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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在床上，睁开眼睛，语气甚是平常，“德妃，或是卫妃吧。” 我一怔，想不到皇帝竟然会回答我，且他的答案，和我想的不大一样。 “魏美人不好么？”我追问，“陛下以前一直传召她侍寝，我还以为你很喜欢她。” 皇帝略皱眉，没好气地看了我一眼，“你扪心自问，是你喜欢她，还是朕喜欢她？” 我讪讪笑了笑，其实我就是俗气，喜欢听美人唱曲，魏美人说起话来都如春莺婉转，怎么不叫人喜欢？ 我便有些纳闷，“可她就是讨人喜欢，陛下不觉得么？” 皇帝懒懒摇了摇头，“不觉得，聒噪。” 好吧，他喜欢不说话的。 “原来陛下喜欢娴静的，难怪会选德妃和卫妃。”我替他盘算，“不过，德妃身子不好，卫妃性子又柔和，若是成了后宫之主，恐怕不能御下。” 他斜睨了我一眼，“怎么？你是在替朕担心么？” 我放下手中的饼子，掸了掸碎屑，起身坐到皇帝床边，试探问道，“苏家妹妹呢？你想过她没有？” “朕想她做什么？”他薄唇轻抿，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世事可真是玄妙。要是苏家姐妹年岁相差不大，当年嫁给你的，就是苏家妹妹了。况且……” 我想到阴差阳错的过往，不由怔怔出神。说来也怪，以前提到苏家，心中总是厌烦，又有些惧怕，可现在，却又觉得有些亏欠了苏家。我不仅占据了苏家长女的后位，在梦中……甚是我杀了她…… “况且什么？”皇帝见我长久地沉默，开口追问。 “况且苏家妹妹很喜欢你。”我镇定了一下，“先前你不是也打算要将她纳入后宫么？” 皇帝眉眼微沉，黑鸦鸦的长睫瞬间覆住了眸色，只淡淡道，“看来你是打定了主意，去过浮桐山，就要离开了。” 我摆了摆手，认真道，“那是后头的事了。你不担心我取不到炎夏花么？我和大统领谈过了，得找个信得过的女官做后补，以防万一。” “行了。”他打断我，黝黑的眸子在我身上转了两圈，“你呢？以后做什么打算？” 打算自然是有的，只是还需同他商议，我轻轻咳嗽一声，正色道：“夫妻一场，我要是真的走了，你能让我见见小月么？她孤身一人在宫中，着实有些可怜……” 皇帝冷哼了一声，“跟着你流浪江湖便不可怜了？她若是有些脑子，也该留在宫中，起码衣食无忧。”他顿了顿，又看了我一眼，“我瞧在她尽心尽力地侍奉过你，大不了给个份位就是了。” 我闻言一怔，随即上手，狠狠掐了他一把，“不许打小月的主意！她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皇帝的脸扭曲了一瞬，待我放开手，便坐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你还没回答我。” 我记起他的问题，老老实实答道，“我不瞒你。若是你放我自由，我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是觉得无聊了，便将小院的门一锁，背着行囊出去转一转。” 皇帝凝视我，“哪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江——”我话说到一半，止住了，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皇帝倏尔笑了笑，不置可否，也没再追问，“你倒是想过神仙日子。”顿了顿，又说，“那你还会嫁人么？” 在这之前，我所设想的未来种种，都是独自一人，还真没想过，会不会再嫁人。我略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大约是听出我的语气并不那么斩钉截铁，皇帝凑近了一些，“应该？” “谁能料想到将来发生的事呢？”我站了起来，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了，“夫君好好歇着吧。我去问问大统领，何时出发。” 我转身走出了半步，他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我便回身看他。 此刻我居高临下，他迎着我的视线，语气带着克制的失落，“原来是我这个丈夫，做得还不够好。” 我有些讶然，皇帝仿佛一只素来凶猛的野兽，忽然间变成了曹贵人养着的狸猫，惯会寻着主人撒娇，便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他移开了眼神，将失落重又变成了叹息，“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你心中，竟那么向往没有我的日子。” 他扣着我的手，力道是柔和的，却也没有放开。 我忽然便有些心软，笑道，“上次我说你像是东家，但你也绝不是刻薄怠慢的东家就是了。有时想想，遇到了你，也是运气。” 他笑了笑，慢慢放开我，“你如今对着我，松弛了许多。” 我便将他的手放回了榻上，莞尔，“你却是患得患失起来。”我轻轻拍拍他的手臂，“陛下，前路漫漫，我的生死与你绑在一起。你既是好东家，我也不会叫你失望的。” 皇帝没再说什么，屋外白敛敲门，“公子，夫人。” 我起身去开门，“大统领，是要出发了么？” 白敛手中捧了两套衣衫，低头道，“外出行路，请公子与夫人换上寻常百姓的服饰，免得引人注目。” 我忙接了过来，“有劳了。” 白敛送来的服饰是粗麻织成，浆洗过后，手感更觉有些粗粝，想来是在村甸中找人换的。我捧着女子的衣裳，忽然觉得不对。 这本就普通农户的屋子，空落落的只有一张床，和一套尚且放不平稳的桌椅罢了，连屏风都没有，我和皇帝共处一室，毫无遮蔽，让我如何换装？ 迟疑间，恰与皇帝的视线对上。 他的眼神隐含着一丝调笑，与好整以暇，仿佛在对我说，“换吧。”
第60章 面汤 我努努嘴巴，“转过去，别看。” 他却一动未动，眼神中笑意越发明显，“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脸颊微微有些发热，皇帝在这五年中从未强迫我做什么，而我和他之间肢体的纠缠，往往只是因为吵闹，脑门一热的时候，哪还顾忌得到什么暧昧情思，要我这般在他面前脱衣，着实有些过了。 我手中抓着衣服，瞪了他一眼，他才转过了头，懒懒道，“不看就不看。” 皇帝倒是素来一言九鼎，我背对着他，放心褪下了原本的衣裳，只余里衣，又展开了白敛送来的衣裳。 终究是由奢入俭难，自从有小月操心我的穿着与衣裳，我就连如何穿衣裳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低着头找系带，可一层叠一层，找了许久，额头都出了些汗，衣裳却还没穿上去。 百忙之中，我一低头，却瞧见桌上有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寻常人家的铜镜自然不是什么上等匠作，镜面已经模糊了，折射出的人影颇有些曲折破碎，但一眼之间，便撞到了皇帝清晰的视线，正直直望向我。 我默然片刻，掩了衣襟，索性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他，眉梢微扬，“好看么，陛下？” 他不意我会发现，怔愣了片刻，难得竟有些脸红，迎着我的视线，嘴硬道，“看什么？” 我冲着铜镜看了一眼，似笑非笑道，“看了又不忍，可不像你。” 皇帝起身，走到了我身侧，向我伸出手，“我来帮你。” 还没来得及拒绝，他轻轻握住我的肩膀，将我转了个圈，轻车熟路地将我里层的衣带挑出来，交叉，系紧。 我的腰身处分明觉得紧了紧，他的手又环过我的腰间，我只觉得微痒，便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我自己来。” “你不是不会么？”他调侃着看着我，手上却没停，直接将我的衣带系好了，又伸手抚了抚我的裙裾。 皇帝有着一双极漂亮的手，修长白皙，往日我见到的时候，多是在执笔，间或抚琴；唯有这几日，却是紧握刀剑，骨节分明，伤痕累累。他的指尖在我的衣料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想要将麻布衣裳抚平顺，但终究还是有些无能为力，便停下了动作。 “多谢了。”我低头看了看新换上的褐色衣裳，又将男子的衣裳递给他。 他却一动不动，抿着唇角看着我，“怎么？你不投桃报李一下？” “行吧，夫君。”我展开衣裳，抖落了一下，“只能委屈你先换这一身了。” 他自行将里衣脱下了，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展开了手臂。 “伤口还痛么？”我轻抚他身上缠着的棉布，“骑了大半日的马，伤口可有裂开？” 他摇了摇头。 男人的衣裳便没有那么多讲究，皇帝的胸膛甚是宽厚，腰线却窄，我伸臂替他系上了腰带，也是头一次见他穿粗布短打的衣裳，未免觉得有些好笑。 皇帝自己倒不觉得别扭，只是低头打量自己，又问我，“如何？” 我本想嘲笑他几句，可他实在是个长得好看的男人，轻裘缓带时觉得清贵，如今粗布衣裳，像乡野农夫，却又觉得有一种勃勃的生命力。 “你这么穿……”我沉吟道，“倒是质朴，像是村里最会干活的年轻人。” 皇帝一怔，旋即展眉而笑，眼神中竟露出一丝向往，“凭着一双手，要养活你也不难。” 我摇头，“我有手有脚，可不需要你养活。” 皇帝凑近了我一些，声音低沉，“你知不知道，其实你不好养活。”他理了理思路，一五一十地掰扯给我听，“你穿着打扮倒是不讲究，只是挑食，平日又爱闲逛看戏文，哪家村妇是这般过日子？” 我一怔，又觉得的无可反驳，只好冷哼了一声，“你要养一个女人自然是不难；可后院这么多女人，就凭一双手，干得过来么？” 皇帝闻言，却没有驳斥我，却露出一丝怅然的神色，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天子与农夫，各有各的烦恼罢了。” 皇帝的话音未落，白敛在屋外道，“公子和夫人，用些热食么？” 我起身将门打开了，却见门口站着一个少妇拿着托盘，上边放了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好奇地看着我。 “请进。”我连忙让开了身子。 白敛在我耳边，悄声道，“检查过了，无碍。” 少妇将面条在桌上放下，又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夫人，这是自家煮的面条。” 我笑道，“我夫君甚是爱吃面食，多谢了。” 少妇这才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年轻男人，一眼之间，脸颊竟绯红起来，嗫嚅着说了句“没事”，便慌慌张张地离开了。 “公子，吃完稍事休息，我们还需尽快赶路才是。”白敛轻声提醒。 皇帝点点头，坐在桌边，尝了一口面，示意我也吃。 其实面食做得甚是粗糙，自然和宫中的御膳无法相比，可折腾了快一日一夜，能坐下吃上一口热汤面，已让人觉得极为满足。面汤里飘着几片萝卜，吃起来也甚是清甜，我和皇帝各自吃完了面条，相视一笑。 我端了托盘，走至门口，正想请人取走，却见那少妇就在小院中，见我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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