逮着这么丝对方的善意,徐青慈心下更是镇定下来,以仁字诀过渡到义字诀,终于在某一瞬间强占了一点小小的先机。 不过她很快发现,平沙五式的潜力竟在这样的一丝缝隙中抽芽生长,她手中的剑招陡然间更为连贯有力,仿佛她从前缺失的那股韧劲此时终于眷顾了她,无形中将五式捏合为了一个坚不可摧的整体。 天音璇似是也探出了点门道,道了声:“不错。” 她手中的长剑微微一侧,转而划出道莹亮无比的光,三下五除二拆了平沙五式连贯起来的最后一诀——智字诀。 智字诀就是五式中那最轻巧的一式,讲求用剑轻巧,教仁字诀的中和柔韧来说多了几分化力的意味在里头。 据闻智字诀是五式中唯一借鉴了其他门派剑法的一招,招式其实非常简单,同天音璇华美的剑式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智字诀若是在徐赋手头,或者徐青衡手头,都不至于真的光有个轻巧的架子,而没有十足的力道。 徐青慈不由感叹,智字诀的化力没能化掉天音璇的力,倒是先将她自己的力给化掉了。 兴许天音璇也良心发现她的体力也到了崩溃的边缘,于是终于彻底收回了泛着莹润光泽的长剑,大发慈悲地道:“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的含义便是可以应方才说的“赏一顿饭”。 徐青慈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响起了“咕噜噜”的号角。 —— 夜半三更,徐青慈是被一阵箫声搅醒的,醒来时她只觉天地混沌,脑瓜里一片空白,第一串乍现的问题竟然是“我是谁”,“我在哪里”和“我要干什么”。 掩下两个哈欠之后,这些问题也都有了答案。 她拖着有些酸痛的胳臂,推窗只瞧见了月光下,檐上立着个人。 那人一袭紫衣,眼覆紫纱,箫声几近幽咽,仿佛是代替无数冤魂在哭诉。 这人极瘦,但恰在瘦到脱形之前刹住了脚,留得了几分堪称纤细的美来,不至于落得个皮包骨的不佳评价。 “紫信,玉子谦前脚才走,你便来访我丝竹阁,不知有何贵干?” 天音璇随后也出现在了檐上,语带不耐。 箫声终于应天音璇的话音而止,那名唤紫信的紫衣女扣住手中的箫,道:“听闻天音阁主寻到了龙珠。” 这人看着柔弱,声音犹如甘泉泠泠般悦耳,但身上的气息却较玉子谦还要危险几分。 “所以我特来此地。” 紫信倒是丝毫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箫口再次抵着唇边,那呜咽的箫声又一次涌了出来,直叫人头皮发麻。 随箫声而起的是周围忽然出现的越发密集的簌簌之声。 徐青慈一时没想出来什么东西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不过很快答案便自己出现了。 那并不是什么活物,而是一堆堆逐渐成形的纸片,它们缓缓凝结成了一个个等人高的人形之物,排列成队,仿若真是整装以待的兵卒,等待着统领的命令。 江湖上通这些歪路子的,自然不只天枢门一派,近年来,倒也有一人因纵纸傀儡而颇具名气—— 此人恰就是天弓中的一员。 天音璇眸光泛冷:“光凭你一人?” “自然不是,天音阁主,好久不见。” 徐青慈觉得这时候冒出来的声音也十分熟悉,不想其人未到,家伙已经使了出来。 漫天落下了无数细小的珠子,一眨眼就绽开了在平沙坡平静被扰乱的那日出现过的“狂风骤雨”。 是鬼步白如行! 大抵是真的冤家路窄,这倾泻而下的珠雨偏巧先是朝着她这边密集炸裂开来的。 徐青慈下意识地回身而避,然而却是十足来不及—— 她出于本能地紧闭双眼,叠臂而挡,脑中排山倒海而来的是许久未有的恐惧。 然而预料之中的疼痛或者什么怪异的声响都没有在下一刻降临,徐青慈脑中闪现过短暂的空白之后,周遭只余下了静默。 她眼前是那舞姬人偶桃衣娘。 这人偶似是开了窍,起先是提扇挥挡了部分珠子,衣摆也不知怎地延展了开来,恰好抵挡了爆裂的恶珠。 静默维持了片刻有余,桃衣娘的衣摆和乱发逐渐开始被腐蚀,她似乎在一瞬间耗干了全部的气力,往一边儿直直地倒了下去。 月光下,桃衣娘的面容仍然惨白得紧,可在此时竟真的多了几分人性的温暖来。 第28章 木匣 先前于平沙坡中,范夫子一招曲陵范氏绝技化神掌将白如行的珠雨完美抵挡,当时在场的徐青慈和楚晔才得以幸免于难。 此时这珠雨却生生由着个半损的人偶抵挡,自然不可能像范夫子那般神乎其技,能将珠雨全数阻挡。 桃衣娘周身差不多都被深沉的黑气缭绕,已然看不清面容。徐青慈自己的衣襟上也沾染了些这东西。 天音璇瞥过一眼徐青慈,然后朝白如行冷哼一声道:“许久不见,鬼步还是用着不太体面的东西。” 白如行手中不知何时又掐起了一串珠子,然后笑道:“天音阁主说话还是如此直来直去。” 天音璇细指微挑,两道银光在她指尖辗转一番,并非朝向白如行,而是探去了众人的视线死角。 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又有两道身影跳了出来。 与其说是跳了出来,不如说是因为躲避天音璇的飞丝而被迫出现在众人跟前。 徐青慈一瞧见人,真觉今夜的丝竹阁怕就是个熟人大杂烩。 这冒出来的两个人不是别的什么人,恰是之前拦路的猫鼠姐妹。 “看来是你这两个小徒弟透的风声。”天音璇道,“不得不说,消息还有几分灵通。” 她是对着紫信说的。 原以为这猫鼠是江湖小游侠,不成想还是师出有名,而且师父还是天弓中的一员。 紫信淡淡道:“退到一旁去。” 那猫鼠姐妹手上紧紧捏着鞭子,听从她的话退到了一边去。 天音璇见她如此,不禁莞尔,只道:“原以为你是个没有情仇挂碍的人,不想还真是将秋氏姐妹带大,还如此护着。” 紫信回道:“天音阁主应当能够理解。” 天音璇道:“你若真的消息灵通,也该知道龙珠并未在我手中。” 白如行横插一嘴道:“这个我们自是知道,所以便同天音阁主一道慢慢等着。” 天音璇不太理会他,只微微提高了声道:“玉子谦,快滚出来吧。” 随她这一声唤,玉子谦还真就扇着故作风雅的扇子悠悠露了面。 一见这场面,明眼人便都能知晓,不久前相对的玉子谦和天音璇竟在此时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而那白如行和紫信却是另一边的人。 思及此,徐青慈忽然觉得有些事情开明了些。 龙珠是这两派人明面上争抢的东西,然而龙珠背后所代表的东西,才是他们真正争抢不休的焦点。 而她哥身上的,只怕是同这焦点相关的另一样事物。 徐青慈的思索到此为止,她见紫信率先动了手,心道没有比这更好的逃跑时机了。 为防误伤,徐青慈拾了几块木板以作临时防护盾牌,她临走时朝那光荣牺牲的桃衣娘拜了拜,揣好了先前绘好的图纸,然后飞身出了待了多日的地方。 只见四个人犹如神仙打架,脚不怎么沾地,身法都十分诡谲难测,晃眼间竟真的像是凌空对招,瞬息间飘过了数道残影,真是在给她长见识。 能瞧见的除了身形急速的变换,便是玉子谦那玉扇。 这扇子似是这时候才发起了真正的威力,扇端竟在片刻间闪出飞刀细针,精准地打落白如行那似乎没完没了的存着毒油的珠子。 不过最可怖的是绕指柔对上的那纸傀儡,看似风一吹便倒,剑一戳便破,实则异常强悍。 因为它们就算倒了,也能很快应箫声而重凝其形。利器所过之处,也不过是纸傀儡身上的缝隙,并不能真正伤害到它们。 传言当年天枢门中高手,能空手立地纵千兵,不逊于撒豆成兵的神法,虽然言过其实,但也说明了纸傀儡的力量之大。 击退兵卒的关键,仍是打败其领帅。 紫信虽然此时未在吹箫,然而方才那一阵怕是已经将这些纸傀儡完全调动起来,一时间也是不好对付。 徐青慈微微一叹,心中也感念这几日天音璇不知怀着什么心思的“栽培”,默默也期盼她这一边能打赢白如行和紫信。 不过反过来想,天音璇和玉子谦不久前还是那水火不容的模样,此时却又要统一对抗“外敌”,真真是反复无常,况且这女人还禁锢着她的人身自由,所以还是别太快打完才是好事。 但是他们怎么会那么确定今晚龙珠真的就会被带过来? 徐青慈自顾自摇了摇头,逮住时机正欲逃走,然而不幸又有挡路的人。 上回是玉子谦,而这次是突然出现的猫鼠。 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忽然有只手拍了她肩头一下,一侧首,她发现是顾萱。 顾萱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是颇觉奇怪地道:“没有严刑逼供?” 她虽是在开玩笑,然而心下却真是在奇怪,毕竟严刑逼供虽太夸张,但是徐青慈眉眼间却多了几分神采,反倒是因为在丝竹阁待了一段时日更加容光焕发了似的。 徐青慈指着天上道:“他们大概都没有这样的闲情。” 对面的鼠面姑娘颇有些不耐烦地道:“那你的意思是,只有我们二人有这样的闲情吗?” 徐青慈这次非常警惕地抚上了剑柄,生怕对方猝不及防一鞭子再招呼过来。 她又朝顾萱问了一句:“楚晔呢?” 顾萱道:“别着急,他很快就出面了。” “我打探过了,这猫鼠就是那天弓中一个最不常出来的人养大的。”顾萱也握紧了手中的八节鞭,接着道,“姐姐叫秋箬晓,妹妹叫秋箬岑。” 徐青慈并不太清楚这秋氏是什么来头,顾萱也只点出了这二人姓名,并未继续往下说,估计也是对她们没有了解过多。 奇怪的是,这二人虽是那紫信的徒弟,却非要宣称自己是什么大盗,实在是没头没脑。 “上回是你们,这次还是你们。”徐青慈已经抽出了剑,“看来我们之间也许是上辈子积了债。” 她这次抢先在对方一鞭子抽过来之前出了手,剑光凛然,较从前多了几分果决。 猫面秋箬晓较鼠面秋箬岑反应快些,伸鞭欲立马控制住徐青慈的剑,然而徐青慈这一次的出剑比从前更快,发力也更集中—— 结果是她的鞭子落了空。 不过这还不是她难以对付的情形,毕竟她还是见过世面,遇到过些有些棘手的人的。 可面前的徐青慈显然不属于棘手的那一类人,说横冲直撞似是不恰当,说轻灵有度似是又太够不上。 但是她偏偏能感觉到这姑娘带来的一丝浅带着几分狡黠的威胁。 徐青慈接连躲过了十来鞭,一剑也总算是探到了游刃有余的缝隙,终于反守为攻,教秋箬晓的鞭风裂出了一丝仓皇。 她瞅准这丝裂缝乘胜追击,那狡黠自剑端落回了她的嘴角,徐青慈几剑利落而去,很快架在了秋箬晓的颈前。 “住手!” 这下最着急的是鼠面秋箬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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