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熠眸子里的光芒一点点地灰败下去…… 这时, 徐答端着药碗走入:“世子爷, 药熬好了。” “端过来。”陆熠俯身将顾霖抱在怀里,接过药碗一口一口细心地喂她喝,可小姑娘根本无意识, 汤药入口, 又原封不动地被吐了出来。 陆熠一急, 就着汤药喝了一口,双手轻轻捏住小姑娘的下巴,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将药汁一点点地渡进去。 这法子总算有了点效果,顾霖终于可以吞咽,用了大半个时辰,一碗汤药才勉强喂完。 徐答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望了眼手里空荡荡的药碗,识趣地退出了屋。 哦,看样子经此一遭,世子爷总算肯放下身段,识清内心了。 ── 顾霖醒来时,屋外天光大亮,已经是第二日下午。 外头的风很大,呼呼打在红漆木雕花窗子上,让人听着心里发慌。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躲避陆熠、不甚跌入冰湖的时候,见到榻边坐着的男人,她下意识地闭眼,想要逃避对方的责问。 她深夜穿着婢女的衣裙偷跑出澜沧院,又在冰湖赤足狂奔,这行为明眼人都能看出诡异,多疑如陆熠,他不会轻轻放过。 一双微暖的大掌探入被褥下,握住了她的手。 顾霖浑身一颤,正犹豫要不要挣脱开,身侧的人带着暗哑的嗓音传了过来:“霖霖,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他叫她……霖霖? 不知为何,顾霖还从那句话里听出了压抑着的颤抖与慌乱,她闭紧眸子假装未醒,可落在脸上的目光太过炙热,不得不睁开眸子,回望过去。 陆熠一双凤眸里布满血丝,眼底巨浪翻涌压抑着她看不懂的情绪,见到小姑娘茫然的目光,他眸中陡然湛亮:“霖霖,你真的醒了。” “我……”顾霖张了张唇,觉得对方今日的态度尤为反常,发生了昨夜的事,陆熠不应该雷霆震怒么,他最厌恶的便是隐瞒欺骗了。 可面前的人却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将她的手珍而重之握在掌心暖着,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霖动了动身子,腹部传来一阵隐隐的疼痛,蹙紧眉头正要开口,就听男人紧张道:“是不是肚子疼?大夫说你孕相不稳,昨夜又落入冰湖中,肚子疼是正常的。幸亏你从前身子好,昨晚用汤药吊了一夜,你与孩子都无碍了。” 说着,他将小姑娘揽在怀里,紧紧抱着,下巴轻轻落到那乌黑的发顶:“以后我会好好护着你,护着孩子,你也不要再像昨晚那样乱跑,成吗?” “什么孩……子?” “我们的孩子,”陆熠搂着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你要当母亲了。” 顾霖缓了好久才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竟然怀了陆熠的孩子? 一阵排斥与抗拒从心底升起,她将男人往外头推了推,稍稍挣脱出来,道:“我不要孩子。” “霖霖!”陆熠嗓音发沉,握住了小姑娘瘦弱的双肩,“我知道从前是我不对,昨夜见你坠入冰湖的那一刻,才明白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霖霖,你原谅我成吗,我们……我们重新开始……” 他的语气忐忑又小心,凤眸隐隐流露出期盼,望进小姑娘闪躲的杏眸。 顾霖挪开目光,抗拒地往后退了退,道:“陆熠,我们之间不该有孩子……” “霖霖,我明白,我可以弥补,可以让顾氏重新立上朝堂,也可以让你恢复从前的身份,”陆熠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靠近几分,语气几近哀求,“以前是我不对,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可顾霖却摇头,抿着唇挣脱开他的怀抱:“陆熠,我只想要一纸休书,还有,一碗落胎药。” 她不想再待在这儿了,也不想再跟定国公府有任何瓜葛,她只想回到父亲母亲身边。 “不可能!”陆熠嗓音冷下来,面上浮上坚决,“这也是我的孩子,我绝不允许你落胎。” 忽而,外头的风声中夹杂着女子破碎的求饶声,正屋的门口传入纷踏的脚步声,一道身影走近屋门,却立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 陆熠将顾霖身上滑落的锦被盖好,又恢复了贯冷漠杀伐的模样:“进来。” 林建迅速进屋,立在外室极远的地方,毕恭毕敬道:“世子爷,不伤人性命的刑都用了一遍,什么都没问出来,下头人来问,是否继续用更严厉的刑罚。” 陆熠迟疑片刻,回身去看榻上的人儿,正巧顾霖也在看他,那双水眸里起初带着畏惧与不解,而后慢慢转为清澈与忧虑,她的唇抿了抿,问:“他们审的是谁?” “灵月。” 顾霖心里一慌,锦被下的手用力攥住,强行稳住,让自己的声音听着不那么恐惧:“为……何要审她?” “身为贴身婢女,只顾自己安睡,没察觉到主子半夜失踪,过后一问三不知,理当严加审问,”男人面上皆是冷厉,好像刚才的柔情只是虚幻泡影,“霖霖,昨夜会诊的大夫一致断定你坠湖前饮入大量寒凉之物,你究竟吃了什么,又为何要吃?” “我……我没有……” 陆熠叹气,生怕吓到她,尽量将语气放柔:“霖霖,我见过多少朝堂阴私手段,是否说谎一眼就可以看透,你骗不了我。” 屋外又传进灵月吃痛的哀哭,隐隐约约好似在说:“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顾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拽着,窒息地难受,又听了几声,终究忍耐不住,哀求道:“昨夜的事灵月的确不知情,你不要迁怒于她,要罚就罚我。我得知母亲病重需要‘安规’,京都城中都没有,只好把自己的给母亲。” “所以你就故意让自己受寒之症加重?”陆熠聪敏异常,很快想通了各处关键,他命隐卫停止对灵月用刑,将人带去药院医治,搂着人又是一阵心疼,“你怕林建阻拦,就半夜偷偷跑到冰湖上?” 他心中钝痛,只想到阻止顾霖与沈安再见面,却没有料到她知道了顾夫人的病情后会惊慌失措,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送药。 终究是他疏忽了。 “是,”顾霖点头,面上有被计划被拆穿的难堪,“为了确保风寒加重,我还在冰湖上吃了些雪。” 她撇过头,心中后悔没有多吃一些,没有多在寒风中吹一吹,也许时间再久一些,腹中的孩子就保不住了,日后也不用来到这人世夹在他们之间受人非议。 下一刻,她被揽入宽大温厚的胸口,男人用力抱着她:“霖霖,你怎么那么傻,自己的身子都不要了吗?我会将‘安规’送入顾府,但你也要好好吃药,成吗?” 顾霖还想让他答应不要腹中的孩子,可一想到母亲的病,犹豫了很久只得点头。这个时候,整个顾府以及灵月的命都捏在他手上,自己不能冲动惹怒了他。 陆熠俊眸稍舒,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若猜得不错,那个给你通风报信的人就是沈安吧。” 他的嗓音极平淡,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事,可顾霖还是从这话中听出了危险,她咬唇不语,脑中却飞快地思索该如何才能将沈安安安全全地摘出去。 哪知陆熠像是真的不在意,轻描淡写道:“圣上已经拟旨,三日后沈安就会赴临安上任,我不管他出于何种心思出手帮你,这次之后,你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你……你对他做了什么?沈安只是念在幼时的情意好心帮忙,是我厚着脸皮死乞白赖求他的!”顾霖脸色大变,立起身子哀求地看着陆熠,她不想连累沈安,一点都不想! 她是见识过陆熠的手段的,论狠绝,论城府,还是论权势,沈安都不是他的对手。她不禁开始后悔主动找上沈安帮这个忙,这无异于将人往火坑里面推。 恐惧慢慢地从心底蔓延到身体各处,她望着男人凌厉的眸子,浑身戒备。 如果沈安真的在外任途中出了事,她拼死也要为他报仇雪恨! 陆熠眯起眼,见小姑娘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蓦的笑了。 那笑中带着无奈,带着惆怅,还隐约藏着些许的嫉妒。 恐怕易地而处,顾霖是不会这么一心维护他这个丈夫的,他承认自己嫉妒了,嫉妒得快要发疯。 沈安这人身上有些才干,只是手段太过温和犹豫,是该放出去历练一番,可他也承认,圣上的旨意之所以下得这么快,私下里他没少出力。 在皇宫的这几日,他没少因为沈安腰间的藏蓝色香囊心生憋闷,偏偏对方存心要给他添堵似的日日戴着,暗搓搓地恶心人。 从前顾霖送给他的香囊吊坠、衣衫腰带多了去了,他对于她惯用的针法简直了如指掌,又何况是区区一只香囊? 什么不甚在澜沧院意外丢失,通通都是假的,那香囊明明是顾霖亲手绣成,却被拿来替沈安圆谎,凭什么! 他越想越憋屈,干脆向萧凉提议将沈安立刻外放历练,省得那人再隔三差五地来定国公府上添堵。 想到这里,陆熠深吐出一口恶气,揉揉小姑娘的脑袋:“我没对他做什么,沈安任礼部侍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圣上也早就想让他到外头历练,我这次只是推波助澜一番。”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霖霖,我是男人,沈安对你是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你是我夫人,他不能也不配觊觎,将他远远地打发走,对你对他都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烦你,我会护着你,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我也会通通帮你解决。” 顾霖半信半疑,竟无力反驳,她现在的确还未和陆熠解除婚书,沈安也的确对她有意,这两者叠加,一旦被外人道,对沈安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她身败名裂不要紧,可沈安不行,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要走。 可,陆熠这样诡谲多疑、手眼通天的人,真的会对沈安网开一面吗?他会不会在沈安外放的途中,就痛下杀手? 顾霖心中不确定,狐疑地问:“你当真不会为难他?” “不会,”陆熠苦笑,“在你眼里,我就是利用权柄滥杀朝政大臣的人吗?” 他看到小姑娘面色一愣,而后沉默地低下头去不再言语,一颗心也渐渐凉了下去,她终究是不信自己啊。 可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陆熠苦笑,当初她是多么满心满眼的都是他,捧着一颗真心想要与他缱绻半生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珍惜,兜兜转转等到将人的心都凉透了才幡然醒悟,又怪得了谁呢? 可下一瞬,他幽邃的眸光落在小姑娘尚还平坦的小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还好,他与顾霖如今有了孩子,那是他们的羁绊,也是他弥补的机会。 日后他一定会好好弥补他们母子,将从前的亏欠通通补上,顾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会去满足。 “霖霖,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命人以你的名义将‘安规’送到顾府。”陆熠放开怀里的人,起身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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