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嗯了一声,视线落在了公主放在棺木里的手上,因为她太过高兴,手紧紧地攥住了棺中衣裳的襟边,而皱起的襟边露出了一封书信。 “这是什么?”沈穆将书信取出来,递给了李仙芽,“分明是封死的墓室,砌墙的条砖一敲就掉,棺木里还放着一封书信。” 他把手里抱着的人放在地上,看她又是喜悦又是担心地拆开书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里在等着公主。” 李仙芽闻言,颈背又惊起了一层冷汗,连忙打开了书信,只见上面写着的字并不多,因为泛黄的缘故,纸张显得很薄很脆。 “祸从天降,阿娘始料未及。你阿耶命悬一线,阿娘唯有如此方能救他性命。舅舅一向视你如亲生,必会善待与你,更有外祖母心疼我儿。阿娘寻得生机之后,自会接我儿团聚。” 李仙芽看着这纸书信,没来由地鼻子一酸,就落起了泪来。 “我阿娘阿耶,都还活着……”她拿手背抹眼泪,“起码十年前还活着。” 沈穆从公主手中接过了信,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坐在了公主的身边,揽住了她的肩头拍了拍。 “这信既是写给公主的,为何又封存在墓室中棺木里?十年前公主不过六岁稚龄,即便成长几岁,也不敢下墓室开棺。这信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才放入棺木中呢?” 李仙芽将书信接过来,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了荷包里,接着跳下了砖床,拭泪看他。 “先不去想缘由,只看这信里说的,我家里遭难,我阿耶奄奄一息,阿娘就带他求医去——那我阿耶为何会奄奄一息呢?追根究底,还是要落到十年前的那一场陛见。” 她去拉沈穆的手,将他拽下来,“与其猜忌来猜忌去,一个人胡思乱想,倒不如当面去问舅舅。” 沈穆沉吟一时说,同公主一起原路返回,再上到地面时,天气已然放晴,日光照的二人睁不开眼睛。 李仙芽的心情好的无以复加,忽见园中的尽头奔袭来五六匹高头大马,其上之人皆身穿禁军服饰,奔袭至公主眼前时,纷纷翻身下马,行跪拜之礼。 “公主万安,陛下传诏,令臣等即刻护送公主进宫,不得耽误。” 李仙芽略显惊讶,片刻后恍然大悟,失望的情绪在眼中一闪而过。 “事无巨细,一一上报。”她失望地看向身边人,“沈穆,我才不要你当我的人。”
第55章 不死神药 直到上了回宫的马车, 公主都还在生气。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公主的人,可真遇上事了,还不是头一个把自己卖给了舅舅? 虽说她行事不背人, 可到底事关重大,其中还牵扯上了十年前那场在紫微宫的陛见,在不知道舅舅在其中究竟是好是坏的情况下,沈穆怎么能事无巨细、悉数都向上报呢? 她是不是有些太信任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 开始对他施以如此信赖的呢? 马车的车轮滚动着, 碾过碎石后会发出沉重的木声,晴眉时不时撩起车帘一角,看到进了城门之后, 方才舒了一口气。 “……沈指挥一直远远地跟在车后, 进了城门之后方才往嘉豫门方向去了。” 李仙芽的心里正烦乱着,闻言闷声闷气地说道:“这么爱告密,怎么不一直跟进宫里?不许提他了, 我不爱听。” 晴眉闻言忙收了声,觑着公主的神情,难免有些纳罕:昨夜还蜜里调油似的, 好成了一个人, 今日如何又像结了仇一般?沈指挥莫不是又说了什么逆耳的话, 惹到了公主? 告密?晴眉又从公主的话里提炼出这两个字, 扶着头想了一会儿,可惜毫无头绪,索性不再想了。 马车驶进紫微城,公主换了檐子轿来坐, 慢慢悠悠地,花了一炷香的功夫, 才到乾阳殿。 李仙芽心里很忐忑,下轿的时候眉头还皱着,穿过大殿往天子寝殿里去的时候,就在寝殿外躲了一躲,一时才扒着门往里探看。 这一看正好看到舅舅坐在接天通地的千里江山图下,在龙案后严肃地抬起了眼睛。 “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进来。” 还是凶巴巴的声音,李仙芽听了不情不愿地走出来,站在槛门处不往前走了。 “舅舅知道多少?” “你有什么不能叫朕知道的?”皇帝在龙案后反问她,眼睛里的审慎叫李仙芽望而生怯,偏他还要继续追问,“沈穆那小子不过同你认识三五日,你就全权信赖他,由着他四处追踪查案,有些细节,甚至朕都不知道!” 皇帝原本还能撑着些情绪,这几句话一出,却有些绷不住了,一拍龙案,气的嘴唇直哆嗦。 “你出生的时候,你阿爹不在,是朕第一个抱的你,连名字都是朕起的,朕给你的封赏堆成了一座小山,这些且不说,只说打你会跑会跳,你阿娘就把你丢到宫里头为非作歹,还不是朕纵着你,护着你,如今可好,朕都不知道你和沈穆在一起偷偷干了这么多事!” 李仙芽头一次看见舅舅暴跳如雷,吓了一跳,又见他嘴唇哆嗦,扶着桌子的手颤抖着,生怕他昏厥过去,赶紧一提裙跑了进来。 “沈穆是天子耳目,我同他干了什么事,舅舅不应该了如指掌吗?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这耳目,做的可真是太称职了!”皇帝也不知说的是气话还是反话,一把甩掉了外甥女儿的手,重新坐回龙椅,气的手直哆嗦,“朕养了十几年的外甥女儿,对朕竟然一点信任都没有,你同你那个没良心的阿娘,到底有什么区别?” 李仙芽原看舅舅这般生气,已然觉得有些歉疚了,岂料听到舅舅说自家阿娘没良心之后,心腔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就升起来了。 “我阿娘数十年来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舅舅除了开始几年还派人去找,后来呢?还不是没有任何动静了?舅舅养我疼我,小鹅感铭五内,可不代表你就可以拿没良心这三个字指摘我阿娘?她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叫您觉得没良心了?” 她说到这里,眼泪就流了下来,胡乱拿衣袖抹去了,从朦胧的泪水里去看舅舅,只看到他脸色铁青着,好像比她还要气愤的样子。 “您觉得我不信任您,我反而想问问舅舅——”终究到了和舅舅撕破脸的时候,李仙芽忍不住哽咽起来,抹了把眼泪之后,才看见舅舅眼睛里的怒火,她不怕,照直说道,“我知道您十年前做了什么。” 十年前的那场陛见,终于从被尘封的往事里取出来,摊开在了舅甥之间,李仙芽的眼睛死死盯着舅舅,眼底像是燃起了漫山遍野的火。 皇帝同样看着他,对峙的舅甥二人,好像在这一刻有点相像:同样眉峰倒竖,同样怒火冲天。 “朕十年前做了什么?”皇帝终于开口,语气冷如寒冰,他顿了顿,唤身边内侍的名字,“阮春,传太后娘娘身边的廖盛如,大理寺卿郁时序觐见。” 阮春领命去了,皇帝复又看向李仙芽,嗓音渐渐转冷。 “小鹅,你要记住,朕是天子,是人君,不仅仅是你阿娘的兄长,你的舅舅。今日你开启你阿耶的墓室时有没有想过,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将是欺君的大罪?” 李仙芽闻言怔然,看着舅舅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清醒。 是啊,阿耶当年的死因是胸痹而亡,身为侯爵大臣,丧葬之事皆言上报天听,可今日她看到阿耶的棺木里,空空如也,那的确是…… 欺君之罪。 那这么说来,舅舅也知道墓室里是空的? “那欺君的,到底是我阿娘,还是我阿耶?”李仙芽思虑了一下,开口问道,“还是今日的小鹅?” 听着外甥女儿逐渐放轻的声音,皇帝的神色终于缓和下来,靠上了身后椅背。 “十年前,你阿娘不肯相信哥哥,今日,你也不肯相信舅舅。”皇帝自嘲一笑,唇边的笑意有些苦楚,“即便朕把当年大理寺、刑部的大臣们叫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李仙芽看见舅舅有些疲倦的神情,不免心生了一点懊悔,她往舅舅的身边挪动了几步,方才开言。 “舅舅坦诚,我也坦诚,舅舅说实话,我也不会作假——谁养的像谁,舅舅说是吗?” 剑拔弩张到现在,皇帝方才听到外甥女儿说了几句人话,心腔里的气就开始慢慢向下落了。 “十年前,湛王联合众位大臣参你阿耶周昶意在泉州任上,收受贿赂,略卖妇女出海,草菅人命,朕原本是决然不信,派了百骑司秘密下泉州,搜集证据。” 百骑司的兵士下至泉州之后,隐入民间,结果真如湛王所言,周昶意官声极差,进出海贸易的船只,无论官私,都抱怨连连,查到最后,更有人写千字血书泣血上告,直言周昶意如同嗜盐的老虎,凶恶贪婪不说,手上更有累累血案。 紧接着,百骑司又查到一只意欲出海的船只,在船舱的底部,发现了十余具女尸,人人身上血痕无数,惨不忍睹。 其后百骑司诸人又在船舱寻到一位舌头被割去、浑身没一块好肉的小娘子,辗转千里运送回神都城救治,救活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指认周昶意与琉璃海崎头岛海贼勾结,略卖中土少女到海外,行奴役、繁衍之事。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满朝文武纷纷进言上奏,恳求圣上判处周侯斩立绝,替天惩奸。 李仙芽听舅舅说到这儿,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冒出了凉气儿,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舅舅信谁?” “人证、物证、泉州府船工的千字血证,百骑司的秘密取证,以及大理寺对物证人证的勘察,你说朕信谁?” 皇帝低声说着,嗓音里有隐隐约约的后悔。 “我阿耶贵为侯爵,又是驸马都尉,他有什么理由贪污索贿?至于略卖妇女——”李仙芽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那位十二名花案里,找到她的母亲,她迟疑了,眼底慢慢溢出了泪水,“我阿耶怎会是这样的人……” 皇帝的视线落在外甥女儿的眼睛上,心里一痛,自嘲笑道,“看吧,连你都会迟疑,会犹豫,朕那时候面对着铁证如山,又该如何呢?” “可是,湛王前岁的时候,不是伏法了嘛?是他陷害我阿耶的是不是?”李仙芽说着,又有些害怕,喃喃地说道,“我阿耶上任不过半载,又岂敢犯下这样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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