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扶着她靠好,我在后头看着,一时间也不好上前打扰,便努力在唇角绷出个笑来。 太后过了一会儿才想到我,向我招招手,我连忙上前行礼。难得太后对我也是笑意满满的,从自己手上摘下一串小紫檀佛珠来,笑道,“皇后带着吧。哀家为你求的,盼你早日为皇帝诞下麟儿。” 我连忙双手接过佛珠,心底哀叹一声,面上笑意盈盈,“多谢母后一片心意。儿媳记住了。”一抬头看到皇帝戏谑的看着我,我不由红了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太后又絮絮问起宫里的事,我也答得谨慎,听到我说这半年宫里依然没人有孕,太后便沉沉看了皇帝一眼。 我心里一松,心想幸好这眼神不是扔给我的。 皇帝却泰然笑道:“母后您知道的,儿子一心只想要嫡子嫡女,免得将来朝堂上闹出风波来。只是皇后年纪小,身子也不大好,御医说了要多养些日子。母后别着急。” 我微微低了头,却有些出神的想,他说的并不对。他不是要嫡子嫡女,而是要苏家女儿生的孩子。 太后伸手摁了摁眉心,摇头道,“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膝下已有了你和两位公主,你让我怎么不急?” 我今日得了太后的手串,心中本就感激,又见她这般苦恼,不由插口道:“母后,媳妇有个想法……” 话音未落,皇帝在一旁递了个眼神给我,仿佛能猜到我说什么似的。他的眼眸是深琥珀色,仿佛一块上好的玉,看着温润,实则冰冷。这一瞥,更是如同上古寒冰一般,冷冷道:“皇后,想清楚再说话。” 我回瞪他一眼,心道我想清楚了呀,于是笑道:“母后,媳妇是觉得……陛下怜惜我,但也要以天下为重。依我看,哪位嫔妃诞下子女,给我抱养,不也是一样么?母后觉得如何?” 我这话没说完,太后都没开口,皇帝的眼神便如刀子一般,狠狠的飞了过来。 我恍如不觉,却听太后甚是欣慰,“皇后既能这样大度的想,哀家便放心了。新人入宫的事,你看着办便是了。” 我忙低头应了一声是,眼角余光却瞧见身边的皇帝面无表情。我站起来,手指不小心划过了他的衣角,却见他忽而闪开了,显得异常厌恶。 太后上了年纪,大约真是劳累了,也没留我和皇帝用晚膳,便说要歇下了。我同皇帝走出内殿,他的脚步急而快,并不像平日里闲适淡定的样子。我有些跟不上,说实话,也不想跟上,于是拖拖拉拉走在后头。 皇帝蓦然间就停下了,毫无预警。 我正想着旁的事,差点撞上他后背,吓得周平哎呦了一声,赶着去扶皇帝。 我踉跄着后退两步,却是皇帝伸出手来将我拉住了。我尚且惊魂未定,却见他怒目看着周平,斥道,“瞎了眼么?不会先扶着皇后?” 周平哪里敢多说什么,扑通一下就跪着了,连连磕头。 我心下不忍,便道:“陛下责怪奴才做什么?”顿了顿,双目盈盈望着他,低声道,“有什么气,便冲着臣妾来好了。” 皇帝静静地瞧着我,也不说话,良久,才挥了挥手,令一干奴婢都退了下去。 周遭悄然无声,虽是白日,他却是背对门外站着的,令我瞧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声音沉沉,“阿樱,你到底想如何?” 我脊背上蓦然起了一身冷汗,抬头死死看着他,冷声道:“陛下!臣妾是凤仪,您魔障了?” 他似是回过神来,微微侧身,有一缕光线从他脸颊擦过,那点笑意有些薄弱,“是,我魔障了。” 我压根没顾不上他竟脱口而出一个“我”字,手中绞着帕子,心乱如麻。 皇帝却已经恢复了镇定,眉眼间宛若戴了一层温润的面具,似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浅声道:“太后既这样说了,后宫进新人的事,便交给皇后了。” 我连忙应了一声,他便径直往前朝去了。 我站在门槛前,怔怔瞧着他的背影,听到小月怯怯的喊我:“皇后,咱们也回去么?” 銮驾就在汉白玉的台阶下候着,金色反射着阳光,照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用只有小月听得到的声音问,“小月,我是谁?” 小月瞪大了眼睛,有些迷惘,却老老实实的答,“您是皇后呀,也是苏大人的嫡女,您这是怎么了?太后责罚你了?” 皇后,苏献嫡女,苏凤仪,那都是“我”。 这四年的我。 仅仅是这四年的我。 在这之前,我是白长樱。
第6章 九鹿 我醒来的时候,周身都是污秽,后背剧痛,痛到望出去的视线都是模模糊糊的,身体上所有的感官都只剩下口渴。可我倒在水潭边,离水近在咫尺,却无法挪动半寸身子,触到水源。 对水的渴望甚至超过了身上的痛楚。我努力挪动肩膀,衣料摩擦过后背的伤口,痛得像有人拿钉子瞧进了肉里。一寸……两寸……终于靠近了那池子水,我努力转过头去,试图去喝一口那浑浊的池水。 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的呼吸一紧,没来由认定那些人是来找我的。我顾不上喝水,想要躲起来,却发现压根动不了。 没想到那阵脚步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昏昏沉沉的闭上眼睛,直到有人把我拉起来,我勉力看了一眼,是个上了年纪的僧人,一脸焦灼的望向我。我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用力点了点头,罢了罢了,是生是死,也听天由命吧。 没想到我竟活了下来,再醒来时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款式有些老旧,大约穿得久了,很柔软。我撑着身子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是在一间禅房中。 日光透过窗棂射进来,有无数的小尘埃在飞舞。 我静静的瞧了一会儿,觉得这片刻还能这样活着,也是一件令人觉得高兴的事。 房门呀的一声推开了,一个五六岁的小沙弥端着一罐粥,摇摇晃晃的走到我面前,瞧见我醒了,便很是高兴道:“女施主你醒了?吃点东西吧?” 我瞧着他白白净净的,剃了光头,圆滚滚很是可爱,笑道:“小师傅,我睡了多久了?” 他颇为惊讶的看着我,眼底有些钦佩,“师父说你伤的可重啦,睡了三天三夜,你还能笑出来?” 我略略动了动身子,“我还活着,不该高兴吗?” 小家伙放下粥罐子,“你慢慢吃,我去告诉师父。”走出半步,又想起了什么,“师父让我告诉你,就在这里养伤,哪都不要去,哪都去不得。” 我苦笑了一声,就我现在寸步难移的样子,还能去哪里?我冲着小家伙的背影追问了一句,“这是在哪里?” “九鹿寺。” 九鹿寺,中原第一寺。 传言本朝太祖起事时遇到一场重挫,受重伤困于此地,跟着一头花鹿找到了水源,又在鹿洞中隐藏两日,方才被忠心下属找到。太祖开国后,感念当年花鹿一水之恩的机缘,又记起佛经中“九色鹿”的故事,在此建寺,命为“九鹿寺”。自此之后,此地便是煌煌国寺。 我怎么会在此处? 我闭了闭眼睛,可是脑海里依旧如同刚醒过来一样,什么都不记得。幸好我并不是个别扭的性子,老天爷让我忘了什么,总有他的道理吧。捡回这条命,对我来说,就是一场新生。 然而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新生,竟比我想象的,要盛大百倍。 九鹿寺的伤药很有效,我的伤也好得快,没几天就能下床了。小和尚圆庆是我唯一见到的活人,偏我嘴碎,便老是拉着他说话。小家伙自小便在寺里长大,大约见到的都是清静冷淡的僧人,也少有人同他聊天,他便喜欢留在我这里。 我在屋内憋得无聊,便想下棋,还兴致勃勃的拉着圆庆一起。圆庆到底还是个孩子,也爱玩,我便教了他规则。我俩就蹲在小院里,划了棋盘,正要开始,却发现没有棋子。我俩先是四处找石子,可小石子不好找,又去摘小灌丛的叶子,可风一吹,那些被当做“黑子”的叶子便四散了。 我摇头站起来,“这不行呀。” 圆庆有些着急,想了一会儿,忽然鼓掌笑道,“我知道啦,鹿苑那儿有个五彩池,里头好多五颜六色的小石子呢!” 我忙说:“那你去拾些来,咱们再玩。” 圆庆摇头道:“那不成。鹿苑住着贵客。没人能进去的。尤其是男人。” “那里住的是女眷是吗?”我琢磨了下,猜测是皇族女眷。九鹿寺既是国寺,她们住在寺庙中念佛吃斋也是常事。 圆庆抓抓脑袋,“师父没告诉我住的谁。可是鹿苑不是一年四季有人的。以前没人的时候我就常溜进去玩。我,我知道一条小道。” 我便笑着说:“那你告诉我吧。我是女人,若是进去被人看到了,就说自己是这里的杂役,总之不会出卖你。今晚我去将石子找来,明儿你再来找我下棋。” 圆庆纠结了良久,到底还是抗不过一颗童心,还是悄悄告诉了我那条密道。 到了晚上,我稍稍收整了下自个儿,便缚了块布在身上,悄悄从小院的侧门出去了,按着圆庆的指点,摸上了禅房南侧的一个小土丘。 土丘后是大片的竹林,密密丛丛的,一阵晚风吹过来,刷刷的响,却自有一种清净的风骨。我钻进竹林里,一步步走得颇为艰难。又因为看不清前头的路,更是差点踉跄摔倒。走了约莫一盏热茶的辰光,竹林渐渐变疏,尽头是一道围墙,大约是因为周边都是竹子,并没有人看守。 墙根边果然如小和尚所说,有个缺口,以他的个子,稍稍弯腰就能进去。幸好我也瘦,只要俯身蜷缩着,轻松便进去了。 进了里头,我举目四望,果真是一座极精致的小园林。曲水弯弯,绵延向前,汇入一个小湖泊中,想来便是那五彩池了。春日里,皇族贵胄们坐在这流水旁把玩流觞,耳中听着松涛阵阵,禅钟沉鸣,果然风雅至极。 我沉醉了片刻,心中还是记得这次来的目的。猫着腰摸向池边,果然瞧见了许多五彩的小石头。我便借着廊桥的灯笼光亮,在池边翻找黑色与赤色的小石子,不大一会儿,便找了一堆,小心翼翼的放进了布中收起来。 鹿苑里没什么人,静悄悄的,我便愈发的放心,挑拣得正欢乐,忽然听到有一阵很轻却又慌乱的脚步声跑来。 我心虚的往桥下躲了躲,忽然闻到一阵异香,一阵阵发晕。我意识到那是迷香,可四肢酸软,身子控制不住的软倒下去,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紧了那袋子石子,尽量别在摔倒时发出声音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有人拿水泼了我的脸,我一下子醒过来,因为躺在地上,视线恰好看到池水中隐约有个人的身影正在漂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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