,又对陆语招一招手,“来,来祖母这儿。” 老太爷亦是笑眯眯的,对陆语颔首,又问程夫人:“知行呢?他不是和慕江、慕江媳妇一道回来的?” 程夫人笑道:“和慕江一起被孩子们绊住了。” 老太爷笑了,显得慈眉善目的,“这就难怪了。这一算,孩子们有两年没见到慕江了。一个个的,倒是有心。” “都随意航。”老夫人说。 “……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话?”老太爷瞪了发妻一眼。 老夫人一面携了陆语的手,一面笑道:“说错了不成?想当初,您老人家离京云游,意航才多大啊,就总给你写信,小话痨似的,那么小,一写就写满好几页信纸。眼下这些孩子们,大多是知行与他指点功课。他像知行,孩子们也像他——这怎么说,我都没说错。” “说起来,意航的确是最招人疼的孩子,也是最不容易的一个孩子。”这样说着,老太爷的眼神变得格外柔软。 陆语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心里也就明白了:就算只是为了这份儿老太爷对修衡哥打心底的疼爱,叔父就会一直迁就老太爷的脾气,被发作的时候,也无二话。 老太爷喝了一口茶,示意儿媳落座,随后问陆语:“丫头,跟慕江出门,都去了何处?” 陆语答说去了江南、海上。山中的事,她略去不提。 老太爷对她现出慈爱的笑,“慕江是最缜密也最让人放心的一个。只要有机会,便不妨与他四处走走,开开眼界。我冷眼瞧着,你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爹也这样想么?”程夫人接话道,“我见了恩娆,也是这心思,就觉着,慕江与恩娆,真是天作之合。” 不同于对儿子的挑剔、苛刻,老太爷对儿媳的态度十分慈祥,笑着颔首,“像。这份儿相像,又不是导致不睦的那种,算得罕见。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天作之合。” 陆语不好搭腔,便只是低眉敛目。 老夫人用力些地握了握她的手,话却是对夫君和长媳说的:“瞧瞧你们,没得说些让我们恩娆没法儿应对的话。打住,说些别的。” “嗳,娘,”程夫人故意道,“您对恩娆未免太体贴了些。” “不是投缘的,我自然要倚老卖老。”老夫人振振有词的,“恩娆不同。真像是画儿里走出来的仙子,这一生,我也没想到能遇见这样标致的孩子。” 程夫人欣然点头,“这倒是与我一样。” 老太爷却是寿眉一扬,“一样什么?给你婆婆带沟里去了都不知道,还敲边鼓呢。你就惯着她吧,等她把京城的贵妇闺秀得罪尽了,收拾烂摊子的可是你。说起来,她可真没少办得罪人的事儿。” 话里话外,都是在体恤儿媳,便惹得其余三人笑出声来。 陆语便觉得,老爷子自有他的可爱可敬之处。 说起来,老爷子赋闲之前,也是位居次辅的人物。当然了,程家情形很复杂,老太爷与叔父当年出过很大的分歧,到末了,叔父赢了——这些,陆语听沈笑山提过一些。 幸亏是叔父赢了——陆语尊敬并喜欢老太爷,但这绝不代表她会认为别人能取代叔父。 没有谁,没有任何人能取代叔父,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没有人比他更值得人尊敬。 如今,他是她的叔父,但是,她仍然敬他如神明。 连带的,也敬今上如神明——没有那样一位明君,父子两阁老、师徒两奇才的局面怕是难以达成。 多少年了,皇帝对师徒两个的信任从未更改,只有更深,将太子交给师徒两个教导便是最好证明。 陆语知道,这年月,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与各路奇才同在人间,遥遥的或是近距离的,看着他们。 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 这天,陆语见到了酷似董飞卿、唐修衡的云昭、文昫,亦见到了眉眼昳丽精致至极的绎心、筠心,和酷似程恺之的两个孩子。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云昭是这帮孩子的孩子王,年纪小小,性情做派却已有唐修衡的模样。 陆语瞧着,心知这是生涯于无意中在还修衡哥一份公平:他这些年甘之如饴,一直在拉扯着异姓手足,而董飞卿先一步成婚有了儿女,是在同辈中年长的,自然而然就要和他小时候一样,护着弟弟妹妹。 最好玩儿的是,飞卿哥家的云昭样貌酷似父亲,做派却像足了他的修衡伯父,慢性子就不需说了,连用指关节按眉骨的小动作都一样。 由不得她不暗暗称奇,又生出无限感慨。 其后的时日,平静依然,温馨不断。 要制作的琴的样式,两个人用了两个多月才定下了样式。 到最终,定的是仲尼式。 之后,夫妻两个都记挂着代安的婚事,索性提早赶赴长安,为她将嫁妆筹备得更细致些。 蒋徽、林醉安排了手边的事,迟一些也去了长安,为代安添一份由衷的祝贺。 代安出嫁那日,情形不输陆语出嫁当日。 陆语瞧着,唯有喜悦。莫名觉得,不管多风光的出嫁,都该是代安这般的女子该享有的——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的姻缘呢。 旁观者想起来都已是满心愉悦羡慕,何况局中人。 代安出嫁之后,几个人逗留几日之后,快马加鞭返回京城。 “回京踏踏实实住下,近几年,不出门了。”沈笑山说。 陆语欣然说好。 他们随时可离开,却都不想再离开。因为,京城是他们的归处,是他们甘愿长久停留的家园。 【尾声】 回京城一年之后,沈笑山与陆语分别制出一架琴,又分别命名为海月、清辉。 舞阳公主与驸马程恺之善音律,得遇这两架琴并即时弹奏之后,爱不释手。 沈笑山与陆语爽快地送与二人。有些酿酒的人滴酒不沾,有些开赌坊的人从不涉赌,而夫妻两个,最大的乐趣在于制琴,弹琴倒是可有可无。 皇帝寿辰当日,舞阳与程恺之的贺礼,除了精心挑选的物件儿,还一起弹奏了一曲琴音绝唱《广陵散》。 皇帝与到场的臣子、命妇听得如痴如醉。 随即,皇帝问起琴的来处。 夫妻两个本就是存了被询问的心思,当下自是绘声绘色地道出。 皇帝分外认真地瞧了海月,又更认真地看了出自陆语之手的清辉,低声喟叹:“巧夺天工。”又对舞阳道,“送与你,是委屈这琴了,日后千万要好生对待。” 舞阳笑着称是,分外感激地谢恩。 自此,沈笑山与陆语扬名天下的名头不再是商贾、雅士,而是制琴名家。 到京城第二年的七夕,沈笑山与陆语在后花园的飞云渡遥望星空。 飞云渡自然如其名,在山顶。 他们看着传说中情形柔婉哀凉的两颗星,说了很多话,喝了一点点酒。 继而,便是缠绵悱恻的亲吻…… 过后她回想起来,是在那一夜,他们有了阿离。 阿离这小名儿,是沈笑山取的,意在时时警醒自己:要珍惜。孩子的大名沈让,则是皇帝与程叔父商量着取的。 时光总如手中流沙,不经意间便已流淌而逝。 越三年,夏日。 程询、程夫人、唐修衡、薇珑、董飞卿、蒋徽来沈宅消夏,连带着带来一帮孩子。 出面款待他们的只有沈笑山。 这些人便问:“恩娆呢?” 他说:“制琴呢,她制琴跟僧人道士闭关有的一比,不能打扰,打扰也没用。” 众人释然而笑。 沈笑山又道:“我传信给她了,晚一些她应该能看到。” “阿离呢?”程询与程夫人似是心有灵犀,同时问道。 “睡着呢。懒,也不知是随了谁。”沈笑山指一指厢房。 夫妻两个当即去了厢房,孩子们也都跟过去。 陆语在月明楼看到沈笑山的短笺的时候,天色已晚,仍是忍不住抛下手边的事,匆匆出门,寻了过去。 月光下,她看到阿离依偎在叔父怀里,近前,阿昭、筠心、文昫等几个孩子环绕着,温声哄逗着。 叔父边哄着阿离,边与唐修衡对弈;沈笑山与薇珑对弈;董飞卿则与至亲至近的蒋徽对弈。 陆语唇角缓缓上扬,款步走向他们。 悠长隽永的生涯,终归是选择善待他们这些人。 绵绵时光,情、义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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