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劳了。”我将托盘递给她。 她接过去,又对我笑了笑,有些羞涩,吞吞吐吐道,“不必客气,夫人打算何时离开?” “这要听我夫君的安排。”我笑道,“借用了你们的院子,诸多不便,还请海涵。” 少妇连忙摇头,“不会。”顿了顿,似是鼓起勇气道,“夫人,你们是贵客,今日村落里有一场冬祭,不知道能不能请你们一起?”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毕竟时间宝贵,可忽听身后皇帝的声音懒洋洋传来,“听闻乡间冬祭最是热闹,夫人,那我们便留下看看吧。” “可是大统……白大哥说要赶路——”我心中觉得有些不妥。 皇帝伸手,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含笑道,“那你是听白大哥的,还是听我的?”
第61章 戏台 “我听白大哥的。”我转过头,义正言辞道。 皇帝倒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咳嗽一声,“白敛,你怎么说?” 白敛苦着脸,从墙后头转出来,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垂头道,“自然是听公子的。” 皇帝笑了笑,眉梢微扬望向我,无声地向我示威。 那少妇听着我们的说话,不由笑道,“夫人,我们这里的冬祭可热闹了,留下瞧一瞧吧,挺好玩的。” 我不欲在外人面前争执,便点头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待到旁人离开,我才急急拽着皇帝回到了屋内,“你为何要在这里耽搁?” 我不想与他说内心的焦灼,只好冷着脸道,“三日之内赶不到浮桐山,你若是出了事,我可不管。” 我有意将用词说得严重一些,他却半点没有着恼,眼神仿佛透过我,又望向了远方,“前头注定在下着大雨,跑得快与跑得慢,都要淋湿,有何差别?” “你这是强词夺理。”我与他争辩,“若是在半路上就停下,岂不是功亏一篑?” “若是走到半道,天忽然放晴了呢?”他却笑了笑,淡定道。 “……”我无话可说。 他既发了话,想来不会再改主意。我却有些好奇,皇帝并不是一个贪恋酒色之人,对歌舞也不曾有过兴致,不知为何,却答应留下。 “你久在深宫,知道什么是冬祭么?” 他长眉微轩,“民以食为天,粮食一事,无论皇室或是民间,于冬日祭祀,都是极为看重的。”他顿了顿道,“以前我在戍边时,将士们会与当地百姓同乐,热闹上整整一日。” “如何热闹?”我不由追问。 他仿佛猜到了知道我会对此事感兴趣,笑道,“每逢冬祭,长官便会下令,无需轮值的士兵们便可有一日的休假,去民间参与冬祭。百姓们会有一场极热闹的庙会,载歌载舞,作为向神明的献祭,城中最好看的姑娘会被选出来,作为领舞。” “那岂不是要抛头露面?” 皇帝定定看我一眼,唇角微勾,“边塞民风松弛,没有这么多讲究。但凡能选上,是一种荣耀,上门提亲的人都会踏破门槛。” 我觉得极有意思,“那你见过几位?可有特别好看的?” 他理了理衣袖,“人太多,隔了大老远,瞧不太清楚。” “以你的身份地位,怎么会瞧不清楚?合该第一排给你躺着看才是。” 皇帝瞧了我一眼,不屑道,“冬祭自然是要隐去身份才好玩。”顿了顿,又兴味盎然道,“但此处是京郊,不知道习俗与边疆是否一样。” 大约是被他的歪理邪说说动了,我竟觉得留下看一看倒也无妨,唯有白敛苦着脸,难得露出了几分可探知的情绪,欲言又止。 我自然也能理解他的担忧,便有意落后了两步,走到白敛身边,悄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大统领,别发愁了。” 白敛倏无笑意,只是叹了口气。 “就算死了也要当饱死鬼,还是让公子开心一些吧。” 话一出口,白敛的瞳孔微微震了震,脱口而出,“夫人,还请慎言——” 他的一句话尚未说完,皇帝放缓了脚步,走在我们身侧,漫不经心道,“夫人向来就是心直口快的,无妨。” 白敛低头,“是”。 我这才回过神,如今不在宫里,就忘了种种忌讳,连这种大不敬的话都说了出来,只好努力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斜睨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行了不用解释”,又同白敛对视了一眼,相视一笑。 我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得分明,揪着皇帝的衣角,落在后面,“你是何意?” “?” 他有些不明所以。 “你刚才的眼神……是不是时常在旁人面前说我的坏话?” 皇帝愣了一下,“为何这么说?” “我是从后宫出来的,女人堆里混着,还能不知道你们的心照不宣?”我拽着他的胳膊,稍稍有些用力,“你老实说,有没有说过?” 我本想诈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点头承认了,“略说过一些。” “你说我什么?” 他却笑着,不肯再说了。 “公子,夫人,是那里吗?”白敛指着前方,停步询问。 这村甸的晒谷场着实不小,搭了一个戏台子,台下放置着一张大供桌,摆放了祭祀用的香烛和贡品。村民们围成了一圈,甚是热闹。 因我们是外乡人,甚是醒目,众人便转过身,好奇地打量我们。 身后跟着的藏器卫们眼神中透露着紧张,立在皇帝身侧,仿佛一把把拉紧弦的强弓。 白敛轻拍了一个年轻人的肩膀,无声间,令他们稍稍放松下来。 一位族长模样的老者穿出人群迎了上来,邀请我们去前头观礼。我听他说话有口音,甚是费劲。皇帝倒是极亲切,甚至为了迁就老人的身高,微微俯下身,聊得甚是投机。 皇帝询问了老人庄稼与收成,皆是些极为日常的问题。老人许是提到了当地赋税之事,皇帝听得极为仔细,脸色也渐渐凝重。 我虽听不懂老人的口音,却从皇帝偶尔复述的话语中察觉到,许是出了些严重的事。 皇帝有着极饱满的额骨,眼窝又比常人深些,皱眉的时候,表情便异样的严肃。若是在宫中,当他出现这样的表情,只怕大臣们便已瑟瑟跪下一片了。 他侧头,低声问白敛,“此处是何人的封地?” “邺王。”白敛恭敬道,“京畿的几处庄园,是当年太后亲自选定的。” 皇帝点了点头,和颜悦色,“老人家,农事辛劳,朝廷取以赋税,的确不该如此苛刻。” 老人却摆了摆手,“公子,可不敢说这些话。咱们年年冬祭,就盼着风调雨顺,一年到头,能留下些够家中吃的,也就满足啦。” 说话间,戏台上已经热闹起来,演的是一出驯服恶蛟的民间故事。 老人便不再说话,请我们坐下观赏。 故事的缘起,恶蛟兴风作浪,少女为解其患,自愿献祭。 台上的女孩一身红衣,容颜秀丽,想来便是如皇帝所说,是在当地选的极秀美的少女。她坐在船上,抱着膝盖,轻轻吟唱着歌谣,莫名叫人觉得有些忧伤。 我专心致志,听了许久,忽觉有些惶然,仿佛这一幕似曾相识。 虚无之中,亦有红衣少女站在台上,却手足无措,只好求救一般望向了台下一角。 年轻的战士站在人群中,遥遥与少女对视。 他穿着一身黑衣,头上戴着毡帽,甚是随意,却因为个子高,在人群中依然极为显眼。他咧开了嘴角,对台上的少女比了个大拇指,眼神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从未学过这首歌谣,这些词句,却又莫名地涌了出来,我甚至能哼出它的曲调。 周遭的鼓掌叫好声如雷绽开,我不由侧头望向陆亦衍,他正随着众人一起,轻轻鼓掌。 明明生死攸关,他的侧颜却清贵从容,天大的事,也仿佛不在话下。 “好看吗?”我轻声问他。 他没有看我,“什么?” “我说那位姑娘,好看么?” 他笑着点头。 我默然片刻,“是她好看,还是当年的我好看?”
第62章 鲜活 他原本微笑着望向前方,轻轻鼓掌,听到这句话,倏然如同石塑一般,连发丝都仿佛僵住了。良久,他转头望向我,缓缓开口道,“何意?” 我却移开了视线,平静望向前方,“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那时人群中有一个人,一直看着我。”我顿了顿,“那个人是你。” 周遭锣鼓喧天,我和他之间,却平静地可怕,连吸入的空气仿佛都是凝冻的。 很多次,我都问过他,是不是认得之前的我。但我太过了解他的为人,但凡他不愿意告诉我的事,没人能逼他做。他又是天子,地位尊崇,何必非要和他较劲呢? 这些年,脑海中这样的片段多了起来,有些像是做梦,有些却异常的真实。然而他不想叫我知道,我便没有执着地去探寻。我心大,又个得过且过的人,万一他告诉了我真相,我无法承受,岂不是自寻烦恼?又或许,他的确也什么都不知道。 我耸了耸肩,转头,继续望向台上,不再说话了。 他忽然开口,“假如出生时可以选,你会选一条轻松的,还是痛苦的路?” 我迟疑了片刻,陆亦衍口中的“轻松”或者“痛苦”,大概同我的想象是不大一样的。譬如说,批阅折子在我看来,便是非常痛苦的事;折子上无一不是叫人烦心的事,哪里闹了饥荒,或是何处官员有失,每日都要翻看数十本,头昏脑涨事小,难免还会被贪官污吏阳奉阴违,气得人七窍生烟。 可皇帝批阅折子,素来平和,我曾问他缘由,他便答我,“每一本折子递上来,背后便是有一处地方百姓的天塌下来了,于他们便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若能处理得当,解他们的倒悬之苦,自然该觉得高兴才是。” 我知道他的话没错,可那么多重担压在一个人的肩上,我便做不到如他这般举重若轻。 我叹口气,决心自私一点,“一样是过一辈子,我还是选择少用些心思吧。” 我话音未落,皇帝却浅浅笑了,“人心多是不知足的。选了这条,却会奢望另一条。” 我皱眉,“你是在说我么?” 他摇头,怅然道,“我是说我自己。” 他东拉西扯了这么多,终究还是不肯露出半点口风。 我倒谈不上失望,只是放过了这个话题。 人生在世,最难学会的,终究还是放下。于细微处开始修炼,大约便是我学会的生存之道。 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戏台上。年轻男子扮演的黑蛟将红衣少女掠走,少女却甚是平静,只是悄悄摸了摸匕首所在位置,柔弱的身形,却显得极为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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