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兰生怕吴太后在嫁妆上做手脚,但是她见不到这些嫁妆,鞭长莫及。只能叮嘱嘉竹,小心再小心。 嘉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她看着嘉兰眉宇间的郁『色』,心里隐隐作痛 她这一次远嫁,对嘉兰来说,就像是送她去那惊涛骇浪的战场。 嘉兰又把陪嫁的使女和侍从的卖身契交给她:“秋嬷嬷,秋渲,秋染和白『露』是跟在你身边的老人了,她们可以信赖。但是,你得记着,再如何信她们,你也是她们的主子。不管有多身后的交情,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嘉竹,你一定要记牢了,切不可心软。” “其余的仆婢,等你辽东之后,根据需要再行采买。”嘉兰叹了口气:“往时都是我们把仆婢训练好了再交给你,如今却得你自己来行赏罚之事 ”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嘉竹安抚地给嘉兰倒了杯茶:“二姐姐,我记住了。” 嘉兰惊讶地看她一眼,欣慰道:“你记着就好。” 嘉兰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喜悦,忍不住多叨叨了两句:“至于楚齐桓 三妹夫身边的使女,若是他把卖身契给你了,你就当新买进来的使女一样,让秋嬷嬷训规矩。若是他没把卖身契给你,那你就不要让这些人入你闺房伺候 ” 嘉兰说到这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你瞧我,倒是紧张得糊涂了。”嘉兰叹了口气:“这些御下之术,看起来复杂,其实万变不离其宗。无非就是你先前说的,恩威并施,赏罚分明。” “杨二妞她们,都能对你如此衷心拥护。竹姐儿,就算到了辽东郡王府,你也不用紧张。”嘉兰担心自己说得太多,让嘉竹也跟着害怕了起来,连忙安抚道。 嘉竹倒是没什么紧张害怕之感,她十分淡定地问道:“二姐姐,我不紧张,你不用担心。只是,如果二妞她们也想跟着我去辽东,可行吗?” 嘉兰张了张口,半响才发出声音:“她们的爹娘可同意了?” 嘉竹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其实,跟着嘉竹一起玩的都是女孩子。对于这些困苦的家庭来说,能送出去一个女孩子,跟着嘉竹这样的一个好,换回稳定的收入,还不至于太糟蹋了自家的姑娘,根本就没有不肯的人。 嘉兰沉默地想了会儿,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那你将愿意随你同行的人的名单给我,她们的家人,我来照拂。她们虽不用签卖身契,但是留在你身边,必要签死契,这一点,你得同她们说清楚。” 说是照拂,也是控制。嘉兰再心软,也不可能允许嘉竹身边有任何看得见的重大隐患。 嘉竹果断地应了下来,显然是早先就想过此事。 嘉兰看着她,这才真正地意识到,嘉竹已经及笄,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拉着自己的衣袖,哀声哭着要跟着她上马车的小姑娘了。 嘉竹,已经长大,能独当一面。 嘉兰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心中藏着的紧张和焦虑消了大半:“你已经长大了呀 我也不用唠叨了,像个七老八十的婆子。” 嘉兰噗嗤一声,倒是自己先笑了起来。笑着,便伸出手,温柔地为嘉竹将碎发理到耳后去:“二姐姐只有最后一件事要叮嘱你了。” “不论那楚齐桓是什么样的人,不论他高矮胖瘦,美又或丑。你只当他是个普通人便是,尊重他,就像你尊重慈幼院里不良于行的老兵,就像你尊重春花和巧姐儿,就像你尊重那些寻常人一样。” “人遇到的很多苦难,原本不是他们的错。” 嘉兰说到此,想到她们突逢的家变,想到她们被人一步一步『逼』到绝境 她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把要夺眶而出的泪水,狠狠地『逼』了回去。 然后,她才笑着对嘉竹道 “嘉竹呀,你要记着,这世上本没有白得的东西,总是要用相等之物,去换来的。实力换权势,尊重换尊重,谅解换谅解,真心 换真心。” “但是,这世上,也并非所有相等之物,都能换回来。若你抱负难施,不得尊重,遭人误解,真心被弃 那也不碍事。” “因为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谁都不能打倒你。活着,就有希望。” “活着啊 不是为那些笑你、害你、骂你、看不起你的人而活。是为那些疼你、爱你、护你、把你放在心尖上的人而活。是为自己而活。” 嘉竹怔怔地看着她。嘉兰的话,如同重鼓,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那我娘,她为什么要死?她为什么不为我活下来?” 嘉竹缓缓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 四年了。 她未曾有一日,不在梦中见到,她鲜血淋漓而毫无声息的娘亲,就躺在她的面前。而她的手上,沾满了娘亲的血。 嘉兰紧紧地握住了嘉竹的手,声音干涩而哽咽:“嘉竹,若她不击登闻鼓,蒋府就会覆灭,而你也必死无疑。” “嘉竹,她是为了救你。” 若是蒋府覆灭,嘉竹还能活下来,宜安长公主会击登闻鼓为蒋府伸冤,但也不会撞鼓而亡。 但是,嘉竹活不下来了。 只有宜安长公主死,才能消了吴太后心中大半的怨气,才能唤醒圣上的忌惮,才能激起宜室长公主的物伤其类,才能给阴城大长公主一个『插』手的机会,才能于绝境里,为嘉竹搏得一条生路。 “对她而言,死亡并非是终结。她救下了你,你活下来,就如同她也活着一般,这怎么能叫结束呢?你更无须自责,因为你好好活着,才是她最高兴的事。” 嘉兰虽说得语调温柔,可她早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娘 ”嘉竹怔怔地听着,眼中空洞,语气悲伤,泪水如同断了的珠线,不由自主地掉落。 她茫然地看向嘉兰,看着嘉兰泪流满面。嘉兰的泪水仿佛刺激到了她,嘉竹猛地一颤,唤了一声:“二姐姐 ”尔后,她扑到了嘉兰的怀里,放声大哭 “二姐姐!我不想让她为我死,我不想啊!!!” 嘉兰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到了嘉竹的发髻里。可她想到了如今音讯全无的娘亲,不知在何处受苦,更是悲从中来。 人间大爱,不过是,生而为你,死而为你。 她们怎敢辜负,怎能辜负! * 自嘉竹放肆大哭那一场后,她竟再也未曾梦见过满身是血的娘亲。取而代之的,是小时候与爹娘嬉闹的场景。 这让嘉竹,在远嫁出行的那一日,都有一种大梦一场的恍惚之感。 “行了,回神了。快去拜过祖母,一会儿就该到时辰了。”嘉兰无奈地看着神游的嘉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许是想着新郎官儿呢。”嘉月取笑道。 嘉竹远嫁这一日,定北蒋府的人也都来了。嘉日和嘉月陪着嘉兰,守着嘉竹。只是,她跟嘉日并不知道赐婚的底细,也不知道楚齐桓是个什么样的人,只以为逍遥王做媒,总归差不到哪儿去。 嘉竹抿着唇,没有说话,只安安静静地随嘉兰去拜见蒋老夫人。 嘉月见状,心中一个咯噔。但大喜之日,她什么也没敢问。 蒋老夫人一见嘉竹,就乐呵呵地从手上推了个镯子给她:“好孩子,好好的。早点生个大胖小子,带回来给你爹娘看看啊。” 她忘了宜安长公主和蒋忠君都已经死了。 众人都心中一紧,嘉竹脸上却只有一闪而过的哀容。她坚定地给蒋老夫人行了三个大礼,脆生生地应道:“知道了祖母,下一次孙女儿一定好好地回来见您,也拜爹娘!” 蒋老夫人想伸手去『摸』嘉竹的发髻,嘉兰连忙上前扶住了她的手:“祖母,嘉竹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可别弄『乱』了。” “噢噢,对。”蒋老夫人忙不迭地点头,又问嘉兰:“你把好东西都给她了没?竹姐儿年纪小,要好东西压箱底才行的。” “自是给了的。”嘉兰温柔道,在蒋老夫人耳边细细地同她说都给了哪些东西。蒋老夫人颇为满意,又拍了拍嘉兰的手:“好孩子,下一次让竹姐儿也给你送好东西来压箱底。” 众人都笑了,嘉竹更是道:“那是自然,孙女儿肯定要挑辽东最好的东西送给二姐姐!” 蒋老夫人听她这么说,茫然地问道:“为什么要挑辽东的东西?挑都城的不是挺好么?挑辽东那么远的作甚。” 她忘了嘉竹是要远嫁辽东,只以为她是要嫁回都城。 “都城哪有我们没见过的东西。还是辽东好。”嘉兰温和地将这件事一笔带过,扶着蒋老夫人,陪嘉竹慢慢地踱步到门外去。 “二祖母好像有些糊涂了。”在跟着众人走的这一路上,嘉日忍不住低声对嘉月道。嘉月瞥她一眼,冷声道:“阿姐,你可别糊涂。二祖母糊不糊涂,那是二房说了算的。” 嘉日连忙点头,不再说了。 * 等众人到了门口,萧肃政已经带人守在马车周围了。 萧肃政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嘉兰,他见嘉兰脸『色』尚好,不由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蒋家姐妹情深义厚,生怕嘉兰不能接受嘉竹远嫁。若是嘉兰哭上一场,他真怕自己忍不住,装作劫匪把嘉竹劫了,让她假死,再把她送回嘉兰身边来。 嘉兰也远远地看到了萧肃政,她微微一笑。可是她已经不能再上前了。 正如嘉梅无法参加善仁的婚仪一样,她有婚约在身,也不能亲自送嘉竹上马车了。 而且,嘉竹已经穿上了红『色』的礼袍便服,她甚至都不能抱一抱嘉竹,担心弄『乱』了她的妆容。 可嘉竹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嘉兰的心思,她转身,就抱住了嘉兰。嘉兰一愣,慢慢地,也双手抱住了嘉竹。 “二姐姐,我要走了。”她就像一个小孩子,哀声喃喃。 “你要每个月都给我写信。” “好。” “你要给我留着现在的院子,以后我还要回来住的。” “好。” “你要每天都想一下我,以后有了小侄子小侄女,你要给她看我的画像。” “好。” “你要 ” 嘉竹还想继续说,令使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咳了两声道:“茂宁郡主,别误了吉时 ” 嘉竹抬起头,转过头去,冷冷地扫了令使一眼。令使被她吓得,一句话憋在嗓子眼里,真地大声咳嗽起来。 但嘉兰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轻轻地推了嘉竹一把:“去吧。” 善礼已经等在了门口,将由他陪着嘉竹登上远行的车马。 嘉竹用力地握了一下嘉兰的手,这才松开,慢慢地,一步一步,离她远去。 “三姐姐,走吧,我陪你去。”善礼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渐渐有了蒋家男人的坚毅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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