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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探究地看了我一眼，微微皱眉。 “所以我不想你死，我想救你。”我迎上他的视线，坦然道。 皇帝微微勾起了唇，眼神却是冰凉的，“朕说了，不会要你去冒险。此事不必再——” 我却径直截断了他的话头，“我虽不知此刻外头的情况，但你的敌人们已经出手，危机四伏。你若要平息局势，便不能拖着这一副残躯受累。你想做明君，你还有许多事要做，你不想天下四分五裂，是吧？” 他难得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心结。 “我们再做个交易吧。”我轻声道，“你让我去浮桐山救你。事成之后，你便不能再要挟我。无论我是想走或是是想留，你不能阻拦。” 皇帝霍然抬眸，刀剑的清芒又在他的黑眸中一闪而逝，他的语气却变得温缓，“阿樱，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事不成呢？” “那我便死在醍醐洞，就当是还了你这些年的照拂。”
卷二：江湖篇
第58章 约定 他冷冷看了我一眼，起身，随手将窗推开了，背对着我，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莫名觉得，他这样杀伐果决的男人，此刻内心纠结之至，以至于连表情都不想让我看到。但他没有一口回绝我，终归还有些希望，我决心再去加一把柴，添一点火。反正事已至此，所谓皇后的威仪，已是我最不看重的东西了。 我走到皇帝身边，同他并肩站着，“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皇帝轻声回应我，“你尚且活着，又怎会知道死后的事？” 我转过身，认真看着他的侧颜，“我死过一次，你忘了吗？” 皇帝侧过了身，直视我的双眼。 晨曦微光，他的脸恰是一半隐在暗色中，另一半粲然生辉。 光影明暗，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眼神中竟满是温柔的眷恋。 他仿佛看的不是我，而是天底下最珍视的宝物。 我心中原本想说的话辞，一时间也被这温柔的凝视打断了，隔了许久才重新捡回来，续道，“要是真的死了，你在意的一切，雄图大志，边疆国土，天下子民，都不过是散去的云烟。陛下，你舍得么？”我伸手，抚住他的手臂，“让我去吧，我会把炎夏花拿回来的。” 皇帝反手，将我的手握住了，眼神中倏无笑意，“你知道在我心中，最在意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不管你最在意的是什么，只要人死了，就都没了。”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良久，“没错，我没办法反驳你。” 我心中一喜，趁热打铁，“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去浮桐山找炎夏花。” 他凝视我，等我将话说完。 我悄悄咽了口口水，“若是我真的能替你寻回来，你便，不能再逼我了。” 皇帝深深凝视我，黑棕的瞳孔之中，卷席了千言万语，历经了百转千回的劫，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听到这个好字，我反倒怔住了。 万万没想到，我竟然会说服了他。 我小心翼翼地确认了一次，“你答应了？” “君无戏言。”他很快转过了头，背对着我，又一次，仿佛害怕我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绕到他的面前，笑着说，“陛下是担心我取不回解药吗？你放心——” 我的话未说完，却不自觉地止住了声音—— 我曾见过他急躁、暴怒，抑或是嘲讽的样子……却不像此刻，眼神宛如哀凉之风，扫过我的脸颊，甚至带了些挽留的脆弱。 “你——”我的心没来由的抽搐了一下，“你怎么了？” 他的表情却已转换成了冷漠，仿佛适才是我眼花了。 “没怎么。你既执意要去，一会儿便动身吧。”他淡淡地转开了视线。 石头和小泷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果然便如陆亦衍说的，极有灵性。我心疼它们奔波一夜，便亲自去拿草料喂马。小泷蹭在我身边，等着我一把把地将草料送到它嘴边。我怕它吃不饱，又放了些草料在马槽中，可小泷仿佛撒娇一样，眼巴巴看着我，只肯从我手中吃草料。 “你辛苦啦。”我摸了摸它的脑袋，“奔波一晚上，一会儿还得跟我出门。” 小泷仿佛听懂了我的话，前蹄刨了刨地，哼鸣一声，似乎是让我放心。 我等小泷吃完了饲料，才去前厅找大统领。 此去浮桐山，路途遥远，我一个人总是不成的，也不晓得他安排哪些人与我同行。 今日倒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不凉不热，天空中连半丝云都没有。院落中也空荡荡的，皇帝召集了藏器卫们正在屋内商议，我不好去打扰，便只坐在台阶上，漫无心思地发呆。 我和皇帝同时下落不明，京郊刺客又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我不信宫中此刻一无所知。若是没有援军四处寻找皇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宫中也有刺客的内应。如此，整个局势便愈发的不可控了。 小月独自在宫中，该有多害怕呀。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免有些为她担忧，可转念一想，小月若是跟着我在外头，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也只好暂且将这些心事放下了。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白敛走出来，脸色甚是凝重，见到我，露出了一个生硬的笑容，行礼道，“皇后。” 我微微颔首，“大统领，我仔细想过了，陛下的安危最是要紧。你留在他身边，安排些人陪我一道去就是了。” 白敛一愕，尚未答我，皇帝从他身后出来，皱眉看了我一眼，“你在说什么？朕自然和你一道去浮桐山。” “可你身上还有伤。”我脱口而出，“怎么能骑马？” 他轻袍缓带，已换了身常服，理了理衣袖，“皮肉伤而已，无妨。” 他的语气甚是随意，浑然没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我只好求助地望向白敛，“大统领，你说呢？” 白敛甚是为难，左右看了看我和皇帝，斟酌道，“陛下的伤的确不适合长途跋涉……” 皇帝斜睨了白敛一眼，“朕以前受了重伤，长途奔袭的时候，你没见过？” 白敛尴尬地笑了笑，低头道，“是，臣先告退。” 我看着白敛的背影一溜烟消失在墙后，无奈道，“那这一路上，你要是伤口裂了，怎么办？” “那就劳烦皇后替我上药。”皇帝走到我面前，深深凝视我，忽地叹了口气，“日后回想起来，这或许是你我同行的最后一段路。” 他这样一说，我便讷讷地解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一来，是担心你的伤势；二来，你若是离开这里，只怕局势有变。” 他负手走在了我身前，淡淡道，“你说得对，除了死生，无大事。我需跟你前往，才能第一时间拿到炎夏花解毒。” “你要是真的离开了京城，那谁来摄政？朝堂岂不是一片大乱？”我依然有些担忧。 皇帝停步笑了笑，“朕的弟弟不是恰好来了京城么？” 皇帝说这句话的语气，带了几分叫人难以捉摸的冷漠，以至于我在去浮桐山的路上，都在琢磨着其后的深意。邺王忽然进京，和昨夜的遇刺之间，是否会有关联。皇帝失踪，太后此刻又会是什么想法？朝臣权贵们呢？是会将京畿一带翻个底朝天将皇帝找回来，或是已经被叛军们控制住了？这样难堪且失控的局势下，陆亦衍心中又是作何打算？ 我骑着小泷疾驰在官道上，各种思绪却轮番地在脑海中翻滚。 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皇后”这个身份之于我的影响。 哪怕我刻意地疏离皇帝，疏离权势，却早已深陷其中，与皇帝共享着同样的命运。 “公子，夫人，前头有一个村甸，可以歇息片刻，再赶路不迟。”有藏器卫自前方探路回来，“统领已前去打点了。” 皇帝勒住了石头，看了我一眼，“这一路记得将称呼改了。” 我点头，不甚走心道，“是，公子。” 皇帝眉梢微扬，凝视着我。 我才意识到称呼错了，改口道，“是，夫君。”我略催了催小泷，让它与石头并肩而行，“公子，会有人……追赶我们么？” 皇帝甚是淡定，“会。”顿了顿，又纠正我，“是追杀。” 我心里咯噔一下，明白他口中的追杀，是双方都亮出去了刀剑，不死不休。这一路上，哪怕我们再藏匿行踪，只怕也会被发现。 “怎么，后悔了？”他微微勾了勾唇，带了丝笑意。 小泷本就比石头矮小一些，我便只能稍稍仰头看着他，心中颇有几分复杂的意味：“也不是后悔。昨日还是深宫贵女，今天却亡命天涯，别有一番……滋味。”我忍不住追问，“公子，你呢？” 皇帝轻轻眯了眯眼睛，如同刀锋般紧绷的侧颜也舒展了，带了丝玩笑的意味，顺着我的话道，“夫人说进我的心坎里了。” “谁能想到呢？昨日在朝堂上，被山呼万岁；今天却身中剧毒，朝不保夕。昨日还美人环绕，今天连发妻都一心想着离开。” 我被他噎了一下，原本想要辩驳，想了想，不如大大方方认了，调侃道，“是啊，公子心中作何感想？” 他转头看我一眼，眼中尽是深意，“这局若不能赢，就算是人生无常吧。”
第59章 换衣 白敛找了村甸中一户普通人家，给了些银钱，租下了整个小院，又命主人烧了热水送入屋内。 皇帝伤重失血，虽有白敛的内息作为支撑，究竟还是疲倦，便静静靠在床上养神。出行并没有侍从在身边，我便任劳任怨地用热水清洗了茶具，给他倒了杯水，送到他手边。 他靠在床边，懒懒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往常在宫里，但凡他张一张嘴，便有人跪着争抢着讨好，我也懒得搭理他。但此时此刻，我也只好将水吹凉了些，送到他唇边。 皇帝的薄唇略沾了沾水，便转开了头，倒要我哄着说，“还有药呢。” 他仿佛没看到我掌心的药丸，侧过了身子，“我歇息一会儿。” 我不依不饶，将掌心的药送到他面前，“药。” 他闭着眼睛笑了，“这药也治不了我的绝症，吃了何用？” 我一噎，觉得无从反驳，只好收回了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只是他的语气甚是轻松，我便也放下了这件事，在窗边坐下，默默地嚼着白敛送来的大白饼。 饼子很硬，还是凉的；茶水又滚烫，入口苦涩。 可即便是这样，我竟觉得是难得岁月静好的一刻。 “陛下，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手里掰着饼子，一边开口。 他“嗯”了一声。 我沉吟片刻，“若是再立一位皇后，你会选谁？” 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自从我和皇帝有了新的约定，我就不再怕他了，有时候甚至会对他有些好奇，想主动和他聊聊天，与他说话也多了几分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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