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沈嫣然身为世族之后,难保会吹尽枕头风,将陆熠乃至整个定国公府拉入世族阵营,到了那一天,寒门还有立足之地吗? 只有杀了沈嫣然,再将脏水扣到陆熠的头上,世族就会与定国公府彻底反目,到时陆熠百口莫辩,只能依靠寒门立足朝堂,寒门永远没有覆灭的一天。 孙瑞又细细将其中的厉害关系理了一遍,他似被说服,只是眉心还是紧蹙,嗫嚅着迟迟没有下令。 孙洛恨哥哥如此懦弱犹豫,恨机会明明就在眼前还要硬生生错过,她忽然拔、出身后死士的长剑,银光一闪,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洛儿受此奇耻大辱,活下去的信念就是要嫣然这个贱、人也尝尝被人轮着上的痛苦与煎熬,至于陆熠,哥哥大可以将他捆起来,洛儿不介意再与他续一续前缘,他就是欠我的,整个定国公府都是欠我的!如果哥哥不答应,洛儿今天就自绝于这里!” 说着,她双眼一闭,手中突然用力,就要挥剑抹向自己的脖子。 “洛儿!”孙瑞一声疾呼,单手强行握住了那柄锋利的长剑,皮肉被剑身划破,鲜血淋漓流了满地。 他与洛儿父母双亡,相依为命地长大,洛儿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妹妹去死! 倏然,下定决心般,孙瑞转身重新看向窗外,那辆载着陆熠与沈嫣然的马车正巧经过厢房楼下,他颤抖着声,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进攻!” 霎时间,原本安静的金云大街从四面八方窜出无数身穿黑衣的死士,刀光剑影混合着从各处高地射来的羽箭,几乎将陆府的马车射成了窟窿。 可马车的车壁被特殊加固过,羽剑齐齐射入,也就只进入了一个尖头,根本不会对里面的人产生任何伤害。 怎么回事?定国公府的马车何时配置如此高了?这车壁的坚硬程度,只有皇室独有的“铜尊板”才能达到,陆熠怎么会有? 孙瑞双手紧紧捏住身前的窗框,心里闪过一阵不安。 见强攻不下,在兵部任职的寒门将领李窦早已安耐不住,一声令下,更多的黑衣死士从街头巷尾冲出,全部冲向那辆已经被逼停的马车。 驱车的林建跳下地,与同行的几十名隐卫一起,死死护着马车不让黑衣人靠近。 隐卫受过严苛训练,个个能够以一挡十,而寒门的死士不过是临时招募的人马,虽然人多可武力实在不够看,双方一时进入胶着。 不知道谁大吼了一声,刚才下令的兵部侍郎李窦脸上蒙着黑布,朝守在车门前的几个隐卫一顿乱砍,竟然真的被他开辟出了一条路。 有一名隐卫不知是一时走神,还是力气被耗尽,被他一脚踢在肚子上,身子往后重重飞撞到了车门上,将云纹镂刻的木门撞开了一条缝隙。 李窦目露凶光,已经杀红了眼,见到车门被撞开了缝隙,立刻拔、出射在马车上的箭,手腕反转,用力将羽箭射入马车内。 极轻的一声闷哼从车内传出,在一片厮杀的嘈杂声中显得并不起眼,也听不出究竟中箭的是陆熠还是沈嫣然,可李窦面上却一阵畅快,往三楼厢房的窗口方向比了个手势,正欲投出第二只箭。 只要射死那个叫沈嫣然的女人,寒门从此就可以在朝堂立于不败之地了! 突然战况突变,不远处的空置宅院中冲出了大批的御林军,乌压压的比寒门募集的死士多了足足十倍,他们个个身穿铠甲,一脸肃容。 为首的御林军将领杜涛高喊着冲在最前面:“快,快护驾,护驾!” 护驾? 李窦一愣,手上即将投掷羽箭的动作骤停,御林军在护谁的驾? 也就只愣神的片刻功夫,御林军已经将寒门的死士逼入包围圈,杜涛飞奔至马车前,一脚将李窦踹翻在地,怒喝:“李窦,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城外偷袭陛下!” 李窦手中尚未被投出的羽箭被林建踢落,而后他被隐卫死死背手摁在地上。 这一切变故发生得太快,李窦一双眼赤红,大声辩解道:“你不要血口喷人,这明明是定国公府的马车,里面的人怎么可能是陛下!杜涛,你也是身为寒门大臣,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哎哟……” 话未说完,他小腹忽然被不知哪里射来的箭击中,痛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陆熠站在不远处的拐角,面容沉郁,眸底晦暗,依旧维持着刚才射箭的姿势,盘金暗纹的弓箭箭弦轻微颤抖,在一片肃杀的氛围里更加渗人可怖。 人人皆知,定国公府陆世子的箭,箭无虚发,发发击中要害。 李窦起初并不服,盘算着想法子辩解脱身,直至见到不远处陆世子独自站立的玄色身影,他双眼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手指着前方:“你……你……” 陆熠不应该此刻在马车内吗!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将视线转回马车,想从马车门破开的缝隙看里头的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想起杜涛刚才所言,他脸色刷地白了。 被围困的寒门死士已经全部被制服,五花大绑地陆陆续续押入地牢。 周遭一片寂静,马车内终于有了动静,云纹镂刻的木门缓缓打开,先是露出一截明黄色的衣袍下摆,而后里头的人探身而出,似笑非笑地站在了车前。
第42章 萧凉一双桃花眼虽含着笑意, 可远未达眼底。他静静注视着被制服在地浑身都开始颤抖的李窦,目光渐渐变得冰冷:“李侍郎,李大人, 半路攻击朕的马车,意欲何为啊?” 他状似不经意地将双手负在身后,露出手臂处的一抹红色血痕, 正是刚才被李窦投入马车内的羽箭所伤。 李窦也见到了那抹血,连蹲也蹲不住, 吓得身子瘫软在地:“陛……陛下,臣没想到……” “没想到甚么?”萧凉的脸色凉下来, 目光如鹰一般锐利,“没想到这一箭没射死朕, 让你们改朝换代的春秋大梦泡汤了?” “不, 不,臣……” 李窦想要辩解, 可“证据确凿”, 陛下的确在这马车里, 也的确被他射出的箭所伤, 这弑君的罪名他逃不掉。 不仅他逃不掉,此次行动所有参与的寒门大臣都逃不掉! 就算他们本意只是杀沈嫣然,现在这个境地, 又有谁会相信! 果然, 御林军很快将藏匿在各处的寒门大臣押到马车前严加看管,那些人的表情与李窦如出一辙,惊惧交加、脸色发白, 方寸大乱。 有几个胆子小的, 已经站都站不稳, 任由御林军半死不活地拖着。 杜涛清点好参案官员的人数,半点不敢拖延,行至萧凉面前抱拳禀报:“陛下,密报中所涉参与的寒门大臣已收押,只是唯独缺了礼部侍郎孙瑞,另外,孙瑞的妹妹孙洛也不知所踪。” 萧凉眸光一顿,语气颇有玩味:“孙……瑞!呵……倒是个有心眼的,回宫!” 至此,一场寒门之乱由此潦草收尾。 因为金云街提前被寒门及陆熠两拨人清场过,百姓们毫发无伤,也并未察觉在这样一个平淡阴冷的下午,皇城外竟然发生了这么大一件帝王遇刺事件。 等到一大批被罢黜砍头的寒门大臣被拉到刑场,其族人也都被抄家流放到边远苦寒之地。百姓们才恍然大悟,原来寒门也并非他们心中所想的那般正直醇厚,他们的心里同样蕴藏着巨大的野心,手段也颇为狠毒,跟当初的顾宰辅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顾宰辅所拉拢的世族力量,从未做出过刺杀皇帝的事!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一桩看似平静收场,细想之下又让人极为惊恐的刺杀事件,百姓们叹息寒门之士为何如此想不开,好不容易通过科举一改从前的拮据潦倒,又硬生生将自己的性命断送。 由此可见,人对权势的贪念与邪恶,与出身倒也没甚关联,不管是世族还是寒门,都有那么一类利欲熏心者搅乱朝堂,给百姓带来困苦与灾难,给皇权蒙上一层恐怖的阴影。 也正是因为此事,百姓们的言谈中,对世族的厌恶渐渐消散了不小,反而可以用一种近乎公正的态度去看待世族与寒门的优劣。 总之,不管是贫苦的寒门出身还是高贵的世族出身,只要是一心为社稷江山,为苍生百姓殚精竭虑,在如今萧帝统治下的大黎都可以一展拳脚,受万民赞扬。 也正是因为这一顿悟,大黎朝堂的风向也不再是寒门力压世族,而是呈一种鼎立之势,互相制衡,互相试探,谁都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毕竟不管是前顾宰辅的结党徇私,还是孙瑞为首的寒门勾结,都没落下好下场。 ── 那边,萧凉下令回宫后,御林军负责押解寒门及苟活下来的死士,定国公府的隐卫则由林建带领,一路护送着帝王回皇宫。 龙涎香袅袅翻腾,萧凉斜靠在龙榻上,上半身的明黄龙袍半褪至腰间,任由身边的嫣然动作轻柔地为他包扎手臂的伤口。 陆熠站在一侧,薄唇轻抿,拱手道:“臣办事不力,让陛下受惊了。” 虽是告罪之言,语气中却没有半点痛悔之意。 萧凉懒得跟他计较,摆手让人坐下:“哟,你就别惺惺作态了,坐吧!” 嫣然忍不住“噗嗤”一笑,抬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男人一眼,柔声道:“陛下,奴家瞧着陆世子得了胜还眉头紧锁呢!” “他一贯如此,哪有朕有趣?”萧凉伸手在嫣然细腻的脸上摸了一把,心满意足地又靠了回去,眼中露出了正色,看向陆熠:“这回还真是多亏了你,想了一出掉包计,给寒门那些图谋不轨的大臣扣上谋逆的罪名,也省得朕再想其他法子打压了。孙瑞两兄妹虽然在逃,可大势已去,搜捕的官兵层层设岗,他们只能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不能再翻出甚大风浪。” 谁能料到,陆熠和嫣然在上了那辆定国公府的马车时,萧凉早已藏身在宫外一处并无寒门暗探的角落,等到马车经过那角落,三人飞快调换位置,陆熠与嫣然悄然藏入附近的客栈,而他这个大黎帝王却以身犯险,亲自将私下勾结的寒门大臣一一收押。 他长叹一声:“哎,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个李窦实在是太过粗鲁,瞅准了那马车缝儿就是一箭,导致朕不幸负伤。” 陆熠坐在下首,寒潭般的眸子一丝情绪都没有:“臣早先便觉此行危险,提出让陛下的替身易容后,代替陛下坐在马车中。”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明里暗里都好像在说萧凉负伤那是自作自受。 萧凉张了张嘴,想要辩驳几句,自知对方说得没错,只能悻悻闭嘴。 瞧见陆熠仍旧是敛眉紧锁,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他又适时反击道:“寒门的事儿已经告一段落,你怎么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人的心态啊,朕觉得还是应该好一些,御医们不都常说么,人一旦忧思过度,就容易活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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