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真公主是神都百姓心中的仙女菩萨,除了在“四神足”惊魂那一次见过公主以外,再往前追溯,就是青龙寺的妙法莲花会上了。 今日公主坐在金鸾车上,盛装而行,因肌骨如玉、肤色胜雪的缘故,她坐在那里,周身就像环绕着温柔的光晕,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令神都百姓屏息不敢高声语,恐惊动了公主的仙驾。 既不好惊动上真公主,倒是可以偷声议论驸马爷几句。 真是奇怪,在神都城的传说里,驸马爷就是个十足的煞星,除了曾经见过他的百姓以外,剩下的数万万人,在想象里把他塑造成了一个阴鸷可怕的人,怎么说也得是个下三白的眼睛,倒竖的厉眉,可偏偏长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呢?白皙清肃,眼神明亮,穿着朱樱色的红色婚服,气宇轩昂的像清秋的一棵挺拔的树。 原来卖花人说的都是真的,驸马爷,可真好看啊! 神都的百姓们议论着公主与驸马,上真公主本人却在微笑的间隙,时不时垂目,看一看手里的琉璃海海道指南图,以及岛礁港湾、航行线路图。 原来自上国的海洲港出发,过东连岛一路向东南行去,航行千里,约八日可到达赤尾屿,此岛属于钓鱼台列屿,风光秀丽,景色磅礴,自古以来便是上国的领土。 在赤尾屿岛上,有渔民有民居,还有可观海景的琉璃房子,在此岛倒可以停歇数日,待休整之后再起航。 公主看的神往,转过身趴在鸾驾的栏杆上,仰头看正骑马的沈穆,唤他一句。 “……这图画的可真详实,比小提给我的航道图还要精细一百倍,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岳父。”沈穆侧身向她,“岳父善制图,用了两年的时间,绘制了此图。” “一时进了公主府,礼成之后即刻就乘车去海洲——”李仙芽盘算着行程,“妹妹们可准备好了?你可准备好了?” 这一次往曼度国去,陛下派遣了南下的船队,由五千水军驾驶二十艘战船护航,百骑司贴身护佑,另有上国赐下去的无数珍宝装船出行。 此外还有上国的礼仪大臣、封诰的天使、外交的使臣同行,浩浩荡荡地起航,故而襄国公府的两位小娘子沈灯棋、沈画棋也想要一同跟着去,见识见识上国大陆以外的风土人情。 沈穆一笑,将手递过去,公主歪头不解,“大庭广众之下牵手,不好吧?” “航道图——”沈穆指向公主手里的图纸,眼睛里就有了星星点点的促狭,“出海与牵手,都急不得。” 公主想偏了,被他揶揄过后也不着恼,反而真的把手递在了沈穆的手心,叫他握住。 “怎么办,我就是十万火急。急着出海,急着到曼度,急着见我阿娘,恨不得长了翅膀飞过去。阿耶的图纸上说,可以在赤尾屿停一停,我都觉得耽误功夫。” 沈穆自然了解她的迫切,只是出发在即,倒也没必要增加她的焦虑,只把公主细软的手指握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鸾驾之侧。 “嗯,洞房不急。” 公主眨眨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沈穆却看着前方笑,嘴角上仰着,他骑着马的身姿挺拔,白净清爽,像是个捉弄新妇的少年郎。 好在人声鼎沸,神都城的百姓眼睛都看着公主与驸马紧握的手,人人都觉得眼前一片美好,心尖上也像是酿了蜜。 谁也没听见驸马的揶揄。 是啊,万事都十万火急,最紧要的那一桩却忽略不计。公主悄悄红了红脸,手从他的手里脱出,把自己藏在了纱缦里。 一时进了公主府,同襄国公夫人见了礼之后,便要启程去往海洲,不出意外,晚间也会在马车上度过,总不好在车上成礼? 上了大船之后呢? 她并非头一回乘船,平日里也常常在九州池上泛舟,小小船儿在荷花碧叶摇晃着,举头就是云海星河,十足惬意。 那就在船上洞房。 想到这儿,公主就从纱缦里露出眼睛来,看了看身侧人,欲言又止。 “臣晕船。”这人忽然就说话了,感觉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嘴角还在笑,春风得意的样子。 李仙芽立刻就把纱缦放下了,气鼓鼓的坐了回去。 从宫中到公主府的路途并不算远,襄国公上下两位老夫人,以及沈家的亲眷都在门前相迎,裴氏等的心焦,眼睛里泛着水光,心有不安。 “这么久不来,公主娘娘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这不着调的话可不能再说了,陛下亲口赐下的婚事,公主娘娘自己选的郎君,绝不会有变数。” “那就好那就好,这么些时日,我就跟做梦一样,一会儿欢天喜地,一会儿如堕冰窟的,公主不到我眼前,我这心啊,抖安定不下来。” “娘啊,我和画儿的行装都收拾好送到海洲去了,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等我们姐两个到了曼度国,同那些女将军取取经,说不得翻了年,咱们家也多了两个女将军。” “那敢情好。你们阿耶本就是驰骋疆场的将军,功名爵位全是沙场上真刀实枪拼出来的,指望你哥哥上疆场已是不能了,阿娘就指着你们两个了。” 娘几个小声说这话儿,没过多久就把公主的鸾驾给盼来了,沈灯棋和沈灯画早就对公主心向往之,此时看到画像上的仙女款款而来,简直热泪盈眶,一时间手脚麻痹,口不能言,好一会儿才扑上前去行礼,得到起身的回应后,一人一边抢着搀扶上了公主。 “画儿,我想哭……灯棋同灯画悄悄对视一眼,都觉得幸福至极,“整个神都城的小娘子都该要羡慕死我了。” 她俩窃窃私语着,陪着公主同祖母、阿娘见礼,公主倒是可亲的很,可阿娘却能看出来有些许的紧张,只一味的笑着,那笑发自内心,无比真诚。 一群人簇拥着公主进了府门,倒是将驸马一人落在了后头,沈穆并不在意,唤来了左右,将一时启程的事情捋一遍,方才往正厅而去。 公主出降的正礼,在紫微宫里已然举行完毕,到了公主府只是一些简单的礼仪,接见罢一波一波的沈家亲眷之后,公主便携着身边宫娥内侍,登上了往海洲去的马车。
第72章 花月永驻 船小易摇, 船大愈稳。 上真公主的仪仗船队在海上航行,像一座移动的宫殿,在缓缓下沉的月亮之下迤逦而行, 像是凭空出现、却久久不变幻的海市蜃楼。 琉璃海的夜,幽蓝静谧,不上甲板的时候,只有贴近了窗子, 方才能看见深蓝的海水, 和摇晃的波光。 舷墙发出了邦邦的声音,甲板上也有脚步踢踏的咚咚声,该是小提和二哥哥在玩昏君与妃嫔的游戏, 想来那昏君是小提, 二哥哥只能扮演媚主的妃嫔。 小提原本自乘一船,可她偏偏要同公主共乘,说什么大家住一起, 白日里看看海鸟捉鱼、鲸豚逐浪,夜间点着小灯聊天逗乐,岂不快活。 可公主却觉得不爽——今晚打从一上船, 沈穆便同阿耶、掌船的将军们一起, 往船头的方向去了, 她同小提、二哥哥饮了酒、听了丝竹管弦的歌, 看罢了海上的风景,甚至打了会瞌睡,都没等来沈穆的回还。 她呆坐在床榻上,双腿垂下去, 无意识地随着船身晃动,此时风平浪稳, 船只晃动的幅度很细微,闭上眼睛去感受,像是在被拥在母亲的怀抱里,温暖静谧。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没有更鼓的报时,时间概念都模糊了,李仙芽满心的不爽,倒是被这微微的摇晃给驱散了,平复了一下心神,起身出了舱门。 灯色在摇曳,月亮像天上的船,在星河里荡啊荡,天与海没有了界线,好像沿着船舷,就可以一直走到天上去。 公主看迷了眼,提裙往船舷边去,依着舷像海里看去,海水更幽蓝了,那蓝近似于黑,只有船行进时掀起的白色的沫,提醒着她此时身处何地。 顺手拿起手边的小鱼灯,就着灯光往海的远处仔细看,依约看到有胖乎乎的大鱼跃海面,在离海面三五尺的距离摆摆尾巴,再落进海里。 原来大海里的鱼儿这般大,这般活泼开朗! 公主来了兴趣,头也不回唤人道,“快给我些鱼食,我要瞧大鱼在海面跳来跳去。” 须臾之间,手边就多了一只小木桶,李仙芽低头去看,桶里扑通扑通的全是青灰色的小虾,各个活蹦乱跳的,想要跃出来。 送来小虾的人在侧旁安静地站着,公主没心思看他,小心翼翼地捏了一只虾的尾巴,拎起来往海面扔去,可惜力度似乎太小,不仅没有在海面掀起什么波澜,更引不起大鱼的注意。 公主有些失望,再侧转了眼睛看手边的小桶,突然察觉到送虾的人还在,扶在船舷上的手指修长、色如星芒,这才惊喜地一抬头,果见沈穆正垂目看她,眼睛里有笑。 “你去哪儿了?”公主的心雀跃了一下,算起来不过一两个时辰不见,可感觉却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此刻再见他,心里所有的怨念都消散了,“我刚看到一条很大很白的鱼,它腾空而起,两边的鱼鳍像是翅膀似的,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回去了。” 沈穆的手指在船舷上挪过去,勾住了公主的手指,轻轻地抚动着。 “我去网磷虾。” 大婚当日先乘车赶到海洲,再马不停蹄地登船出海,小鹅又累又困,车上睡了许久,上船后又在宫娥的服侍下又小睡了一时,沈穆不愿惊扰她的好梦,便没有陪伴左右。 “……我听阿耶说,这片海域名叫随波,每逢子夜,便会有海鲸出没,它爱食鳞虾,公主不妨以鳞虾喂之,也许能再看到奇景。” 原来这小桶里装的是海鲸爱吃的鳞虾?李仙芽歪头瞧他,看他已换下喜服,只穿了星郎色的澜袍,这颜色素净温润,尤显的他肌色白净,像极了在星海里莹莹发光的月亮。 “你去那么久,就是为了网小虾子?”公主的手指被他牵住,一点点被拽进了他的怀里,仰头问道,“我醒来不见你,有点儿失落。” 公主的手乖巧地搁在他的胸前,仰头看他的时候,瞳仁亮晶晶的,像嵌着的两粒黑葡萄。沈穆的心被黑葡萄牵动了一下,歉疚没来由的就涌上了心头。 他说抱歉,将她拥紧了,公主纤薄的肩背在他的手里微微起伏,那是她轻巧的呼吸,在他的肩窝颈后打着旋儿转,转的他七海燥热,心生欲念。 可惜公主躺在他的肩窝还要腾出手去抓虾,她不怕活蹦乱跳的虾子,一手抓了好些只,向船舷外抛撒过去,忽然海水一阵翻腾,白色的泡沫由海底向外涌动,随之而动的是他们所乘的船,好在只是比先前稍稍动荡些许,不算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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