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闭嘴!”苏澈抬高了声音,凶神恶煞道。 “伯爷,既然病了,就安心养病。”一道声音自院门口传来,苏澈循声望去,便看见了一名廷尉府官吏带着几个官差朝着他走来。 他们身后,正跟着谢誉,也不紧不慢地朝他这边走来。 没想到这事居然还是让谢家人知道了。 苏澈愣住了,指着苏意凝好久好久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烈日暴晒,他重伤未愈,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等次日苏澈再醒来,郑氏已经被廷尉府的人带走了,连带着她的两名女使,一并移交了廷尉府。郑氏从前住的院子也被廷尉府查封了,院子里的东西被衙役们里三层外三层翻了个遍。 她手里毕竟握着几条人命,除却两位兄长,还有当初受她雇佣的杀人,还有其他知情人。买凶/杀人,草菅人命,毒害婆母,这些罪名压下来,郑氏绝无活命的可能了。 颍阳那边派来接郑氏回郑家的人刚到金陵,便听到了这事,立刻又调转马头回去了。没过几日,颍阳郑氏便上禀户部,说郑氏乃府中妾室与人私通所生,并非郑家人,与郑家毫无干系。 不论是郑家还是苏家,都在极力撇清与郑氏的关系。一时之间,金陵城茶余饭后的谈资,全是郑氏和苏典。 苏澈自那日晕倒后,便高烧不退,时醒时睡。他毕竟是老太太亲生儿子,便是往日里是个不孝子,但老太太总归是担心的,接连几日守在苏澈床前,最终也跟着病倒了。 一时之间,整个忠勤伯府,死气沉沉,愁容满面。 苏意凝担忧祖母,也跟着愁了几日没睡好,眼底乌青一片。这几日倒是奇怪,往日里夜夜都要来她窗下陪她说会话的谢誉,也不知去了何处,忙得人影不见。 苏意凝沐浴完,换了身寢衣,坐在窗前的罗汉榻上百无聊赖地用罗扇扇着窗边时而飞来的几只萤火虫。 她这几日没休息好,食不知味,人也跟着轻减了不少。 月华如练,柔和的月色之下,苏意凝半趴在罗汉榻上,勾着赤足,又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团扇。 夏衫轻薄,屋里的油灯随风摇曳,将她的身影投射到墙上。玲珑有致,曲线婀娜。 谢誉早就来了,却一直坐在墙头,只是看着屋里,没有进去。不知过了多久,苏意凝翻了个身子,整个人趴在了罗汉榻上,双腿勾起,寝裤滑落,露出两只洁白的小腿,她应当是有些无聊,一面看着窗外,一面摇晃着两条腿。 谢誉垂眸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喉结滚动,跳下了墙。 “嘘……”他走到了窗边,忽然出现,吓得苏意凝差点尖叫出声。 苏意凝猛地顿住,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叫出声引来了人。 过了一会儿,看着轻车熟路翻窗而进的谢誉,苏意凝坐起了身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这几日不是在忙吗?” 前些日子都没来,应当是忙极了,无法抽身吧。苏意凝也没恼,也没怀疑他究竟去做了什么,他们彼此信任彼此理解,这是最难能可贵的了。 “嗯,想你了,所以就来了。”谢誉走近了些,也跟着坐到了罗汉榻上,从后面环住了苏意凝,像是累极了,将脑袋撂在了苏意凝的肩头,微微闭上了眼睛。 “马上便要大婚了,咱们可以日日见。”苏意凝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忽然,谢誉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道:“其实我早就已经来了,只是一直在外头,不知道该不该进来。”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了几分,环着苏意凝的手臂也收紧了些。 “这几日廷尉府盘问郑氏,从她嘴里挖出了不少事情。你非朝廷之人,他们不会立刻将审讯结果告诉你。你或许还不知道,当年害死两位兄长的人,除了郑氏,还有我母亲。” 谢誉说完这话,整个人都像是泄了气,靠着苏意凝才支撑住身子。 “这几日,我连家都不敢回……”他哽咽了一下,将脑袋往苏意凝的脖颈处又埋了几分。 苏意凝也被这一消息震惊住了,她往日里虽然次次见到谢夫人,后者对她总是一副不屑又厌恶的模样。可她心里知道,那都是因为谢夫人不喜欢她,觉得她配不上永安侯府世子,所以才如此的。 永安侯夫人,毕竟还是个爱护孩子的母亲。她虽然偏执,虽然强势,但怎么可能,买凶杀自己的儿子? 苏意凝摇了摇头:“是不是郑氏有意栽脏?” 谢誉沉默片刻,闭上的眼睛动了动:“不会。郑氏没说母亲是主谋,她说原本她就想要动手的,但她并没有那么多钱,也没有那么多门路,更没有那么强烈的决心。但有一日,碰上了母亲,察觉到母亲对苏家大郎的厌恶,她便利用这一点,骗母亲上钩,找母亲要了一大笔钱,请了杀手。” “我母亲虽不是主谋,但确实动了杀心,也确实出了一大笔钱。也正是我母亲的参与,才更加坚定了郑氏要害人的决心,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买凶杀/人,反正出了事,还有永安侯府的夫人替她周旋。” 他说完这些话,又沉默了很久,松开了苏意凝,整个人失力地靠向墙壁,将他这些日子了解到的事情真相,慢慢说给苏意凝听。 “可我母亲,最初之所以厌恶你们兄妹俩,竟是因为父亲。” “我父亲是个断袖,他年少时的爱人,是你的小舅舅。他骗了我母亲,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所以我母亲疯魔了,憎恶你们。” 苏意凝转过身,震惊地看向谢誉,眼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小舅舅,怎么会?”她太震惊了,在她印象中,她的小舅舅是个不善言辞不苟言笑的人,喜爱诗书却又科举不成,总是抑郁不得志的样子,不到二十五岁,便离世了。 小舅舅终生未娶,家里人都说,他是读书读魔怔了,不愿娶妻生子,一心求取功名。 怎么会,和谢誉的父亲,有瓜葛。 “是我父亲一厢情愿,”谢誉睁开眼,看向苏意凝低声说起自己父亲做过的肮脏事,“我自从知道这事之后,一直在暗中调查,询问了很多当年的知情人。我父亲以身份强迫过你小舅舅,还为了斩断他的羽翼刻意阻止他科举,断了他的仕途。我父亲母亲,于你家而言,是罪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低沉,只轻轻看了苏意凝一眼,便将目光挪向了别处。 “所以,你这几日,是因为这个不来见我?”察觉到谢誉的情绪变化,苏意凝掰过了他的脑袋,问他。 谢誉微微点头,复又摇头:“不全是,我只是觉得,我似乎无意之中,害了很多人。” 他看向苏意凝,眼底竟然全是愧疚。苏意凝也看着他,满眼心疼,不论过去多久,谢誉还是那个谢誉,还是她所熟识的少年郎。看似冷心冷情,刻薄寡言,但实则最为心善,内心柔软的不像样子。 “可这些事情,并不是你造成的。甚至那时候,你都还未出生。”苏意凝露安慰他。 谢誉摇了摇头:“可你知道,我母亲为何下定决心,一定要你兄长死么?” “因为郑氏告诉她,我兄长同我那个可恶的父亲一样,也喜欢男人,同苏家大郎走得很近,两人还频繁有书信往来。” 说到这,谢誉的声音再次哽咽了,更沉闷了几分。 “可那封信件,我看到了,是你的笔迹,是你写给我的。两位兄长,不过是做了我们的中间人,替我们传话而已。”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当年若不是我央求兄长去寻你们,若不是我时常想要见你,若不是我爱慕你又担心辱你名节。这些事,或许便不会发生。” 谢誉痛苦地将心底话和盘托出,可将心事说出口,他却半点也没有觉得舒畅,心中反而是更加沉重了几分。 他抬起眼皮,又看了一眼苏意凝,嘴唇微微发抖,道:“原本,这些事我可以只手遮天压下来的。可我不敢隐瞒此事,因为我害怕万一有一日,你自己知晓了内情,会记恨我母亲害死你兄长,也会记恨我刻意知情不告,骗你嫁给我,而后我们便会像我父亲母亲一样,做一对怨侣,争执不休地过一生。” 父母多年来争吵不断,甚至到了要动刀刺向对方的地步了。这样令人窒息的家庭环境,让谢誉的心理有了不小的阴影。他很怕自己将来和苏意凝也会这样。 “而且,我们的婚约,是牺牲了两位兄长的性命换来的。” “我觉得,愧对他们。” 苏意凝没说话,也跟着沉默了许久。这一晚上,谢誉告诉了她太多事情,她一时半刻,实在没法消化。 但有一件事情,她十分明确。 “可是谢誉,兄长们,定然是希望我们能喜结良缘、白头到老的。”
第51章 窗外起了一阵风, 将刚刚谢誉并未关严的窗户再次吹开,木质的窗棱砰得一声撞在了墙上,声音带着几分沉闷。 外头的风并未停歇, 摇晃着墙角那棵高大的皂荚树,树叶沙沙声混着几声蝉鸣,在这个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谢誉垂着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双手慢慢放到了苏意凝的腰上,复又环住了她的腰肢,看上去像是抱住了她, 却又并不是。他整个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 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靠在了苏意凝身上。 “蛮蛮。”他低声道。 “嗯,”苏意凝抬手, 一下又一下地抚了抚谢誉的头发,深吸了一口气,道, “我说的, 你听明白了吗?”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固然是令人感到痛苦的事情。可此事并非你我的错, 不要因为旁人的过错而愧疚。” “两位兄长,定然是希望你我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苏意凝冷静而理智,将这事在脑海中想了一圈后, 劝慰谢誉。可心底里,她自己也因此而生了几分惆怅, 她与谢誉之间,实在是有太多隔阂了。 不论是长辈们的恩怨情仇,还是兄长的死,无形之中似乎都在告诉他们,他们的结合并非良缘。 可苏意凝不愿再次轻易就放弃谢誉了,同他退婚这件事情她三年前做过一次,便不会再做第二次了。她的性子便就是如此,坚韧而执着,很多时候,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条路走到黑的。 更何况,关于谢誉这件事,她不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是即便撞了南墙,也要在南墙便是安个家就此住下。 她顿了顿,拉住了谢誉的手,将自己的小手放进了他宽大的手掌里,轻声道:“我这一生即便都是错的,那也想和你将错就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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