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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在午时一刻又醒了。 “秋容。”殿下声音很轻。 我还是听到了，我轻轻拉开床帐。“殿下？” “我的樱花开了吧……”殿下说得很轻很慢。 “像是开了……”我其实不太确定，也是顾及不到去看是不是开了。 “我……想出去看看，又是它盛开的时候……”殿下道。 我本想说虽已开春，可外头总是凉的，又吹着风，我怕殿下受不住，可殿下又道：“我每年总是要看它盛开的样子的，今年也不例外。” 这棵樱花树已经开了十多年，殿下也看了十多年，喜欢一点没改，我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希望殿下开心，殿下开心就好。“好，奴让顺子他们把软榻挪到樱花树下去，到时候殿下再出去。” “去吧……” “是。”我将床帐整理好，退出去。 “顺子！”我在廊下喊。 顺子从边上的灌木站起来，放下锄具，跑了过来。 “何事？”顺子边拍手边问。 “去把软榻挪到樱花树下去。” “殿下醒了？”顺子又接着道：“这虽说开春了，可还是冷的，殿下怕是受不住啊……” “我哪会不知道？可殿下年年都看樱花，殿下说了今年也得看。今日天还不错，明日可是说不准的，今日便今日，我让如云弄几个暖炉，不会让殿下受凉的。” “行！”顺子跑去收拾自己，刚弄了花草，身上有些脏。 我长叹一口气，让如云弄暖炉，如云没说什么，直接应下了。 如云也总是顺着殿下，不过也该说我们这些都是顺着殿下的，主子就是主子，做奴才的哪能替主子做决定。殿下如今身子弱，我们这些人也不能逆殿下的主意，殿下要顺心，在可以的范围里，殿下也要自由。 我往樱花树那边走，果然开了，二十多年的樱花树，开得很好，淡淡的粉色，开满了，天气好，更美了。 顺一顺二抬着软榻走在顺子后头。 “就这儿，放下。”顺子道。 顺一顺二慢慢放下软榻。 顺子确定软榻放好了，不会摇。 如雪和如风拿来软垫和狐皮被子，手脚麻利地铺好。 我走进殿下的寝殿，将床帐拉开。 “殿下？”我看殿下闭着眼，轻声道。 殿下慢慢睁开眼。“走吧…” “是。”我将殿下轻轻扶起来，接过如雪递来的衣裙，给殿下穿上，又穿上斗篷，才扶着殿下慢慢走出去。 在廊下，殿下停下，隔着远远地看着“这和我第一次见到樱花一样，高高的树上，开满了花，真的很美，很美…” 二十多年的樱花树长得很高，这些年也养得很好，今日正是开得最绚烂的时候。 “都下去吧，秋容留下。”殿下说。 “是。”顺子、如雪等行礼道，接着退下。 我扶着殿下让殿下坐在软榻上，殿下道：“这软榻还是我的嫁妆，如今也是十年了……” “是啊，都快十年了，时间过得好快。”我感叹道。 殿下将帽子摘下，“十年…我离开凤家快整整十年了，而我还有半年才过二十三岁的生辰…” “殿下正年轻。”我道。 殿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殿下起身站在樱花树下，粉色的樱花花瓣随风飘落，殿下像年幼时转动着衣裙、斗篷，问我：“秋容，好看吗？” 我看着殿下道：“好看，殿下好看，樱花也好看。” 我解开殿下的斗篷，好好放在一旁，殿下盖着雪白的狐皮被子，衬着脸色还行，今日天气的确很好，殿下好长一段时日未这般了…… 殿下躺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春日里温柔的阳光透过樱花洒在殿下的身上，随着微风吹动樱花而细细变动。 “秋容，坐下吧。”殿下道。 “殿下，这不合规矩。”我道。 “让你坐，你便坐，如今这样子，守着规矩又给谁看呢……”殿下看着我。 “是。”我只半坐在殿下的软榻上。 殿下看着也没多说什么。 “秋容，你在我身边多少年了？”殿下大多时候都自称自己为我。 “就快二十年了。”我立刻答。 “二十年了，你人生的一大半都是为了我活着，对我而言你也是陪我最长的人…从我幼时，到我嫁进东宫成了太子妃，再到我当上皇后，只有你一直都在。”殿下轻声道。 “秋容第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答应过夫人会尽奴所能护殿下一生。”我道。 “是啊……答应了我的娘亲，也算是没辜负……” “奴不仅仅是因为答应了夫人，更是为了殿下……”我顿了下。“是为了小姐！是为了您！” 殿下轻轻地笑了，看着樱花隔了会儿道：“这棵樱花树也陪了我许久，是我三岁那年求来的，种在我的窗外，十三岁那年又因我出嫁挪到了东宫，十七岁那年当了皇后又挪来了凤栖宫，今年开了，明年许是开不了了……” “明年还会开的，殿下明年也能看！”我急忙道。 殿下神色不变，抬手接住一片被春风吹落的花瓣，“这樱花啊好看，花期短，寿命也不长，这挪了多次，本就是能开一次就是不容易的事，这不就……不就……”殿下叹了口气，“算了，也没什么……不说不好听的话，免得你又碎碎念了。” “殿下……”我知道殿下想说什么，这樱花树确实像她，养得再好，也架不住多次的伤害，但也不是完全一样，比如若殿下没有往年的经历，定没有樱花这般短暂…… “殿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樱花会再开，殿下也会好起来的。” “不会了……”殿下看着我。“不会了，知道吗？” “会的，一切都会的，殿下不要说不吉利的话。”我起身跪在地上看着殿下。 “你起来……” “殿下收回话，奴便起。”我道。 “秋容！起来！”殿下加重语气强硬道。 “殿下……”我缓和语气，小心道。 “起来！”殿下坚持道。 “我坐在这儿便好，不跪着。”我改变着姿势，坐在殿下的软塌旁。 殿下不再说什么，随着我意。 “秋容，今日天很好。” “嗯嗯。”我连连点头。“天很好，湛蓝的天，洁白的云，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春风。” “但是秋容，我好累啊……”殿下的声音带着气声。 “奴一直都在，都在殿下身旁，殿下累了就休息……”我忍着眼睛酸涩，心底的苦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想让殿下瞧见我流泪的样子。 “秋容，你不必如此。你知道吗，我不怪任何人，我不怨谁，也不恨谁，事情已经发生了，又何必非要怪在谁头上呢？哥哥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就像何玉一样。所以不怨也不恨，只是伤心，只是思念哥哥，只是累了……”殿下慢慢道。 “好累，好累啊……” 我心痛得难以开口。 “秋容，你记得吗，我从未想嫁入皇家。”殿下道。 “记得，都记得。”殿下为此还病过，我自是从未忘记。 “那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吗？”殿下又问。 “记得，殿下喜欢美丽的事物，喜欢风景，喜欢新鲜玩意儿，喜欢话本子……”我一一说着。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吗？” 我愣住了，我好像忘记了殿下为什么喜欢这些，因为殿下一直都喜欢。殿下安静地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回想着，突然想到：“因为未见过所以喜欢。” “也有这原因。”殿下笑着道。“为什么喜欢，是因为向往，向往京城之外的风景，各地不同的风光人情，那会是很有趣的东西。书本上描写也好，画卷展示的也好，他人口中描述也好，都是我从未见过、经历过的。从小我便想着等长大后啊去游历山川河岳，去看万千风景，可惜……”殿下望向湛蓝的天空。“在这一片天底下，是我想去的地方，是我想见的风景。” 是的，殿下一直都这么期望着。入宫后，每次出宫都是殿下最高兴的时候，不是和陛下高兴，是高兴出宫，高兴见到以前未见过的景色，可渐渐地，宫也出得少了，每日所见皆差不多。二少爷、何小姐他们总是个殿下送来新鲜的东西，陛下也会给殿下搜集新鲜的话本子，但这只是望梅止渴，只是暂时罢了，反而更渴望了…… 我竟是忘了……还是被什么迷惑了……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秋容，我要自由了，要为我高兴啊。”殿下笑着看着我。 “殿下……” “前半生为我而活，往后为自己而活吧，没必要守着我这个早化成灰的人。”殿下接着道：“秋容，要好好活下去啊……” “殿下在，奴才能好好活着！”我急忙道。 殿下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我虽是不知道殿下要做什么，但还是抬起了手。 殿下轻轻握住我的手。 “殿下？”我一惊，想收回手，又怕伤着殿下，只好忍住。 “秋容，你感受到了什么？”殿下问。 我将感知注意力放在手上，仔细感受着：“很软，有些凉……” 殿下笑出声，瞧着病气没那么重，又略微用力捏了捏我的手，殿下也没什么力气吧。 “秋容，答应我，好好活着，不是我的侍女，是秋容。” “殿下……” “答应我，答应我。”殿下坚定地道。 我看着殿下的眼睛，就像我初次见到殿下一样，亮晶晶的，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好像很难拒绝殿下，可是我的内心又不想没有殿下，没有殿下的日子我该如何活下去，我不知道，更无法想象。 “秋容，这是我的愿望，从前的未能实现，这个可以吗？”殿下轻声道。 我再不能说出拒绝的话语，我点点头：“好……奴答应殿下。” “那便好，那便好……之后记得看箱子。”殿下道。 “好。”我其实还不清楚是哪个箱子，但大约知道是哪里的。 “秋容，能哼哼曲子给我听吗？我突然想听。”殿下半眯着眼看着我。 “好……”我看着殿下这样，鼻子有些酸涩，只能答应殿下。 我轻轻哼唱着，殿下笑着看着我，殿下闭上眼慢慢睡着了，呼吸越来越轻，风停了…… 殿下握着我的手无力松开，我最终再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 “小姐……” 殿下化身凤凰，梧桐不是囚困幽禁它的牢笼，只是稍稍停留，便展翅飞去它想去的地方。凤凰不属于任何人，它是那么美丽，无与伦比。凤凰是自由的，殿下也自由了。 “不知沿途的景色，您是否喜欢，您定是欢喜的…” “小姐，您自由了…” 樱花一夜凋零，往后再未盛放。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 下一本《遇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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